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花洲》2025年第3期|郑旭英:骑着艾蒲过端午
我们不能停止探寻,而我们探寻的尽头将是抵达我们曾经出发的地方——而后才第一次真正理解这个地方。
——T.S.艾略特
一
七岁的阿金骑着长长的菖蒲艾叶,嘴里发出“驾驾”的声音,兴奋地在巷子里来回奔跑。
燕子噘着嘴,不高兴地踢着路边小石子。说好两人轮流“骑马”的,臭阿金却霸占着蒲艾不放。所以当看见奶奶瘦小的身影出现在门口,燕子幸灾乐祸:“骑不了喽,奶奶来了!”
大门口,裹了小脚的奶奶跑得飞快,举着拐杖怒气冲冲:“你这个生铁(当地方言,骂孩子调皮不听话),这蒲艾是要挂在大门上的,你就这样糟蹋!”
端午节在大门上挂蒲艾,是小镇的习俗,用以驱秽辟邪。菖蒲长长的,形状似剑;艾叶像菊花叶子,边缘有不规则的粗锯齿,正面灰绿色,反面长着灰白色茸毛,散发独特的清香。
阿金“嗷嗷”叫着躲避拐杖,扔下蒲艾,拉着燕子一溜烟跑了,剩下奶奶在原地跺脚咒骂。
拐了一个弯,知道奶奶追不上了,燕子甩开阿金的手,气喘吁吁:“我干吗要跑,我又没做坏事……”
“逃跑也拉着你,我这叫仗义,和猛张飞一样。”阿金叉着腰,很自豪。
前几天镇上来了戏班子,阿金看了一场,对能骑马打仗、一脸黑胡子的张飞十分崇拜。
燕子原谅了阿金之前不给她“骑马”之仇,高高兴兴地问:“明天端午,我妈说了要带我去看龙舟赛的,你去吗?”
住在河边的孩子平时到处玩,大人并不管。不过每年端午前后,信江都要涨水,加之龙舟赛,人山人海的,容易出现意外。所以看龙舟赛,小孩们需得大人领着。
阿金抓耳挠腮,这么重要的事他竟然忘了!“我肯定要去看的——走走,现在去找我妈!”
两人一溜烟,跑回家。
燕子和阿金的家,是一幢木材和石头混建而成,两进两层的房子。20世纪50年代,这幢房子在小镇上也被称为“豪宅”。当然到了80年代,就平平无奇了,且房子也老旧了,随着家里人口的增加,住在里面,颇为拥挤。
房子说是两层,其实二楼是木头搭建的阁楼,隔开为四间小屋,现在主要是爷爷奶奶还有长孙敏哥儿、长孙女桂桂居住。一楼两进各有东西厢,分别住着燕子父亲四兄弟。一进的东西厢,住着燕子三叔、四叔两家;二进则是燕子和阿金家,燕子家在东厢,阿金家在西厢。
房屋一进正厅当街,是八开门,全是木材建成的,需要的时候,八扇门可以全部卸下,大厅立即宽敞明亮。当年房子这样建,大厅是作为店面用的。四五十年代,爷爷开着一个木材行。凭着木材生意,建了这幢房子,买下房子西侧一亩多的菜园和沿河边300多平方米的后院。
从前爷爷做木材生意时,后院的一个功能,就是用来存放木材的。那时木材主要是水运,后院下去的埠头,正是木材运输船的停靠点。木材可以直接从埠头船上拖进后院。
燕子和阿金并不知道自家房子也曾有骄傲的历史,他们生下来时,这座房子里就住了近二十口人,将房子每个角落,都塞得满满的。
四叔结婚的时候,房子实在拥挤,家里往菜园方向搭出一排灶间——四兄弟的厨房便都在此处了。厨房低矮,三面墙都有木头窗子,光线倒是充足。走进去,还挺大。四个灶头,排成四列。
阿金直奔靠北边的第一个灶头前,阿金的妈妈也就是燕子的大妈,正在灶前忙乎。
大妈给灶膛里塞了一把柴,起身到灶前,一揭开锅盖,粽子的清香立即在厨房弥漫……
“妈——哇,好香!”
阿金瞬间忘了要说的话,口水直流。
大妈长圆脸,齐颌短发,此时笑眯眯回头:“阿金,哦,燕子也来了,是不是想吃粽子?两个小家伙鼻子真尖,就闻到香味了——”
粽子刚出锅,太烫,大妈将粽子盛在两个碗里,递给孩子们,转身端着一盆粽子往前厅去。阿金接过碗,着急忙慌地解着粽子系绳。这边燕子小手灵巧,三两下,剥开粽叶,一口咬下去,随即夸张地说:“好好吃,好香……”馋得阿金更是手忙脚乱解不开。
大妈从厅堂返回,笑着拍拍燕子的脑袋:“促狭,都不帮你哥解一下。”说着,帮阿金解开粽子。阿金急忙大大咬了一口,黄黄的碱粽,糯糯香香。
“慢点吃,小心噎着。”大妈嘱咐一句。
燕子冲大妈皱皱鼻子,嘻嘻一笑:“大妈,阿金是来问你事的。”
“光吃粽子,把正事给忘了。”阿金拍手,咽下嘴里的碱粽,又说一句,“妈,下一个粽子,我要蘸糖吃。”
大妈乐了:“你个吃货,还正事呢,说吧,什么事?”
“妈,明天大婶带燕子去看龙舟,你也带我去吧。”
看龙舟?大妈迟疑了一下。这一段时间地头正忙。下田拔秧,晚上七八点了还在插秧,忙得很……可看看阿金期待的小眼神,大妈就冲厅堂那边喊:“阿金他婶,阿金他婶——”
“啥事?”
燕子妈妈稳稳地端着一盆黄豆走进厨房。
燕子妈妈三十出头,中等个,扎着两个扫帚辫,白净秀气。她是小镇本地人,又上过学,平时有什么事,其他三妯娌多爱问燕子妈妈。
燕子妈妈把黄豆搁在自家灶台上,麻利地拎出一个两尺高的木桶,再将黄豆倒入木桶中。
“你明天带孩子去看龙舟赛,老太太会说吗?”大妈朝厅堂努努嘴,手也不闲着,帮着往木桶里舀水,泡上豆子,泡发了明天用来做豆腐。是的,家里除了要忙农活,还有各种手艺活挣钱—爷爷领着四叔,经常被别人请去做木匠活;燕子爸爸兼做镇上的会计;燕子妈妈则凭小时候就学会的手艺——做豆腐,给家里又多了一个挣钱的门路。
前厅里,奶奶正尝着几个儿媳做的粽子,冲厨房喊:“老大媳妇,今年的碱水粽不错,紧实不黏牙……”
大妈嘻嘻笑,大人也喜欢得表扬。
燕子妈妈掀起围裙擦擦手,冲大妈眨眨眼,小声道:“老太太不要紧,她不看龙舟赛,但她爱串门,不会说我们的。主要是老太爷……”
“是啊,老太爷七十多岁的人,只要没去做木匠活,就一定会去地里,一天都不肯歇的,他哪里看得我们去玩。”大妈叹气。
“老太爷一辈子勤力惯了。”燕子妈妈也感慨,“我打算明天早点把豆腐卖掉,做完事,老太爷就不会说了。再说一年就这一天,四乡八村的多少人赶来看龙舟赛呢。”
看着笃定的燕子妈妈,大妈心动:“那,我明天浇完地就回来。我带阿金和小秋一起去。”
阿金和燕子在一旁拍手。
大妈点点阿金的额头:“可称了你两个小人的意啦!”
“再说,明天龙舟赛,燕子她爸还是咱们街道龙舟队队长。”燕子妈妈轻声地补了句。
“哦—”大妈意味深长地笑了。燕子妈妈捶了她一下,也笑了。
夜里,燕子的弟弟,三岁的平崽,早就睡得小猪一样,燕子还在缠着妈妈,问东问西。
“妈妈,爸爸呢?”
“你爸正开龙舟会,和其他人商量明天龙舟赛的比赛安排。”
“爸爸好厉害!妈妈——”
“早点睡,明天龙舟赛,你起不来,就不带你去了。”燕子妈妈“威胁”迟迟不肯睡的燕子。
燕子急忙闭上眼睛,长长的睫毛颤动。
端午节、龙舟赛,她可盼太久了。
二
端午节这天,小镇一早就醒了。
东方浓郁的青黛色渐褪,天际微微泛白,四乡八村来赶集的人们,肩挑手提,或背或抱或牵着孩子,陆续而至。从被露水打湿的裤脚,就可以看出他们是多么早就出门了。
从上街头,一直到下街头,一千多米的街道,熙熙攘攘。两边的店铺,也早早开门,热腾腾香喷喷的馄饨小清汤,“吸溜吸溜”声响的煎饺,萝卜丝馅的松软大包子,诱得人直咽口水……赶早的人们,在这节日里,也舍得花上几角钱,给孩子尝尝鲜。
大街的鼎沸声,穿过一条巷子,再拐两个弯,到了燕子家,就若有若无了。
燕子家大门两侧,已插上了新鲜的蒲艾。前厅,奶奶正招呼孙子孙女们过来系五彩丝线。
“我不系,花花绿绿的,会被别人笑话是奶妮子(当地方言,小女孩)。”阿金将手往后背,躲着不肯系。
“你个夹生货(当地方言,指傻、憨),端午节小人都要系上五彩线,邪邪怪怪就不会靠近你。快系上!”奶奶拍了阿金一脑袋,拖过不情不愿的阿金,给他在手腕处系上。
四岁的春春系好,转身追着小狗跑开。
燕子不满足只有手上系了五彩丝线,她晃晃细细的脚腕,撒娇道:“奶奶,好看,我脚上也要系。”
“燕子就知道漂亮了。”奶奶笑眯着眼睛,还真给燕子的小脚脖系上了丝线。
燕子的大姐黎黎从厨房出来,手里端着一盆热气腾腾的粽子,边走边喊:“奶奶,吃天光(当地方言,早餐)啦!”
燕子妈妈一早就出街卖豆腐去了,早饭是十二岁的黎黎张罗的。燕子父亲四兄弟没分家但分了灶,住在一起,各吃各的。爷爷奶奶则四家轮流吃饭。端午这天,正好轮到在燕子家过节。
黎黎将粽子放在后厅靠东厢的四方桌上。端午的早餐很丰盛,粽子、鸡子(蛋)、包子、大蒜子、藠子(藠头),“五子”齐全,摆在桌上满满当当。
“燕子,去叫你爷爷来吃天光。”奶奶抬步到后厅,来到桌前,递一个蛋给黎黎,“你快吃,吃了去上学。”
黎黎接过蛋,眼睛盯着向西菜园跑去,差点绊了一跤的燕子,无语地摇头,嘴里应道:“奶奶,今天学校放假呢。”
奶奶一拍大腿:“年纪大了,糊里糊涂。”
“奶奶怎么会糊涂,奶奶最精了。”阿金的长姐桂桂也端着一盘粽子出来,嘴里打趣着奶奶。
“你个没大没小的囡囡。”奶奶“骂”过去。
桂桂笑嘻嘻的并不怕。
门口燕子跑回来:“奶奶,有人送了两担红薯苗过来,爷爷叫咱们先吃。”
“行吧,咱们吃。”
家里没有等人齐了一起吃早餐的习惯,父母辈下地的下地,出摊的出摊,早饭有时还需要送去。
阿金狼吞虎咽吃了一个蛋,被蛋黄噎得直伸脖子。桂桂转身倒了一杯水喂给他,心疼地骂他是“猪八戒吃人参果”。
阿金拍了拍胸口,咽下最后一口,心满意足地又拿起一个蛋,小心翼翼地装进一个彩色塑料绳编的小网兜里,然后将小网兜挂在胸前大喊:“来玩撞蛋喽!”
端午节玩撞蛋的习俗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大约都是祈福之意。孩子们当然是为了好玩,装蛋的彩色编织袋,可以展现孩子们的手艺;撞蛋的输赢,虽有运气,也有一点小小的窍门。
后厅顿时热闹起来。奶奶做裁判,桂桂、黎黎、阿金、燕子、春春、小秋,鸿鸿拎着一篮洗好的衣服也恰好赶了过来,一番“混战”,燕子彩色网兜里的蛋神奇地保持完好。
“奶奶,我的这个鸡子最厉害!”燕子开心地转圈圈。
奶奶笑得一脸菊花,竖起大拇指:“燕子,撞蛋大王!”
黎黎在一旁抢“功劳”:“还不是我编的网兜保护得好。”
阿金男子汉的尊严受到了严重挑战,他气鼓鼓地看着大姐桂桂,眼泪都快掉出来了。显然,他胸前的小网兜,是桂桂姐帮他编的。
桂桂哭笑不得。她今年十五岁了,已是亭亭玉立的少女,自然不会和小屁孩一般见识。她拉过阿金,帮他把破了的蛋取出来:“姐再帮你编一个,保证可以赢了燕子。”
“好,那你快编。”阿金期待地看着他姐,又挑衅地看一眼燕子。
燕子用手指刮着小脸:“有人刚刚掉金豆豆喽。”
“谁哭了?”阿金哼一声,顾盼左右,好像突然想起,“大婶豆腐卖完了吗?可别耽误了看龙舟赛。”
燕子侧耳听听,口气老到地说:“还早着呢,都没听到龙舟下水的鼓声。”
他们家临着信江,龙舟的鼓声,在家就能听见—然而两人还是不由得着急了。
见大姐黎黎正往大搪瓷碗里装粽子、蛋,燕子眼睛一亮:“姐,是给妈妈的早饭吧?我去送,我去送!”
“想上街看热闹吧。”黎黎自认一眼看穿小妹的心思。燕子吐吐舌头,是也不完全是。
“去吧,小心别撒了。”黎黎将搪瓷碗盖好递给燕子。
阿金急忙道:“我和你一起去。”
两人尽释“前嫌”,往街上跑去。
还没到大街,通往大街的窄巷就喧嚣起来。平时清静的小巷也摆满了货物,几乎无法落脚。燕子一只手牢牢地抱着搪瓷碗,和阿金挤出小巷,又被大街的沸反盈天震到。熟悉的街道变得和平时截然不同。两人兴奋地“哇”了一声,一头扎进大街,如两条小鱼一般,游进了人群里。
两人小小脸蛋在人群中一闪,又淹没在摩肩接踵的人群中。
“燕子,快点!”
阿金黑黑的小脸在人群中闪出,他捉住燕子的手,如同小泥鳅一般,从人缝中往老余铺子方向挤得飞快。平时五分钟不到的路程,两人足足挤了一刻多钟,才挤到老余铺子前。
老余铺子前一溜儿全是豆腐摊,燕子妈妈就在正头上的豆腐摊位上忙碌。摊位前人很多,燕子妈妈额头上的汗都没工夫擦。
“妈,粽子,还有蛋——”
燕子挤到摊位后妈妈身边,将搪瓷碗举得高高的。
“燕子乖,碗放边上,妈一会儿吃。”燕子妈妈将豆腐一块一块地放在客人的菜篮里,抽空摸摸燕子的头。
“妈,春春的表姐赶十几里路,都到了,我们什么时候去看划龙舟?”燕子操心得很。
“待豆腐卖完,我们就去。你和阿金去边上玩,妈妈忙着呢。水豆腐一毛钱一碗……”
燕子妈妈摊子上,油豆泡已卖完,一大桶水豆腐还剩一半,熏豆腐还剩两板。此刻,摊位前又围过来一圈顾客。
端午节生意真好。燕子看着豆腐少下去,满心欢喜。小小的她也知道,生意好,家里就会赚得多。赚到钱,哥哥姐姐们才有钱交学费。她扯了扯也想催促的阿金:“别着急,时间还早。”
“咚——”
喧闹的市场传来一声擂鼓的闷响。
是大鼓声吗?燕子和阿金踮脚凝神,街道的嘈杂仿佛也有一瞬戛然而止。随即“咚、咚”两声,真的是大鼓!燕子和阿金两人就像脚板被烫到似的跳了起来:“妈(大婶),我们走了!”
不待燕子妈妈应声,两人就往鼓声方向挤去。身后传来燕子妈妈清亮的嗓音:“阿金带着妹妹,不要戏水!”
燕子和阿金已经顾不上应,一心追向鼓声。
“咚咚咚——”这下鼓声更清晰了。
大街上已如鱼入油锅,刹那间沸腾起来!鼓点声、鞭炮声如黄豆撒下,又如千雷鸣响。人群拥挤着,又自觉地分开两边,大人小孩开心地嚷着:“龙舟摆街了——”
镇上所有街道的龙舟在下水前,有个仪式,由舵手抬着,在镇上这主街走一圈,称为“摆街”。
此刻,一艘长约二十米的龙舟,在众人的簇拥中缓缓而来。
威严的龙首高昂,新刷了桐油的舟身颀长,三十几个青壮年腰系红绸,分两边抬着,炳章大叔端坐龙舟的正中间,一手叉腰,一手有节奏地擂着鼓,威风凛凛。而雄踞龙舟尾,向围观的人招手致意,朗朗而笑的,正是负责掌舵的船长—燕子的父亲!
三
人群欢呼起来:“是上街头龙舟,上街头龙舟来摆街了!”
镇上有十几艘龙舟,都按所在街道命名。上街头龙舟,顾名思义,就是上街头六个村组所拥有的龙舟。
阿金咧开嘴笑,扯着燕子:“快看,大叔!”
燕子昂着头、踮着脚尖叫着:“爸,爸!”
人群太过喧嚣,龙舟鼓声又好像就擂在耳边,在龙舟之上的燕子父亲显然并没有听到两人的叫唤。但有人听见了。
“燕子!”冷不防,燕子被人敲了下脑袋。
“哎哟,谁啊?”燕子抱着头转身,却是邻居大雄。大雄家里很穷,八岁了,却和他们一样,还没上小学。
阿金把燕子拉到身后,瞪着大雄:“干吗打我妹妹?”
阿金与燕子平时打打闹闹,但面对外人,当然是一致对外。
“知道啦知道啦,没打,就是敲了一下,轻轻的。”大雄挠挠头。他大阿金一岁,个子也比阿金高,却有点怵阿金。两人架没少打,按大雄的话来说,阿金打起架来“凶”得很。
眼见燕子点头表示确实不疼,阿金才放过大雄。见大雄腰上系着大红绸子,阿金不由得稀奇:“你还能上船当划手?”
刚刚过去的龙舟队的划手们,人人腰上系着大红绸子。不过想要做划手,至少要年满十六岁,他们这些小屁孩可做不了。
大雄憨笑:“龙舟队哪会要我。是我们家今年要给龙舟披红,准备了绸子,我顺手拿了一条红绸布头——”
“你家要给龙舟披红?你们又不是街上做生意的,为什么要披红?”燕子眨巴着大眼睛。
“聪明面孔笨肚肠,肯定是大雄的姐姐姐夫回来了呗。”阿金翻了燕子一个大大的白眼。
“哦—大雄大姐去年年底结婚了,所以今年端午要给咱上街头龙舟披红—”燕子恍然大悟。
镇上风俗,新出嫁的闺女,第一年端午节要带着夫婿回娘家。娘家当天中午摆酒宴请女婿,但这不是重点,重点在上午要给“摆街”的本街道龙舟“披红”。这“披红”,一是显示娘家有人,是给女儿撑腰的意思;二是讨个彩头,祝福小两口日子红红火火。
龙舟“摆街”时,除了嫁女的人家要“披红”之外,沿途商家也会给自家龙舟“披红”,祝福生意兴隆。龙舟被披红越多,当然就说明这艘龙舟所在街道人丁兴旺、财源广进。
眼见上街头龙舟又在接受下一家披红送彩,大雄朝他们摆摆手,快步往回跑,马上就要轮到他家了。
送上红绸缎,将红绸披在龙头上,大雄的父亲还给船长、鼓手、锣手、划手们敬烟,在说笑声中,一串鞭炮炸响……
燕子和阿金捂着耳朵,笑得嘴巴咧到耳后根。两人一路追着龙舟,将一路披红送彩的龙舟送到下街头下了河,还恋恋不舍地眺望。
“这俩娃傻站着干吗?!”路人来来往往,嫌弃他们挡了道。被路人推了一下,燕子清醒过来,拉拉阿金:“咱们回去找我妈!”
对哦,太阳都升得老高啦。两人急忙往豆腐摊跑去。
市场相较一早,人少了很多。两旁的摊铺,不少都已经收拾回家了。
豆腐摊前,燕子妈妈不在,盛豆腐的家什也都没有。老余头从老余铺子探出头,朝他们摆摆手。燕子明白过来,豆腐卖完了,妈妈肯定回家了。阿金与燕子兴冲冲又掉头往家跑。
穿过长长窄窄的小巷,穿过大雄和马达两家人共用的大厅和天井,沿着青石板和石子铺就的小路,两人冲进家门。鲜艳的石榴花在青瓦白墙一侧探出,正开得热烈。
后厅堂上,两张四方桌都开始摆上菜了。大妈端着一盘菜走出来。
“两个皮猴,还知道回来。”
阿金抱着肚子,都中午了,怪不得肚子“咕咕”叫。啊,就中午了,可是龙舟赛还没看!阿金慌了,顾不得饿肚子:“妈,别吃了,快去看赛龙舟!”
大妈笑起来:“放心,咱们街的龙舟才刚下河,正式比赛要到下午了。”
“这样吗?可是有好多龙舟都下河了。”燕子不放心。
“那都是外乡的,像五里淤、宋宅、秦峰,他们到得早。”奶奶拄着拐杖过来,在燕子家的四方桌前坐下,“咱们镇上的这些龙舟,反而晚,因为要摆街嘛。到下午,龙舟才到齐。”
“哦,明白了,所以龙舟赛就在下午。”
阿金拍手,这才放心。他一屁股坐在自家桌子前,伸手就要去抓肉片吃—一年里,只在过年过节才有肉吃,可不馋人嘛。大妈一筷子往阿金的手背打去:“洗手去,不脏嘛!”
“不脏。”阿金手一缩,灵巧地躲过筷子,又朝另一盘菜伸去。他一点儿都不怕他妈。大妈生了五个小人,男小人只阿金一个。被偏爱的孩子总是有恃无恐,他知道妈妈最疼他。
然而他怕爸爸。大伯打起他,可是毫不留情,燕子对付阿金的“杀手锏”便是一句“我告大伯去”。阿金最烦燕子这点,“告状精”。
“阿金,洗手去。”一道威严的声音自门口传来。
阿金手一抖,肉片掉在桌上。
他循声望去,果不其然,是爷爷严肃的脸。阿金乖乖下桌,往厨房去洗手。是了,除了他爸爸,他还怕或者说更怕爷爷,虽然爷爷从来不打他。
燕子吐吐舌头,也跟着往厨房跑去。
从厨房出来,燕子和阿金发现家里的气氛陡然变了,大妈和燕子妈妈都小心翼翼地看着他们俩。
燕子敏锐地问:“妈,怎么了?”
爷爷坐在主位上,夹了一筷子豆干,淡定地说:“下午要种红薯。早上人家送了两担红薯苗来,不赶紧种,就浪费了。”
什么意思?种红薯,不看龙舟赛了?燕子和阿金如五雷轰顶。燕子眼泪汪汪,阿金干脆就嚎上了。
家里顿时鸡飞狗跳。
爷爷脸黑了,重重地将筷子放在桌上。家里顿时安静下来,只有阿金抽噎的声音。
奶奶看着几个娃,和爷爷商量:“老大老二媳妇之前答应带孩子们看龙舟赛,失信不好。红薯反正是种在这西菜园,大家手脚快点,做完让他们去看。”
爷爷瞪一眼奶奶:“不懂就不要乱说。一亩地,是一下就能种完的吗?”
种红薯,工序确实很多。红薯苗要分好,地要事先平整,然后将分好的红薯苗一株株种下,掩好土后,再浇水。若是平时,两个人也要忙乎两天。
燕子妈妈想了想,也上前和爷爷商量:“叔(燕子爸爸小时候过继给别人,称自己爸妈为叔婶。据说奶奶养不住孩子,只有过继给别人,才能长大),您看这样行不—我和大嫂分苗,您、大伯、三叔负责种,孩子们负责浇水……”
爷爷看着这一家大小期待的眼神,默了默,终是点了头。幸好菜园的地上午平整好了,不然根本就不可能。
孩子们欢呼起来。
阿金扯着大妈和燕子妈妈:“别吃饭了,现在就干。”
大妈拍拍阿金的头,确实也吃不成。
全家立刻热火朝天。一根根长长的红薯苗,在大妈和燕子妈妈的剪刀下,分成一段一段,每段都带着两三个芽。
爷爷、大伯、三叔立即带着剪下的苗苗,往西菜园去。
接下来就成了接力赛,孩子们送剪下的苗苗到西菜园,爷爷和叔伯们负责种,黎黎桂桂这些大孩子两两组队抬水,阿金和燕子这样的小孩子给新种好的红薯苗浇水。
邻居大雄爸爸端着碗出来看热闹:“你们这是干什么,大中午的不吃饭?”
没有人应,大家都忙着呢。下午两点左右,终于全部完成。六月的阳光,明媚地洒在嫩绿的红薯苗上,生机勃勃。
四
“他大婶,你快点—”
燕子妈妈刚简单扒了几口饭,屋外青石板路上就传来大妈催促的声音。大妈嗓门又高又亮,隔着一个小院,声音还是准确地落进正在厨房忙乎的燕子妈妈耳朵里。
“就来就来。”燕子妈妈从厨房窗户探出头应着,快快地将洗好的碗放进木头橱柜。
三十多岁的燕子妈妈,换了一件平常不舍得穿的碎花的确良衬衫,左手牵着燕子,右手抱起两岁的儿子平崽,和同样抱着小秋、牵着阿金的大妈会合,一群人兴冲冲往东滩去。东滩那边地势高,视野开阔,正是历年看龙舟的最佳之地。
一路上,人群三三两两,络绎不绝往东滩而去。
从下街头到东滩,要过一座桥。这桥的桥墩是石头雕刻的公鸡,昂首挺立,十分雄壮,所以镇上人都叫这桥为“鸡公桥”。不过燕子父亲说,“鸡公桥”很早以前其实叫“济公桥”,是一姓郑的人家倡捐建起的义桥。可能随着时间的推移,“济公”就变成了乡民容易记住的“鸡公”。然后不知哪年,以讹传讹的,修桥时就做了公鸡模样的桥墩。
今天的鸡公桥也就桥墩气派,其余都十分简陋。桥长一百多米,六根石头砌成的柱子约四米高,插入水底做桥柱。桥面用青石板搭成,不足三米宽,两侧没有栏杆。平时过桥人少,并不觉得这桥有什么危险。但此刻——
挑担的,推着独轮车的,抱娃的,大手牵小手的,桥上满满是人。——而桥下,那可是哗哗的流水,直冲向深不见底的水坝。
燕子妈妈有点担心了:“今年人怎么这么多?”
大妈四周看看,不以为意:“哪年不是这样。没事没事,你尽管往前走,我跟着你。”
燕子和阿金早就不耐烦了,催着妈妈们快走,不懂妈妈们都在磨蹭什么。
来都来了。燕子妈妈将平崽往上托了托,牵紧燕子,踏上鸡公桥的青石板。
人流缓缓往前。
“昨夜落大雨,上游的那座浮桥被大水冲垮,这不,人就只能都往这里来了。”身侧推着独轮车的大爷帮忙释了疑。
并不是错觉,还真是比往年人多。燕子妈妈眉头皱了皱。
“啊!”前面传来惊呼。
燕子从人群缝隙往前看,这一看吓一跳:桥面本就不宽,前面一处青石板空了一块,有人差点一脚踏空,幸好身边的人抓紧了她。这尖叫就是那人发出的。
“可不可以回去?”大妈一下就紧张了,她一手抱着小秋,一手紧紧拽住阿金,声音颤抖地问前面的燕子妈妈。
燕子妈妈心里也打鼓。她回头望,身后密密匝匝的人群,往后退只有比往前更难。想明白这一点,燕子妈妈倒也不惧了:“大嫂,跟紧我,桥不长。”
燕子妈妈左手抱着平崽,怕燕子站不稳被挤下桥,右手将燕子紧紧夹在腋下,在人群的裹挟中,小心翼翼地往前挪。
燕子妈妈平稳的声音,让大妈略略松弛下来,她应一声,拖儿抱女,一步一挪向前。
阿金却不知害怕,在后面欢叫着:“燕子,你看桥下——”
因要避开那块缺口,不知不觉,燕子妈妈已挪到青石板桥的最右侧。此时,桥下是水坝,水从拦挡处落下,水声轰鸣,水花飞溅。
燕子身体悬在半空,她侧头看看桥下,水流好急,白色水珠好像能溅到她的身上。她头有点晕,紧紧抓住妈妈的衣服。
感受到燕子的紧张,妈妈更抱紧了她。妈妈手臂真结实,这让燕子放松了些。她又看了眼桥下,白白的水花溅起,倒像奶奶藏起来的炸虾片。
在大人们的紧张恐惧、孩子们的刺激新奇中,他们终于踏到坚实的泥土地。
妈妈们放下孩子。燕子在地上跳了跳,还是自己走路轻松,妈妈夹得太用力,她的肋骨有点疼。她一抬头,才发现,妈妈一头的汗,衣服都湿透了。大妈也差不多。燕子想,抱着两个孩子,特别是她和阿金都这么大了,妈妈和大妈可太累了。
“他大婶,平时斯斯文文的,你胆子倒是挺大啊。”大妈擦着额头的汗,“你看,我手都在打抖。”
燕子妈妈左手揉捏着右手:“这是用劲用猛了,我手也抖。不过没什么怕的,大不了在水里游一把,咱们住河边的,哪有不会游泳的。”
“怪不得四妯娌我最喜欢你,和你一起,遇到什么事都不怕。”大妈长长舒了一口气,真正松懈下来。
燕子妈妈微微笑,她安抚着大妈,其实也在安抚自己紧张的心情。毕竟,刚刚其实很危险,真要掉进水里,她带着两个小人,风险极大。
“咚咚咚—咚咚咚—”鼓声一声紧过一声,激越昂扬。刚刚下桥的人们一股脑儿往河边跑。
平崽和小秋抱着各自妈妈的腿,“咿咿呀呀”拍打着,身子前倾也要往前去。
“快去看赛龙舟!”燕子和阿金已忘了刚刚过桥的风波,无知无畏,说的正是他们。他们笑嘻嘻地拖着妈妈们的手,寻找看龙舟合适的位置。
东滩是信江边一个广阔的高地,这个季节长满了野花野草。东滩靠坝上有一个渡口,平时停了一些渡船,摆渡过河。今天这里没有渡船,三层的石阶上有坐着的,蹲着的,站着的,满是人。东滩沿江长长的堤岸上,也满坑满谷尽是人。
“瓜子喽,花生喽——”
“棒冰,卖棒冰喽——”
“水蜜桃,又甜又多汁的水蜜桃——”
小贩背着吃的,到处叫卖。
燕子妈妈和大妈给孩子们一人买了一根棒冰。燕子小口舔了舔棒冰,又递给妈妈:“妈妈,你也吃。”
妈妈捏捏燕子的鼻子:“真乖。妈妈不吃。”
“燕子孝顺,知道疼妈妈。哪像阿金这小生铁—”大妈嘴里骂着阿金,眼里却是满满的疼爱。
阿金瞪一眼燕子,心想这人太讨厌了,尽衬得他不像个好孩子。
燕子嘻嘻笑,拿着棒冰像抱着油桶的小老鼠,心满意足,再没有哪个节日像端午节这样让人开心啦。
他们沿着上游方向走,总算找到一处人稍微少点的堤岸坐下。
每年的端午前后,信江总要涨水。
涨水的信江边,一排被水淹没的柳树,嫩绿的枝丫努力伸出水面。一棵遒劲的枯树横卧在水面上,树干上长着一朵一朵灰白色茂盛肥沃的蘑菇。
五
并排十几艘龙舟,随着急促的鼓点,箭一般自上游飞驰而来,河面上白浪翻腾,恰似蛟龙出海。
两岸数千民众发出排山倒海般的加油喝彩声,“划哟划嘞,划哟划哟嘞”的声浪一浪高过一浪。
小秋在大妈怀里拍手直乐。平崽身子前倾,手指着龙舟,说:“划,划!”
大妈也乐:“小平崽也想去划龙舟呀。”
燕子妈妈拢紧平崽,脸上露出真正轻松的笑意。
燕子瞪大眼睛,努力寻找上街头龙船,辨认自家老爸的英姿。
龙舟十几至二十来米长。长一点的龙舟,有40来个划手,短一点的,至少也有30个划手。划手们分坐龙舟两侧,随着鼓手高亢、有节奏的锣鼓声,整齐有力地抬桨、划水,龙舟劈波斩浪,如万马齐腾,飞速而来。
“我看到了,我看到了,第二靠前,是咱们的!”阿金激动地跳了起来。
燕子也看到了,虽然距离远,但爸爸稳稳地站在龙舟尾,掌舵扳梢意气风发的神气,燕子还是一眼就分辨出来了。
阿金双手高举挥舞,兴奋地大叫:“大叔,加油!大叔,加油!”
眼见燕子爸爸的龙舟一直被前面的龙舟压着,阿金急躁地喊:“炳章大伯,是不是没劲啊?擂鼓给我用力啊!”
岸边的人群也在一起呼喝“擂鼓擂鼓”。
鼓声劈浪鸣千雷,龙舟往终点冲去,上街头龙舟不出意料地,获得这一组亚军。
周围的人好笑地看着阿金气得又蹦又跳。有认识的人笑道:“阿金,下次你上,你上肯定就赢了。”
阿金再怎么憨,也知道是人家在笑话他。他昂昂头,不服气地道:“我要是能上,肯定划得贼快。”
众人笑起来。
大妈拉着阿金,训斥他坐下:“臭小子当心,要掉进河里了!”
燕子只觉得丢人,抬抬屁股,坐得离阿金远一点,扁扁嘴:“你就吹牛吧。”
比赛结束的龙舟各自找岸边停靠休息,鼓声有一下没一下地响着。上街头龙舟也往岸边靠过来。阿金拖着燕子,要往龙舟来的方向跑,却被大妈一把拉住。
“别瞎跑!”
阿金甩开妈妈拽着他的手,冲着龙舟大叫:“大叔——大叔——”
眼看着龙舟往前去了,阿金急得满脸通红。恰在此时,长长的龙舟突然一个神龙摆尾,稳稳停靠在燕子他们面前的水域。
这手漂亮的大漂移很要技术,岸上的观众一片喝彩。
燕子爸爸灿烂的笑容大大地呈现在他们面前。
“爸爸——”
燕子和平崽开心骄傲极了,恨不得满世界知道,这是他们的爸爸,好威风呀!
燕子爸爸朝他们挥手,燕子听到妈妈说:“这可玩一天了,孩子一样。”妈妈嗔怪的口气,可是燕子听出来,妈妈声音里满是自豪。
有认识的人叫板:“上街头龙船不行啊,又没赛赢我们余家龙船,万年老二。”
擂鼓的炳章大伯大粗嗓门回道:“你个老余头,叫嚣个屁。这还是初赛,五月十三决赛肯定赢你们!”
“阿金,来——”
燕子爸爸冲阿金招手。阿金激动了,“啊啊”地应着,手忙脚乱地下河,刚靠近龙舟,就被燕子爸爸手一提,拎上了船。
“爸爸,我也来——”燕子叫道。
一贯疼爱燕子的爸爸却朝燕子摆摆手。燕子妈妈一把搂住燕子:“囡囡乖啊,没有女孩子上龙舟的。”
燕子有些生气。镇上的风俗,龙舟只有男的可以上去,女人不行。
有燕子爸爸带着,大妈自然不担心。她冲阿金挥挥手,阿金此刻眼里哪有妈妈,兴奋地拿着比他身高还高的桨,试着划水。
平崽“哇哇”地叫,也想去龙舟那,燕子爸爸大笑:“等你和阿金这么大了,爸爸带你一起划。”
上街头的龙舟慢慢地划远了,燕子看着两侧船桨一起一落,龙舟像飞鸟,拍打着翅膀,往前“飞”去。
不知不觉,太阳渐渐西沉。燕子随着妈妈和大妈的脚步,一步三回头,往家走去。
“阿金呢?他怎么回家?”
“别担心他,他肯定和你爸爸一起去吃赛船饭了。”
是了,端午节晚上,参加赛龙舟的男人们,还有一场大聚餐。据说,上街头赛船饭有十几桌,场面宏大,十分丰盛。燕子扁了扁嘴,女人上不了龙舟,自然也吃不了赛船饭。
懵懂的燕子,第一次郁闷地发现,这世界,并不是所有道路都能为女孩子打开。
“快走,妈妈给你烧红烧肉吃。”
燕子流口水了,她牵着妈妈的手奔跑起来,将小小的郁闷抛在脑后。
街上有小朋友唱:粽子香,香厨房,艾叶香,香满堂……
燕子想,要是天天都是端午节就好了。
晚上,燕子在朦胧中听到爸爸妈妈在说话。
“今天有听到人落水吗?”
“没有,怎么?”
“哦,真是上天保佑,今天下午的鸡公桥,人好多,我当时特别担心……”
“看来要组织人,赶紧修桥……”
燕子在父母的轻言细语中,沉沉睡去。
梦里,是无尽的锣鼓喧天,街道繁华,是满院的榴花艳红、蒲艾清香。她的嘴角翘起。
【作者简介:郑旭英,出版人,入选2021年江西省文化名家暨“四个一批”人才。参与策划的选题入选2019年和2020年中宣部主题出版重点选题;参与编剧《妻子的秘密》,在湖南卫视、浙江卫视等台播放;创作散文、随笔数十万字。近年开始儿童文学创作,著有“中国传统节日”系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