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户登录投稿

中国作家协会主管

《芙蓉》2025年第2期|津子围:琢玉
来源:《芙蓉》2025年第2期 | 津子围  2025年07月02日07:16

我想象不出五千年前西辽河的红山人是什么样的,好在考古工作成效显著,还有分子人类学,就是那个研究人类DNA中所蕴藏的遗传信息来揭示人类形成与演化过程的分子生物学与人类学交叉的学科,近年来,发现和复原了很多东西。在老哈河和西拉木伦河,我依稀见到了四表哥——东方女神的玉工,他从历史的迷雾中缓缓向我走来,越来越清晰。他笑吟吟,热情地跟我打招呼,他的智力水平和所处环境的文明程度大大超出了我的想象……

在河床外的草滩上,四表哥对那只有些苍老的孤狼蛮有信心,觉得对付它绰绰有余。狼的苍老不仅在于它脸颊上灰白杂乱的毛发,还在于它不再敏捷的体态,它与四表哥对视了好几次,他们相互不服气,都在寻找干掉对方的机会。

狼有狼的基因记忆,知道用什么办法对付猎物最直接有效,而人也有人的思考和经验,四表哥知道,与狼遭遇时可以用盐巴和火把把它逼退。狼怕盐,可能眯眼睛、呛鼻子,只是盐太贵重了,浪费不起。火把不贵重,可如果用不好会引起火灾。初春的草有些干燥,不小心着了火,在草丛中连起了片儿,难免会让自己置身于火海之中。好在四表哥心里有底气——他身上还有武器,肩上背着已经使用熟练了的弓箭。四表哥麻利地取下长弓,搭上箭,向那只老狼瞄准……四表哥的动作全在老狼监视之内,好汉不吃眼前亏,老狼做了一个下蹲的动作,侧身就跑,瞬间消失在穗尖摇动的草丛里。

草丛里呼啦啦飞起了乌鸦。

四表哥向乌鸦起飞的地方摸索过去,闻到了一股血腥味道儿。拨开蒿草,四表哥看到一个被啃食过的动物尸体,像是土麝,四表哥可以分辨驼鹿、马鹿、麋鹿以及体形更小的麂,龇着两颗“小虎牙”而且没有角的家伙应该是土麝,这只土麝会不会难产而死?四表哥看到,血污中还残留着更小的动物的胎毛。

四表哥明白了,那只孤狼一定把他视为竞争者,它也许根本没有走远,就徘徊在附近,或许就隐藏在身边的草丛里,伺机向他发起攻击。当然,这个发现也让四表哥的心情放松下来,独狼争夺的是食物,他并不是狼攻击的对象。

四表哥吹了一个响亮的口哨儿,慢悠悠地向台地方向走去。

此时此刻,大意的四表哥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他以为把食物让给那只独狼就没事了,可他没有想到,那具血腥的尸体会引来狼群,而那具残缺的尸体还不够一群饥饿的狼打牙祭!

太阳西沉了。

走到河滩台地上的四表哥发现了狼群,发现狼群时,他已经被眼睛发出幽暗绿光的家伙们包围了。四表哥点上了松明火把,摇动着,向台地上的一株老榆树跑去。七匹狼形成一个口袋阵,将老榆树围拢起来。

四表哥将火把插到地上,拽着树枝爬到树上。上到树当央,四表哥知道自己安全了,他斜倚在一个树枝上,平息着自己的呼吸。由于树下燃烧的火把,狼群不敢靠得太近,不过,它们聚集在树下不远,形成了一个包围圈儿,齐刷刷地盯着四表哥看,饥渴的眼神像盯着唾手可得的鲜肉。

就那样,四表哥得到短暂的喘息机会,他摸了摸皮囊里的箭,皮囊里一共五支箭,摸出的居然是唯一一支玉石箭镞的箭,每一支箭都十分珍贵,玉石箭镞那支就更珍贵了,现在还不到用箭的时候,四表哥斜倚在树杈上,和狼群彼此对视,僵持起来。

四表哥想起师父跟他讲过玉箭镞的事儿,师父说,他十五岁那年,也就是和四表哥一样大的年纪,年轻气盛,什么都不管不顾。那时,他打磨了一个非常锋利的玉箭镞,安在最直溜的箭杆上。在没有人的旷野里,他向天空射了一箭,奇怪的是,他觉得那支箭消失了,后来在箭发射的方向找了许久,怎么都没找到。

四表哥问师父,那周边有人或者有别的动物吗?

师父十分坚定地摇了摇头。

于是,那支消失的玉箭镞之箭成了一个大大的问号,一直徘徊在四表哥的脑前脑后。

四表哥弓箭的弓臂是槭木的,弓弦是麻丝的,箭羽是三枚鸭毛,属于最一般的或者说比较低的配置了。据师父讲,最好的弓箭是犀牛角弓臂,水牛筋弓弦,箭镞是石砮或者玉石打磨,但令四表哥自豪的是,他有一支好的玉箭镞的箭。毕竟,四表哥是玉工,近水楼台先得月嘛。

四表哥在一个叫“辛”的聚落里做玉工,那时的聚落还是比较封闭的,除了一般的农耕之外,大家都被封闭在两丈多深、三丈多宽的壕沟围起的聚落里,尤其是玉工,没有极特殊情况是不能离开聚落的,可四表哥为什么到了荒郊野外?

四表哥是逃跑,没错,他要逃离“辛”,想投奔到另一个叫“戊”的聚落。

说起来,四表哥是个苦逼的制玉小工,他从心里不喜欢自己的工作,属于让师父操碎了心的徒弟。跟师父学了整整五年,更多的时候都是做辅助工的活儿,比如切割玉料、钻孔以及抛光打磨。雕刻成形有别的师父完成,他们属于初加工,下一级的“小工”。其实,雕刻玉石使用的工具算不上太复杂,主要是木竹器、骨器和解玉砂,原理也算不上太深奥。比如切割玉器,就用一把藤弓和一根麻绳,四表哥手握藤弓在玉石上反复拉锯,师父往麻绳上放解玉砂、滴水流儿。解玉砂就是岩砂,那些岩砂大概含有现代人分类的金刚砂、石英、石榴石什么的,硬度应该比玉石高。当时没人分辨那些岩砂的成分,没能力分辨,也无须分辨,只要好用就行。所谓的“他山之石,可以攻玉”吧,玉石被整齐地切割开来,再进一步切割成需要的几何形状。四表哥拉弓拉累了,师父就跟他交换一下位置,师父拉弓,四表哥往麻绳上放解玉砂、滴水流儿。钻孔和切割的方法差不多,就是用的工具有所区别,也是以石攻玉的方法,放解玉砂、滴水流儿。抛光主要是用麻线和兽皮,反反复复地打磨,要的是——功夫不负有心人。

师父累了,他蹲在地上歇息,一边喝水一边跟四表哥唠叨以前的事儿。师父说他以前也曾雕过玉,结果他失去了做“大工”的机会,失去机会不是因为他下的功夫不够,恰恰相反,是他用力过猛、过大,因为师父太想做好了,太过用心了,凸弦纹和瓦沟纹都磨得僵硬了。师父说,雕琢玉件不仅需要大把的时间,更需要才能和技巧,要想雕得自然生动,光熟练是不够的,有的玉工一辈子也达不到那个境界。

那个境界是什么呢?问题只在四表哥的脑海里飘浮了一下,他懒得往下追问。

师父暗示四表哥,活着不就是为了填饱肚子吗?做“小工”也是不错的职业,不用去森林里冒着生命危险,跟野兽打交道,不用风吹日晒,在农地里春种秋收,玉工与陶工一样,属于技术活儿,在一定程度上,受到大家的尊敬。师父对四表哥说,命运早就安排好了,这辈子该做什么都是神明的谕旨,做初级玉工,是他也是四表哥一辈子的宿命。

四表哥点了点头,反正他也不喜欢整天重复那个枯燥、乏味的工作,大工小工都一样,他无所谓。

师父以为四表哥听进去了,他的心情也好,提出要看一看四表哥的脚指甲。这样的情况反复过若干次,每每师父心情好的时候,都要看四表哥的脚指甲。四表哥有些不耐烦,坐在那儿一动不动。师父过来拉四表哥,拉了胳膊又拉了腿,看到四表哥分瓣儿的指甲,他有些心满意足地笑了。

四表哥看着师父黄褐色残缺的牙齿,心里升起了厌恶感。

然而,变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一定是四表哥第一次见到戊母之后。

那是会盟的日子,各个聚落的人都走了出来,在约定俗成的台地上交换各种东西:兽皮、腌肉、粟面儿、麻衣,以及弓箭、陶器、人偶、各类打磨工具,还有简单的玉件。四表哥本来是帮师父看摊的,身边人来人往,发现戊母时,戊母大概已经观察他有一会儿了。四表哥先是被一种气味儿吸引了,那是一种成熟女人身体发出的特有气味儿,开始调动四表哥身体隐秘部位的神经,麻酥酥地穿透了周身。

四表哥在那一刻就成年了,他的成年是被处于生育期的戊母召唤而醒的。

戊母身上披挂很多东西,色彩斑斓,有玉件、绿松石和玛瑙,显眼的是胸前挂着的一个玉璧。戊母身边还有一个小女孩,小女孩的胳膊上文着闪电符号,手脖子戴着手镯。戊母大概是一个聚落的巫师,而那个小女孩多半是她的孩子,巫师的继承者。

戊母问四表哥,这些玉件是你雕的吗?四表哥诚实地回答,自己只是磨玉的小工。戊母对四表哥说,不对,你不是小工,你已经成年了,可以雕刻通神的美玉了。四表哥愣住了,他说他真的只是个切割玉料、钻孔和打磨玉件的小工。戊母坚持说,不对,我可以透过你那双漂亮的眼睛看到你的灵魂,你的灵魂告诉我,你是个伟大的玉工。

四表哥傻了,不知道如何回应戊母。

戊母用挑逗的眼神注视着四表哥,四表哥被瞅得浑身燥热,低头瞅着自己的露出脚指头的破履。

戊母对四表哥说,请相信我说的话。说完,戊母拉着小女孩离开,走的时候还发出爽朗的笑声。

灵魂仿佛被戊母带走了,那之后,四表哥常在黑夜里辗转反侧,难以入眠,天蒙蒙亮,他就起来研究雕刻技法,那时玉件的雕刻技法并不复杂,主要是凸弦纹和瓦沟纹。凸弦纹是一种阳纹线,好的凸弦纹属于“视之不见,触之有感”那一类的。瓦沟纹则属于阴纹,说阴纹也不算准确,应该属于阴沟吧,因为还有一种阴线纹更接近所说的阴纹,阴纹只是线刻,没有瓦沟纹那么费工夫。

四表哥擅自雕刻玉件,首先要回避的就是师父,最回避不了的也是师父。尽管白天他并没有耽误工作,也从不在师父面前雕刻玉件,可他经常偷偷摸摸、鬼鬼祟祟地溜到玉工坊,师父怎么可能不知道呢。四表哥和师父住的房子和聚落里大部分人一样,都是半地穴式,柱子是双排的,灶坑在室内中央,门道细窄,每次从门道出来,都被师父拉的那根绳子牵绊。

师父正式询问四表哥,四表哥说他想试试,他不想一辈子做小工。师父非常不高兴,认为四表哥不自量力、异想天开,狠狠地骂了他一通。

四表哥的脾气也上来了,跟师父顶了两句嘴。师父二话没说,抡起木弓子就抽打四表哥。四表哥被打疼了,撒腿就跑,师父哪能允许他这样反抗自己,在后边儿追着。他们跑了一圈儿又一圈儿,直到两个人都跑不动了才停下来。他们双手扶着膝盖、弯着腰,大口喘着粗气。师父看着四表哥,四表哥看着师父,两人都没有妥协的意思。歇息过后,师父又追了过来,这回,四表哥不跑了,他双手抱头,跪在地上,任凭师父抽打。师父毫不手软,使尽全身力气左右开弓,一直打到没了力气,他才罢手。木弓子已经打得变了形,麻绳崩裂。

浑身是伤的四表哥在床上躺了两天。四表哥十分痛恨师父,心想,是时候跟师父彻底决裂了。师父大概怕四表哥死了,端来水和食物,四表哥瞅都不瞅师父一眼,碰也不碰食物一下。四表哥特别倔强,师父同样倔强,师父只是送来食物和水,一句话都不跟四表哥说。

连续三天不吃不喝,四表哥觉得自己有些挺不住了,眼前甚至出现了幻觉。这个时候,戊母出现了,在他身前晃来晃去,挂在身上的玉件碰撞出叮叮当当的声音,一股生育期女人特有的气味儿在四表哥头顶氤氲不散。四表哥清醒了一些,他想,自己不能就这样死了,他要活下去,他要雕刻出最好的玉件送给戊母。

四表哥爬了起来,他开始喝水吃东西。一个人影在门缝里倏地闪过,四表哥知道,师父一直在监视着他。

身体恢复之后,四表哥仍在雕琢玉件,他一个人雕刻时,师父没有出现,好像也没再监视他,可见鬼的是,四表哥总能碰到没完没了的麻烦,不是找不到雕刻工具,就是备用的石料不见了。四表哥推测,一定是师父在背地里鼓捣,他自言自语:现在,我心已决,什么招数都别想阻止我,就是刀山我也敢上,火海我也敢闯。

整个夏天,四表哥和师父斗智斗勇,互有输赢,谁也没占上风。然而,正是那段时间,四表哥一边学习一边琢磨,琢玉技能快速提升,熟练地掌握了凸弦纹、瓦沟纹和阴刻纹雕刻技法儿,对穿孔、单穿孔、象鼻孔等钻孔技艺更加娴熟,甚至还尝试了圆雕、浮雕、透雕镂空、两面雕等方法。

四表哥雕刻的第一个玉件是玉瑗。

什么是玉瑗?刚开始我也发蒙,一头雾水。玉玦、玉琮、玉环、玉圭、玉璋、玉璧……令人眼花缭乱,那些东西是干什么的,都长什么样儿?别的不说,仅圆形的玉就有玉璧、玉瑗、玉环、玉玦等。后来看多了,才分出了大概。四种外形相似的圆玉的区别是:玉璧的中心孔径小于边宽,玉瑗的中心孔径大于边宽,玉环的中心孔径等于边宽,玉玦的周边有一个缺口。古人判定,石之美者为玉,进而上升到了礼制文明,所以后世才有以苍璧礼天,以黄琮礼地,以青圭礼东方,以赤璋礼南方,以白琥礼西方,以玄璜礼北方之说。

四表哥雕刻的玉瑗代表的是信物,是一种牵引……

树下的火把熄灭了,烟尘也稀薄起来。围在树下的狼开始发动攻击,一条狼冲到树下,一跃而起,吭哧咬一口,只是没有够到树杈上的四表哥。紧接着,另一条狼冲了过来,仍不见效……一条狼跟着一条狼如法炮制,蹿得最高的也没伤到四表哥毫毛。两三轮下来,狼群大概也灰心了,呜呜叫着,围着老榆树打转儿。

狼之间一定有肢体语言,头狼甩动着大尾巴过来了,几只狼立即围了过去,用舌头舔、用身子蹭。没多大工夫,狼群发起了新一轮攻击。

这次攻击不再是咬树上的四表哥,而是啃咬树干。

四表哥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狼会啃咬树干,老榆树的树干坚实粗壮,很难咬断,除非那群狼已经饥饿到了极点。

四表哥犯的第二重大错误是,他对狼的咬合力过于轻视了。

事实上,狼群爆发的战斗力是惊人的,它们仍旧是集体作战,一只狼过来,咬掉了树皮,接着,第二只狼上来,一只接着一只……四表哥傻眼了,如果他不采取点措施,那棵树干被咬断只是时间问题。

擒贼先擒王。四表哥搭上箭,向狼王射去。狼王和老榆树有一定的距离,等箭杆抵达时,狼王敏捷地闪开了。四表哥又发射了一支,只射在了狼王的尾巴上,并没有阻止狼群的攻击。无奈,四表哥只好对准树下啃树干的狼下手了,一箭下去,正射中啃咬树干的狼的屁股,那只狼嚎叫一声,快速逃窜。

短暂停息之后,狼群恢复了攻击,四表哥又射中了一只狼。可惜,四表哥身上只剩一支箭了,那支玉箭镞的箭。一支箭对付四五只狼,真的难为四表哥了。

四表哥胳膊上起了鸡皮疙瘩,额头上的汗汩汩流出。也许,一切都是命运的安排,可四表哥心有不甘,他摸了摸怀里的龙凤玉佩,有些绝望地望着河对岸的戊聚落,心里默默念叨着:戊母,等着我,一定要等我啊。

此刻,我站在老哈河的左岸向右岸遥望,我站立的那个位置也有一棵老榆树,那个地方是四表哥站过的地方吗?历史上河流频繁改道,很难说当年的河是否流经这里,走辽河时我看到过很多古老的河床,当然,那棵老榆树也不可能是四表哥避险的树,老榆树不可能活5000多年,况且,那棵当时就已经毁坏了。唯一可以肯定的是,那条奔流不息的河流早就存在,从远古走到了今天。

那条河现在叫老哈河,来自契丹语,是“铁”的意思。老哈河在四表哥那时候叫什么,无从考证。有文献记载后,秦汉至魏晋被称为乌侯秦水,《魏书》有“乌侯秦水,广袤数百里,淳不流”。到了南北朝,这条河被称为土河,隋唐称托乾臣水、土护真河,《水经注》则称泊狼水,辽代称土河、徒河,元代称涂河,明代称老哈母林,清朝才称之为老哈河。

老哈河是西辽河干流的南源,而西辽河北源是西拉木伦河。西拉木伦为蒙古语,是“黄色”的意思,西拉木伦河即为黄色的河。两秦时期称饶乐水,三国西晋时期称作乐水,南北朝时期称若洛水,隋代称弱水,唐代连同西辽河称潢水,辽代称潢河,清嘉庆年间才称之为西拉木伦河。

老哈河和西拉木伦河组成了秦以前的“辽水”、西汉至东晋时代的“大辽水”、唐代的“潢水”。我注意到西辽河有过“潢水”“潢河”的称谓,先秦时期,黄河还不叫黄河,而叫“河”,有时也叫“大河”“泰河”。秦汉的史书上,有的还叫“浊河”。唐代“黄河”“河”并用,一直到了宋代才广泛称之为黄河。西辽河的“潢”,与后来的黄色(西拉木伦)是不是与植被环境变化,河流两岸逐渐沙化有关呢?

就是这片西辽河流域,包括大小凌河流域的辽西地区、滦河流域的河北东部地区,成为“中华文明探源工程”定义的中华文明源头之一,西辽河成为继黄河文明、长江文明之后的第三条母亲河,被著名考古学家苏秉琦先生称为“文明曙光升起的地方”。那里散落着新石器不同时期的文化遗址——距今9000年的小河西文化、约8000年的兴隆洼文化、约7000年的赵宝沟文化、约6000年的红山文化、约5000年的小河沿文化、约4000年的夏家店下层文化……在“中华文明探源工程”中,西辽河是一个不可或缺的坐标。

我曾两度探访西辽河源头,一般来说,老哈河算是西辽河的正源,历史上也曾有文献记载过西拉木伦河是西辽河的正源,西拉木伦河的源头位于克什克腾旗西部海拔1340米的高原沙地上,从下切沟槽的底部有几十孔泉眼淌出清水,向下逐渐汇流成河。1989年水利部松辽水利委员会组织河流基本资料调查,正式将萨岭河定为西拉木伦河的源头。确定河流正源的依据是“唯长为源”的准则,按这个标准,老哈河定为西辽河正源没什么可争论的。然而,老哈河自身的源头却存在争议,民间认为,老哈河的支流黑水河应该是老哈河的正源,因为它的长度比现在确定的辽河源长五公里。

目前确定的辽河源,位于河北省平泉市西北七老图山的光头山,海拔1729米,此地已被开辟为辽河源国家森林公园,隶属柳溪满族镇。据说,1990年营口市艺术家考察团30人逆流而上考察辽河,到此刻下“辽河源头”四个大字。在黑里河源头探源时,黑里河景区的李主任很不服气,他对我说,老哈河的源头被人家抢注了“商标”,按理说,黑里河才是真正的老哈河之源,为了证明他说得有理有据,还给专门给我发来了卫星地图,标注了河流的长度。

黑里河发源于今宁城县与喀喇沁旗交界的“霍尔霍克沁达坝”南麓,河道两岸高山环抱,河槽深切于谷底,主要由四道沟、道须沟、八沟道、打鹿沟、盆底沟等支流,在黑城(哈拉浩特)附近注入老哈河。道须沟源头曾是一条翻山越岭的古驿道,特殊的地质结构孕育了林海、怪石、飞泉、湿地、冰河、草甸、红叶七大自然景观,4月中旬,“土河之源”还覆盖冰帽,飞泉仍现冰瀑。据说道须沟名字的由来跟乾隆皇帝有关,200多年前,乾隆在木兰围场举行“木兰秋狝”时,被此沟的自然美景所迷,望见山上雨后万条小溪顺山流下,五色彩虹从天上直插谷底,即兴吟诗“水道如须,彩虹落涧”,道须沟由此得名。我还探访了黑里河的另一个源头“大坝沟”,沿着四道沟村西通往二道梁子方向前行,山路崎岖不平,苍翠的油松、褐黄的柞叶、落叶后的白桦,疏朗有致,远处浑圆的大黑山山顶覆盖着白雪。我的同行者开始有人掉队了,身体素质最好的是李主任,其次是诗人青龙谷子先生。我问李主任距离源头还有多远,他说大概两公里。我说两公里山路应该没问题,继续攀登起来。实际上,我的估计过于乐观,半小时后,我开始气喘吁吁,每爬二三十个台阶都要停下来喘一会儿。我问李主任还有多远,李主任说不远了,他总是说不远了,可远远不到尽头,以致后来,每攀登十几个台阶,我都要停下大口喘气。青龙谷子开始为我担心了,他说要不就算了,以后有机会再来吧。我也动过放弃的念头,可当这个念头冒出来,我就责怪起自己,为了探寻辽河源,好不容易挤出了时间,辗转几百公里才接近土河源,怎么能说放弃就放弃了呢?我对青龙谷子说,你们别等我,我慢慢走,一定要爬到山顶,不然,我不会原谅自己的,甚至会懊悔一生。其实,我心里对自己说,如果这个困难都克服不了,我怎么可能完成《大辽河》的写作呢?写一个长篇小说是困难的,不比爬眼前这个大坝沟容易。青龙谷子说他也累了,也有了放弃的念头。“不然,我们就慢慢地爬吧。”我咬着牙继续坚持着,快到山顶时,我几乎每爬六七个台阶就得停下来。最终,我们还是坚持到了最后,穿过一片树林,视野豁然打开,我的眼前出现了蔚为壮观的冰石河,大块儿的圆石堆满了山谷,声势浩荡地从海拔1500米的山顶倾泻而下。冰石河长1500米,最大宽度达300米,气势恢宏,令人震撼。我开始庆幸自己的决定和坚持,不然我一定见不到这么壮观的冰石河,感受不到人生的一场相遇和另一个境界。

冰石河是第四纪冰川遗迹,距今约200万年,由于长期受寒冷气候的影响,山体侵蚀,形成了“石蛋地貌”,加之覆盖在山体的冰川不断沿沟谷漂移,挟带大量石块沿蜿蜒曲折的沟谷顺势而下。坐在巨大的圆形石头上,静静地谛听风声、鸟鸣,顿时觉得神清气爽。更令我感动的是,我居然听到了石头下哗哗的流水声,仔细在大石块的底部寻找,发现了挂着苔藓的深色小圆石,圆石的缝隙里冒出涓涓细流,那细流该是河流的源头吧。

下山的路上,我的耳畔还回响着淙淙流水声,眼前的景象更是让我经久难忘,云彩仿佛一条洁白的丝带,薄薄的一层,挂在山腰,或者说就挂在高大挺拔的油松树干的中间,静静的,纹丝不动。

当天晚上,我还没从探源的兴奋中反应过来,青龙谷子已经写了一首诗,题目是《轻叩老哈河的脉动》。我觉得写得令我心动,兹录于此:一支水脉嘻于青石之上/一支水脉隐于石河之下/她们在对望中/以一望无际的绿相惜拥/月光一样的清澈/云雾一样的迷离/每一帧风动的画/总有一串鸟鸣跳跃唱远/在这活灵活现的绿岛/每一个罅隙都在收纳过滤/每一根枝条都在渗溢细微/并相约着淌出山谷/从清冽中离家/有山的味道/有草的味道/从迷雾中问路/在有炊烟的地方歇脚/总有一天出落成人家……在落差之后/在横亘前/一层时光/一波风火/留下什么便消逝什么/在一样的岸边/还会有一样的人群/站在如今天一样的夜晚/看着一样的流水。

顺流而下,我们一行来到了山下的紫蒙湖。紫蒙湖原名打虎石水库,1976 年开始修建,而历史上,此地处于红山文化重要区域,帝喾游先商故地时,见河谷山岚紫气蒙蒙,曰紫蒙川。帝喾是谁?上古五帝之一,黄帝的曾孙高辛氏,商始祖契的父亲。15岁辅佐“改制历法”“绝天地通”的颛顼,颛顼死后,30岁的帝喾继承帝位,成为天下共主。《十六国春秋·前燕录》记载:“昔高辛氏游于海滨,留少子厌次以君北夷,遂世居辽左,邑于紫蒙之野。”《晋书·慕容廆载记》记载:“其先有熊氏之苗裔,世居北夷,邑于紫蒙之野。”帝喾喜欢音乐,开创九韶、六列、六英等音律。

沿老哈河继续前行,顺路探访了始建于燕昭王十二年(前300年),位于宁城县甸子乡黑城村的“右北平”郡遗址,考察了位于天义镇和大明镇境内的“辽中京”遗址。此行最主要的目的是实地勘察老哈河和西拉木伦河汇流处,按新的定义,两条河流汇合之后的河段才叫西辽河。

老哈河与西拉木伦河汇合点南岸是奈曼旗八仙筒镇西孟家段村,北岸是开鲁县麦新镇麦新村。我们一行人乘车自开鲁县苏家堡西辽河水利工程枢纽向上游进发,路段蜿蜒曲折,凹凸不平,时而上乡间公路,时而上河坝堤顶路,或狭窄或松动,时时有陷落的危险。无奈,弃车前行,在河岸深一脚浅一脚地跋涉着。河滩的白沙很细,水边的沙黑如淤泥,岸上的沙白若新雪,水草叶恣肆,沉水木如骨。放眼望去,天蓝水碧,柳木婀娜,不知名的水鸟随处看见。一路走下来,细到粉末状的沙子,毫无察觉地进到眼睛里、进到鼻孔里,嘴里也有沙末子,磨牙。走了两个多小时,我们还是没能找到明确的汇合地点。后来我才想明白,其实,我们走过的那一段河道就是汇合地点,我们本来就站在两条河流的汇合处,因为汇合地点随时变化,尤其是一场雨后,那种所谓的界线分明的汇合景象完全是我们认为的样子,或者脑袋里已经形成了的概念。历史是不是也是这样呢?也许,河流就是历史。

西辽河有很多美食,小米和大黄米上古就有,作为五谷之二的黍与粟,在西辽河的种植历史差不多有1万年了,至今,仍是人们喜爱的杂粮。西辽河小米很有名,熬出的粥又香又糯,上面漂着油汪汪的一层,放一会儿就凝成了皮儿。大黄米做油炸糕、黏豆包、黏火勺、年糕、大黄米切糕等,成为很多人味蕾的记忆。有趣的是,很多美食都被冠以“动词”,比如绿豆做的面片儿叫“搁着”,乍一听,以为是名词饹馇,店主人解释才知道,是放下的意思。传说大清皇帝喜欢这道美食,由于皇帝御用食物每份都有限量,吃了一两口,侍者就要端走,皇帝说:“搁着!”自此,这份民间食物有了新名儿。还有荞麦做的碗坨儿,端上来时已经没了碗的形状,被切成类似皮冻一类的片儿,蘸蒜酱汁儿。绿豆和荞麦虽不是四表哥那个时代的食物,在中国种植也有2000多年了。

说到这儿,我想起去年走访西辽河时,我品尝到了膨润土的味道。在那里,我真正见识了什么叫皇天后土,河床、台地的泥土厚几十米上百米,沙地的厚度多达150多米,膨润土和高岭土都是大自然对西辽河的无私馈赠。品尝膨润土是因为它也叫观音土,听父辈讲,挨饿年月里,饿疯了的人用观音土充饥,有人吃了观音土后不消化,肚子鼓胀,就用擀面杖擀肚皮。观音土没有毒也没有营养,土毕竟不是粮食,可人们不会想到,后来土的价格不比粮食低。查了一下才知道,膨润土居然有50多种用途,比较熟悉的有猫砂、护肤面膜以及疫情期间我们抢购的蒙脱石散,它还是钻井泥浆、高分子复合材料、复合阻燃材料等不可缺少的成分。品尝观音土的奇怪感觉与在“王子坟”陵园里品尝桑葚的感觉一样,都归属于特别记忆。“王子坟”是喀喇沁右翼旗蒙古王陵,位于辽宁省朝阳市建平县三家蒙古族乡新爱里村东北龙旦山下,为历代扎萨克及其亲族之陵园,是第八批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之一。陵园周边群山环抱,苍松翠柏浓郁,陵寝在后院,方形台基上有半圆形砖砌宝顶,白灰抹面。陪同我的李松涛先生曾主持过陵园的全面修复工作,介绍情况时,他一边说一边摘树上的桑葚吃。陵寝里有很多桑树,桑葚还没完全成熟,处于发白略微变色的阶段。他对我说,摘点吃吧,这个好!我学他的样子,摘些没有滋味的桑葚吃了起来,吃了一会儿我才发现,手里爬了很多黑色线头一般的小虫子,小虫子是从桑葚的褶皱里爬出来的,顿时觉得浑身发麻,一阵恶心,可吃进去的小虫子吐不出来了,我只能自己安慰自己,相信强大胃酸可以消灭它们……除了食物用动词,河流也常常被冠以“动词”,如老哈河的支流坤头河、崩河、饮马河,还有西拉木伦河的教来河,康熙亲征噶尔丹,经奈曼遇到饥渴,令人四处找水,三日后大臣禀报说从西南“叫”来了一条河,康熙抬头一看,果然有一条河滚滚而来,故称“叫来河”,现称“教来河”。

站在树上的四表哥还在与狼群博弈,他绝对想不到,5000年之后,会有一个叫津子围的人探寻历史的痕迹和气味儿,他们的目光在水汽汤汤的河岸边相遇了。

四表哥与狼群的博弈逐渐变成了单方面的优势,也就是狼群的优势。四表哥射出的四支箭没有阻止狼的进攻,他只好折断树枝,向正在啃咬树干的狼投去,可惜,树枝只是起到了干扰的作用,并且,他可以获得的树枝是有限的,没多久,他够得到的树枝消耗殆尽。现在,四表哥手里的武器只有那支玉箭镞的箭了,他想留着它,在关键时刻给头狼致命一击。

那只头狼十分狡猾,它好像领会了四表哥的意图,一次都没有到树下来啃咬树干,只是在离老榆树八九米远的地方转悠或者蹲坐。眼看老榆树被咬到一半儿了,四表哥的恐惧感不断加重,他摸了摸怀里的龙凤玉佩,心想如果自己葬身于狼群之口,玉佩应该能留下来吧?狼不会吃了玉佩。问题是,自己葬身狼腹,玉佩怎么办?它自己又不长腿,会主动跑到戊母那里。即使若干年后,有人捡到了玉佩,也幸运地转交到了戊母手里,可戊母怎么会知道,那是四表哥为她精心打造的,并为此付出了生命的代价!

不管怎样,四表哥还是打定了主意,在老榆树倒下的一瞬间,他一定把那个玉佩抛向台地的高处,那样,即使自己在这个世界消失了,龙凤玉佩还在。

四表哥雕刻的第一个作品是玉瑗,那个玉瑗耗费了四表哥很多心血,倾注了一个青春期男人的爱意和想象,然而,当四表哥带着玉瑗,信心满满地去会盟交易时,他如火的热情被一阵冰冷的雨水浇灭。浇灭热情之火的不是师父也不是戊母,而是别的玉工的作品。凡事都怕比较,四表哥本以为他雕刻的玉瑗应该是最好的,可是看到别的玉工雕刻的玉瑗,一下子把自己比了下来。如果说自己雕的玉瑗是棵生涩的小枫树,别人雕的玉瑗就是光滑挺拔的大桦树。四表哥想,戊母那样的人物,什么样的美玉没见过,他自己都看出了差距,何况戊母呢?与其献给她一块令她失望的玉瑗,还不如等做出一件惊世骇俗的好玉件再献给她。要么不给她,给她就得让她震惊,那样才不辜负她的期望,才能真正俘获她的心。

四表哥把玉瑗塞在麻布衣服里,不好意思拿出来了。

参加会盟的人熙熙攘攘,四表哥有意躲避着戊母,戊母似乎看到了四表哥,不过,戊母并没有直接去找四表哥。

四表哥心情忐忑,躲躲藏藏的时候,有人拉了拉他的衣角。四表哥回头一看,是跟随戊母的那个小女孩。

小女孩身上没有那种令他神经敏感的气味儿,他对小女孩没兴趣。小女孩告诉四表哥,戊母让他过去一下。

四表哥犹豫着,向人群里的戊母望去。戊母也向四表哥张望着,见四表哥看她,她妩媚地笑了一下。

四表哥低着头,跟小女孩走了过去。

来到戊母跟前,戊母问四表哥:我的美男子,你的美玉呢?四表哥支支吾吾,他说我没雕刻出美玉。戊母问四表哥为什么,四表哥诚实地回答,师父想让他继续做小工,他说在聚落里轮不到他做美玉。

戊母一把揪住四表哥的前襟,将他拉近身边,在他耳边吹了一口气儿,小声说,你可以到我们聚落来,我相信你一定能雕出别人无法雕出的美玉。四表哥满面涨红,浑身灼热,不知道如何回答。戊母笑了起来,问四表哥:你愿意来吗?

四表哥在戊母的眼睛里看到了一个人影儿,那个影子正是他自己。四表哥迟疑却又十分坚定地点了点头。

戊母说,河水泛滥之前,可以渡河过来。

四表哥又点了点头。

戊母爽朗地笑着,带上小女孩离开。

四表哥低头沉吟一番,抬起头不见了戊母,他在人群里转来转去,总算追上了戊母。四表哥对戊母说,我一定要做一件美玉献给你,等美玉做好了,我就送过去。说完,四表哥转身就跑。

四表哥要做的美玉是一个玉佩,一开始他想雕一个凤形玉佩,他记得戊母胸前挂了一个玉璧,不过那个玉璧做工比较粗糙,而且形状也算不上完美。想是这样想,真的要雕刻凤形玉佩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他曾尝试向聚落里的玉工学习,可那些玉工并未再雕刻凤形玉佩,他看不到石料上的设计稿。四表哥也曾试探着向师父请教,师父似乎明白了四表哥的意图,他说他不会雕复杂的东西,师父这样说有两种可能:一种是自己通晓凤形玉佩的雕刻方法,但压根儿就不想传授给他;另一种情况是,师父根本不会雕刻凤形玉佩。没办法,四表哥决定雕刻一个龙形玉佩。

事实上,龙形玉佩对于四表哥来说是同样陌生的,尽管他以前见巫师祭祀用过龙形玉佩,可具体形状却影影绰绰,只是一个大致的轮廓。四表哥开始在石料上画草稿,画来画去,怎么都觉得不太像。就在四表哥灰心丧气时,他想起师父跟他描述过的龙的形状,师父肯定没看见过龙,不过他见过龙的尸骨,尸骨白森森的,跟石头一样坚硬,师父还说那个龙特别大,有十几个人连起来那么长,脚趾骨都有人那么高。从师父描述的情况看,那条龙是长长的一条,大大的嘴巴,长着鹰一样的利爪……仅仅根据师父的描述,四表哥还是无法设计出满意的画稿。直到有一天,一条黑色的巨龙从台地上掠过,好像天地之间一缕升腾的细长炊烟,不过那个烟柱是游动的,由远而近。黑龙从聚落边缘旋转而过,倾泻了大量雨水,接着向低洼的河套飞奔而去。四表哥在人们惊呼和祈祷的声浪中,眼看着黑龙掠过大河水面,好像吸走了很多河水,然后扑向对岸的台地……四表哥想,我还是见到真的龙了,只是看得不够清晰,尽管如此,他坚信龙的神明已经给了他启示。那天傍晚,石料上的画稿出现了龙的形状。

四表哥关于龙的形状综合了见到的黑龙和师父关于龙骨的描述,所表现的龙形也只是概括性的,因为玉石雕刻本身就不能太复杂,材料和工艺都有限制。真的要去雕刻龙形玉佩时,四表哥又有些犹豫了,他不知道龙形玉佩符不符合戊母的口味,在他的想象里,戊母应该佩戴凤形玉佩。那天,四表哥又迎来一个不眠之夜。

天刚亮,四表哥听到鸟的鸣叫,他连忙来到棚子外。这个时候,太阳刚刚从山坳里露出一半身子,鲜红鲜红的。四表哥四下寻找鸟的踪迹,突然,一只大鸟扑棱棱从树林里飞了出来,朝着太阳的方向飞去,鸟的羽毛闪耀五彩斑斓的光泽。四表哥看傻眼了,等他缓过神儿来,那只大鸟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

四表哥还傻呆呆地望向天空,望了好长时间。

太阳已经升上天空,晴朗的天空飘浮着云朵,那些云朵组成了一个大鸟的形状,壮美无比。四表哥瞬间意识到,原来那只大鸟就是凤,已经飞上了天空……四表哥在石料上绘制出了凤形玉佩的画稿。

雕刻的时候,四表哥又犹豫了。四表哥选好的石料只有一块儿,到底是雕龙形玉佩还是雕凤形玉佩呢?他拿不定主意,又不能跟师父讨教,无奈之中想了一个“占卜”的办法——砸硬石料,如果石料碎成长条就雕刻龙形玉佩,如果碎成切面就雕刻凤形玉佩。结果,碎石出现了奇怪的形状,既有长条形也有切面形,四表哥蹲在地上看了大半天,他突然想清楚了,他要把龙形和凤形放在一块玉石料上,雕刻一个龙凤玉佩。

整个雨季,收工之后或开工之前,四表哥都在雕刻龙凤玉佩,功夫不负有心人,雨季过后,四表哥的玉佩已雕刻成形,开始进入打磨阶段。就在四表哥对未来充满憧憬的时候,龙凤玉佩却不翼而飞……

老榆树开始摇晃,隐约出现了树干即将断裂的咔咔声。四表哥突然觉得眼前一黑,心想完了,一切都将结束。

【作者简介】

津子围,辽宁作家协会副主席,一级作家。出版有长篇小说《童年书》《十月的土地》等18部、中篇小说集《大戏》等7部。小说刊发于《人民文学》《当代》《十月》等,近百篇小说被选刊及各类年度选本选载和入选中国小说排行榜。获年度“中国好书”、首届鲁艺文艺奖、曹雪芹华语文学大奖等。担任编剧的电视剧获得第25届、第26届中国电视剧“飞天奖”和第11届中宣部全国“五个一工程” 奖。电影剧本获2019中宣部电影局“夏衍优秀剧本奖”,话剧《北上》获第17届中国戏剧节“优秀剧目奖”、第五届华语戏剧盛典十佳作品、第36届“田汉戏剧奖”。长篇小说《大辽河》获第17届中宣部全国“五个一工程”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