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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作家协会主管

一家乌烟瘴气的咖啡馆
来源:文汇报 | 索南才让  2025年06月19日07:52

2024年7月18日

六时起,一口气写作到11时,装了两幅字,两本书,两饼茶叶出门。这些是送给今天要见面的几位先生女士的。下午三点,是与几位日本作家和编辑的交流会,安排在饭田桥的神乐咖啡馆。我到得比较早,肚子很饿,随便进入附近一家饺子馆,懒得用翻译软件,随便点了一个豚肉馅儿的饺子,要850日元。这时候我才突然想起来,好像忘了带钱包。把背包提溜起来,掏了半天,果然没带。我喊住一个服务员,亮出手机里西瓜卡页面,比划着问他这个可不可以,他摇头说日语,显而易见是不行的。我打开翻译软件,告诉他我忘带钱了,不能吃饭。

提着背包出来,走了200米,在一幢玻璃大厦底下,看见了星巴克的标志,走进去,同样打开西瓜卡,服务员立刻点头表示可以。我脸上活泼起来,点了一杯卡布奇诺和甜甜圈,权当午饭。

下午两点半,按导航走到咖啡馆。还没到时间,我在咖啡馆外面的椅子上坐下。今天的翻译是张熙旸先生,他是我在日本期间的全程翻译。我刚坐下五分钟,他就长发飘飘地来了。我们简单聊了几句,立刻转入正题,请他带我去参观东京竞马场。我们敲定下周一去,然后他接了一个电话,起身相迎今天来参加交流会的作家,佐川光晴先生。我们站着聊天。他原来是屠宰场的一名职员,专门庖丁解牛的人。他干了很多年,然后才成为一个作家。我跟他说我也是和屠宰这一行业打过交道的人,我每年都有那么几次,要挑选出出售的羊或者牛,在和二道贩子价格谈崩的情况下,不得不自己租用货车将牲畜拉到屠宰场去宰杀,那血腥的场面很唬人。我跟他说,我有一个朋友,正是因为目睹如此的残酷修罗场,难以接受,从此吃素了。

张熙旸说这个咖啡店下午4时关门,所以要换其他地方了。我们跟着他,走了没多远就到了另一家咖啡馆。我刚才找饭店路过此地,还差点上楼呢。田中教授和《SUBARU》杂志的编辑小岛睦美女士已经在此了。但是到三点半,朝吹真理子女士还不见踪影。张熙旸说,真理子女士走错地方了,需要一个小时才能到来,不过这个消息差不多是半个小时前他得知的,现在也应该快到了……20分钟后,真理子女士来了,和她同样姗姗来迟的还有小野正嗣先生。小野先生带着他的一个中国学生。我们后面的交流还算顺畅,这位叫罗伊的女同学和张熙旸轮流翻译,现场交流很热烈,气氛融洽,是我来日本后参与过的最喧闹的一次集会。小岛编辑给我带来了《SUBARU》杂志的第八期,告诉我我的短篇小说《在辛哈那登》将在下一期发表。同时,如果我不介意的话,她希望能跟我做一次访谈,同样由翻译了这篇小说的赵子璇女士来翻译。我说可以,我们约好了时间。《三田文学》杂志是田中先生带来的,这期发表了我和朝吹真理子女士的书简。去年末,在我们开始往复第一封书简时,我尚不知道会有日本之行。而眼下,第一份书简发表在杂志上,两个写信的人和杂志同时在东京的咖啡馆里见面,真是太有意思了。几位作家朋友也就此事说起来,哈哈大笑,觉得分外有趣。

五点多,大家尽兴而散。我去地铁口之前找了一家热狗店,吃热狗,喝热可可。在地铁上睡着了,错过了我的克星“王子站”,多花了一个小时在路上。为了不跟自己怄气,我很认真地听有声书《静静的顿河》,出乎意料地被治愈了,仿佛灰扑扑的地面上有了一层形状丰富的雪花。

2024年7月19日

天气可够热的,但不能阻挡我外出。我去了浅草寺。说实在,没啥可逛的,不过抽了一个签,“第二十一吉”,四句签语:洗出经年否,光华得再清。所求终吉利,重日照前程。

我没翻译出来,我不太确定要不要翻译,找谁翻译。人很多,天又热,太晒了,懒得去琢磨。

浅草寺外面有好些条小街,有些东西卖得挺贵,比如用玻璃制作的小物件儿,只有指甲盖大小,就要卖1000多日元到2000日元。我买了一盒筷子,有五双,也花了1000日元。有一家餐厅门口有两个人高马大的老外,一男一女,在喝啤酒。我口渴难耐,坐在他们旁边的一张餐桌旁,要了一个大扎啤,慢慢地喝完,很享受。三个小时的走动,最享受的是这一刻。看了菜单,像书本一样在介绍这家有历史的餐厅的来龙去脉。看着里面的菜品,突然想吃鳗鱼饭了。菜单里面没有鳗鱼饭,而我早晨从浅草寺站出来的那条街上,有一家鳗鱼店,是老店,我看见了“大众点评”第一名的字样贴在橱窗里。这是专门给中国人看的啊!我找了回去,糟心的是门口排着长队。我的前面是四个穿着和服的东南亚人,对男对女,都差不多老了,矮矮的,黑黑的,快乐的。我以为排个半小时顶天了,不料一个小时过去了还没轮到我。排到一个小时的时候,我就想走,好几次动动身子,又蹲下来(实在站不住了)。我想都排了一个小时,这样走了不划算?然后又想,正是被这种想法绑架才真的不划算。但我耗着。

一个小时40分钟后,穿黑服的店员给我打比划,问我几个人。我竖了一根手指头,他请我进去,我只用几秒钟就买了一个套餐,1900日元,折合人民币差不多100块,好贵。先端上来的是配菜,味道类似于奶酪和萝卜泥混成的,像蛋糕,不好吃。他们烤鳗鱼就在我眼前,我看着自己的鳗鱼装在已经有米饭的红色漆木盒子里,摆弄好,给我端上来。样子好看,闻着特别香。吃了人生第一口鳗鱼,不赖不赖。鳗鱼肉很紧致,没有腥味,酱汁渗透肉里,再被恰到好处的焦烤锁住汁水。一口一段,配上一筷子米饭,就是满满一大口的满足。

下午运气不错,遇到一家乌烟瘴气的咖啡馆,有很多人在抽烟。好家伙,这是我遇到的第一个可以抽烟的咖啡馆,但是,这才对嘛,咖啡与烟才是好搭档。我犹记得在德州的冬夜,我一个人独自住在“四个羊棚”的定居点,至少有五六个不同的夜晚,我煮上一杯咖啡,拿出香烟和打火机,摆好烟灰缸,放上那部同样看过几遍的电影《香烟与咖啡》,慢慢地抽着烟啜饮着咖啡,漫不经心地看着电影。有雪的夜晚我会熬夜,每隔一阵子披衣出门,看雪的厚度;风大的夜晚我早睡,因为穿过墙屋进入到我耳朵的风,天然地催眠。

这会儿看到这么多喝咖啡抽烟的人,我烟瘾犯了,可惜没有烟。为了压制这股瘾,我连喝了两大杯冰水,给我添水的那个员工戴着口罩,眼睛笑成了一条缝,似乎在说,先生,好样的,接着喝。我旁边坐着一位几乎没穿啥衣服的女孩子。这真讨厌,我的眼睛又开始蠢蠢欲动,但我极力地克制住了。出乎意料的是,今天克制得很好,我居然没再看她。后来居然忘了看她,真是了不起。我想我是被烟瘾弄迟钝了。我最终还是跟两位聊天的先生讨要了一根烟,并得到点烟的待遇。我贪婪地吸着烟,回到座位,掏出虹影的《英国情人》来读。她写性很不错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