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户登录投稿

中国作家协会主管

目光围着麦子转
来源:解放日报 | 阮文生  2025年07月08日14:02

气温升高了,淮河两岸大平原里收蓄的看点热了。流水到了“千里淮河第一闸”的王家坝,有了拿得起放得下的身段。穿过洞闸,淮水白云出岫一样绵和新亮。千言万语在深度里平展。大地起伏出另一番景象。庄台上的房屋,周围栽着大叶杨、小叶杨,树叶的响声在空中飘散。四周都是地平线。公路在追,铁轨在撵,飞机参与了想象。大块栗色的麦地被簇拥,向着更丰富的色彩滚动。和皖南不一样,这里连路肩也种上了麦子。麦秆矮矮地信守低调。一长条麦穗里,麦粒就像排列的浪涛,金黄的麦芒护着向上的仰望。时光被弯曲,是多少代的目光围着麦子转的!

大平原里的珍藏,让我认识了好多过去不认识的时光。蚌埠双墩考古遗址,距今约7300年。

一个大坑,仿佛是天空跟着尘埃找到的另一个地方。麦地边的拉拉藤匍匐着过来了。石块和陶片交错,激光笔落在一些重点部位。沙袋和木板联络着通道,走在上面的人深一脚浅一脚。猪形刻画符号的刀功,精准而含蓄。陶塑雕题纹面人头像,在玻璃里微笑着。而我好像只认识微笑。那些陶罐瓷器非常沉暗,一些补丁裂痕赫然在目。还在掂量着麦子。一些觞和盏,应该是攒足的虚空和醇香。铜绿很顽强,不歇地生长。麦子堆得又多又久了,酵味弄得人心急火燎。从麦地到库房,弯着多少阡陌和闪电。又是一个引领又是一个顿悟吗?堆积和窖藏有了文化的丝丝缕缕,还有闻所未闻的奇香,这就像今天我们用大房子和柜子,把古远的青铜器安放着。

大平原上的考古遗址就像麦子一样密集。

猛兽、花纹和想象往铜里沉淀自己的分量。出土于阜阳汝阴侯墓的商代龙虎铜尊:高50.5厘米、重26公斤,代表了商代青铜文明的最高工艺成就。西汉二十八宿圆仪:目前发现年代最早的天文仪器。5069枚竹简和木牍,涉及23部先秦典籍文献,其中《诗经》《周易》《仓颉篇》等13部古籍,入选《国家珍贵古籍名录》。新石器时代的双墩遗址和墓主人为钟离君的双墩春秋墓,是两处国保单位。关于酱釉瓷罐,编钟,自然离不了淮南,寿县。

地上是麦子、庄台、古城墙,地下是剑戈、战车、骨角器,战争是锋利的,土里埋着的也好。棺椁里的玉器、碎金、丝帛、朽骨在拥挤着事死如事生的场面。地下的事够深了。翻看它们,要很多力气、很多知识,还要在廊道的灯光里慢慢走。值得一提的是,蚌埠双墩国家考古遗址公园去年获批9000万元中央预算内投资,尊重历史是一种格局。

经过淮水和厚土的揉搓,人间烟火弥漫了大平原里的清早。“沙汤”的摊子前人气旺盛。锅里不知配了啥料子,香气撩人。汤在翻滚,热烈得就像戏里的武打,这个小吃名气大。而我在吃馍。大白球被切成两块。截面像博物馆的墙,沧桑里满是层次,绵软里都是清香。还有锅魁、牛肉汤、雪圆等,都在热气腾腾。无名巷里满是人间烟火满是大平原里的麦香。墙上写着“走千走万不如淮河两岸”。麦地里的新气是强烈的。

记得在阜南民族团结村的麦场,一粒麦子在我的嘴里发出脆响。大平原啊,年年岁岁,取之不尽的是麦子。养出的人口,重头在聚宝盆似的皖北。仿佛皖南只有大山加上来,才能平衡皖地人口的跷跷板。皖地在中国地图上十分明显。它舒展着南来北往,也松缓着西高东低的走势。丰富的食物离不了淮水,离不了淮河中上游分界处的王家坝。王家坝和举世闻名的安丰塘,构成淮河流域古今重要的水利工程。安丰塘为楚国丞相孙叔敖所建,2015年被列为世界灌溉工程遗产。而王家坝自1953年建闸以来,开闸蓄洪16次。正是这种舍小我为大我的王家坝精神,换来淮河流域的安澜。

旅途中,太阳落进车窗,车里的人可以对着太阳看。天空花了一整天时间呢,才把太阳画得这么亲和鲜亮。公路上尽是追赶,长廊里的树叶在哗哗响。麦地和落日一起金灿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