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奔流的金黄麦浪
来源:北京晚报 | 何频  2025年07月09日09:11

上半年,河南的天气有些异常。3月,灰霾和沙尘又起,紧接着是干旱、干热风。5月上旬,南太行的大风狂飙至15级,连夏天的12级台风也自愧弗如。于此前后,焦作、新乡二市和晋东南的泽州、陵川二县,一度山火蔓延。大风、干热风与干旱扩散,极端天气也危及郑州等地。

这样一来,部分农户5月里被迫提前麦收,而小满节气还未至。

5月14日,我听到消息,全省麦收从郏县拉开了序幕。以前不这样,通常从豫南的南阳、信阳、驻马店开始。5月18日,我走焦郑黄河大桥回老家,一路不见麦收,邙岭荥阳地界开始收割菜籽,油菜的茎秆还青。焦郑黄河大桥连沁河大桥一线长达二十六公里,隔着车窗俯瞰怀川大地,密实的小麦茁壮生长,粉苍苍的,犹带青头。黄河主河道的汤汤河水呈土红色,河水浇麦持续发力,浇的是小麦灌浆水。沁河以北是焦作,也不见麦收,至于山区的小块地麦收,并不具有代表性。

小满是5月21日,大河两岸应时下了一场雨,部分地区的旱情得以缓解。麦子怎样了?5月24日我到黄河北岸,“百川口,华北轴”,平畴一望无际,麦子未及金黄,农户正忙着出大蒜、补栽红薯秧。在武陟南古村一带,河堤与村路上的杨树林如迎风绿龙,抖擞舞动;大小聚落围绕绿树坞,厚密幽深;村民的农用车、汽车、摩托车,不时出没;大布谷和四声布谷“割麦种谷”,在空中合鸣正欢,且有雉鸡引吭,燕子高飞。临近黄河武荥浮桥旧址,下车见河水流速变缓——总算完成春季浇麦任务,黄河也该歇歇了;前不久是土红色的深水,此刻变为浅水清流。返程时,沿焦郑黄河大桥往南走,荥阳广武山之南坡地带,村村通的公路上有人晒新麦,专业户拉起横幅,启动收购。这也够早的。

今年的端午节、六一儿童节和芒种,连在一起,我送去世不久的二舅回乡安葬。5月31日下午再过黄河,广武山的山头矗立着“黄河分界碑”,桃花峪大桥南头,市郊古荥镇麦收正酣,已至邙岭之上。向北,向北——沿郑云高速公路一路前行,武陟和修武之间,满世界的麦子全变黄了,比明黄、金黄还老,但没看见收割机下田。我要去的辉县市吴村镇杨起营村已接近南太行,离辉县城区尚远,位于修武与获嘉之间。那天下午,开始有本地的收割机下田,麦收是大事,附近的村民都围拢过来。我凑上前细看,麦地表面焦黄,收割机轰隆隆开过去,麦茬还湿得发绿,怪不得不见大面积麦收。

热心的村民告诉我,今年机器收麦的价格在五十元到七十元一亩浮动,个别低至四十元一亩。如果地块大,像承包大户的麦田,有成百上千亩可供连续作业,价格会低一些。小地块的价格会高一些,但可以议价,还可以将脱粒的新麦子直接送到家门口的晾晒点。

纵然“五月单五”的日子不固定,但6月1日麦收是一准的,老家多年来一直沿袭,今年也不例外。6月1日上午,艳阳高照,杨起营村和周围的村子,街道和村路上都是摊开晾晒的新麦,一眼望不到头。二舅的本家也有人在晒麦,一边晒麦,一边说种麦的收入。现如今,农村的土地大致分为两种经营模式——自己耕种或委托种粮大户代种,新麦的收购价格是浮动的,最近在1.15元到1.25元一斤。这一带是平原水浇地,亩产为一千一百斤左右,自己耕种的,刨除种子、农药、化肥的投入,每亩地的收入有千元;委托代种的,每亩地的收入五百元略多,是“吃现成”。

6月1日下午原路返回郑州时,见到的收割机多起来,就连桃花峪黄河大桥下的武陟黄河滩,也有铁牛在驰骋纵横。

看完麦收不过瘾,我还想看看“三夏”种玉米。黄河大桥多,座座任我行,6月7日下午,走花园口黄河大桥而北,于原阳县桥北乡刘庵村下路到滩地,即见农机在远处耙地,在近处种玉米。

花园口黄河大桥不收费,南来北往,车流如织。这些年,黄河吃劲儿向南滚动,河道南端都快贴着右岸大堤了。大桥东西的地面广大,西边是荷塘、果园、观光园,东边是庄稼地和少量苗圃,刘庵村的滩地在东边,地面纵深不止十来里。纵使临近大河,浇地仍采用先进的滴灌技术,黑色胶管铺散,浇完就卷起来。滩地上的野鸡多,一家一大群,农机经过时,它们会跑到一边。

6月9日,河南全省麦收结束。麦收时间与往年大体相同。

同山川江河、森林草原相比,作物与庄稼乃天地人合力经营的“大块文章”。江山如此多娇,金黄的麦浪从《国风·鄘风·载驰》之“我行其野,芃芃其麦”开始,数千年来在黄河两岸周而复始地播种、生长、收获,滋养着华夏民族的繁衍生息。

2025年是黄胄先生诞辰一百周年,炎黄艺术馆举办了大型回顾展。隔着屏幕,看杨先让先生在开幕式上讲话,从徐悲鸿决心调黄胄来中央美院任教,到丁井文与黄胄的一世友情。记得2000年4月,“黄胄黄泛区写生珍品及代表作品展”在新落成的河南博物院举行,黄胄夫人郑闻慧的新书《炎黄痴子:回忆我的丈夫黄胄》同期首发。至今我还保存着那本签名书,难忘书里所写黄胄夫妇1956年麦收时节到博爱农场,采访战斗英雄李来才。他们俩还没到博爱,刘白羽先期抵达,他负责写报告文学,黄胄负责画连环画。

郑闻慧说:“李来才是在抗美援朝刚开始就赴朝的,因为天气严寒冻伤过重引起组织坏死,只好将两脚都锯掉的退伍军人。他意志坚强,在农场不但坚持劳动,还学会了用假肢开汽车和拖拉机,也能以假肢骑自行车。”黄胄夫妇到李来才家做客,和李来才一起看农村麦收,“去农场的路上,我们看到麦浪滚滚、丰收在望的景象,心情十分激动……在麦地靠近路边的地角上有一些搭起的棚子,女人们割了一上午的小麦,中午便在棚子里歇晌。黄胄……便酝酿起一个创作的主题——《歇晌》,又名‘在燃烧过的地方’。他经常到麦地里画那些歇晌的女人们……回到北京以后,为了创作好这个主题画,黄胄让我给他做模特儿,摆出各种午睡的姿态。”黄胄画了许多三米宽、两米高的草稿;一望无际的金色麦浪中,联合收割机和远处的树都很小,近处的白色帐篷下,安静地睡着五六个身穿花布衫的妇女,她们是那样甜美、幸福、祥和。令人感到遗憾的是,这幅作品被否定了,连草稿都没有保存下来。

年轻时,我见过在县民政局工作的李来才,对位于博爱县磨头镇的博爱农场印象很深。后来,我又结识了丁井文老人,听他讲画坛旧事,他还带我在北京看大展览、见大场面。丁井文老人的老家,就在磨头镇的闪拐村,那里有他的纪念雕像。

又是一年麦收季,麦浪与黄河奔流不息,前浪与后浪紧密相连。历史和当下、艺术和现场、前贤和今人,教人激动难忘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