苗族嘎百福的当代新变
黔东南州位于贵州省东南部,是我国苗族人口最为集中的聚居区之一,素有“苗疆腹地”之称。苗族人民在此地创造了丰富多彩的民族文化,嘎百福便是其中一颗璀璨的明珠。作为苗族口头传统的重要载体,嘎百福不仅是一种娱乐形式,而且是苗族历史、伦理、审美观念的集中体现。
嘎百福,又称“嘎别福”或“嘎福歌”,是苗族人民在长期生产生活实践中创造出来的一种独特曲艺形式。其名称源自苗语,意为“山坡下的歌谣”,以说唱结合、载歌载舞为特色。嘎百福主要流传于黔东南州雷山、台江、剑河、丹寨等苗族聚居区,是苗族传统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苗族嘎百福具有鲜明的民族特性和地域特色,兼具叙事性、音乐性和表演性,其内容多反映苗族社会生活、历史传说和道德教化,表演形式灵活,既可单人叙事,也可群体对唱。
嘎百福是苗族人用嘴“写”出来的历史书,苗族把千年迁徙的苦辣酸甜都酿成了顺口溜,老人们围着火塘讲古,把山川传说、寨子规矩编成押韵的调子,年轻人听着听着就记进了心里。这种说唱技艺不是刻意教的,是混在炊烟里自然长出来的。如今唱起那些老歌子,还能听见祖先蹚过河水的声音,看见他们挂在牛角上的迁徙地图。传统的嘎百福艺人多为业余爱好者,在农闲时节向老艺人学习,通过反复观摩和实践掌握表演技巧。由于没有固定的文本,每位艺人在表演时都会根据自己的理解和风格进行一定程度的即兴创作,使得嘎百福艺术在传承中既保持基本框架又不断创新发展。近年来,随着非物质文化遗产保护工作的推进,嘎百福开始进入学校教育和专业培训体系,传承方式日趋多元化和专业化。
传统的嘎百福表演多为单人坐唱或站唱,表演者既是叙述者又是角色扮演者,通过语言、表情、手势和简单的动作来表现故事情节和人物形象。表演时无需复杂的舞台布景和道具,多在苗族的吊脚楼、鼓楼坪、节日集会等场合进行。现代嘎百福在保留传统元素的基础上,也发展出多人表演、增加伴奏乐器等新形式,增强了艺术表现力。
对苗族人而言,嘎百福具有重要的社会意义。它承载了苗族的传统文化,通过生动形象的艺术形式传递民族历史、生产知识、伦理道德和风俗习惯。它也是苗族社区重要的娱乐方式,丰富了群众的精神文化生活。此外,嘎百福还在苗族婚丧嫁娶、节日庆典等社会活动中发挥着礼仪功能。可以说,嘎百福融入苗族人民生活的方方面面,潜移默化地影响着苗族人民的价值观念和行为准则。
《搬出大山幸福来》是近年来较为优秀的嘎百福作品之一,主要以凯里市易地扶贫搬迁为背景,讲述苗族妇女杨美一家人符合易地扶贫搬迁政策,从农村搬迁到城市,在易地扶贫搬迁安置小区办厂带领乡亲脱贫致富的故事。作品在传统曲艺框架下融入现代叙事,展现了嘎百福在新时代的生命力。该剧以散文体的说白推进情节,以七言韵文强化抒情,形成叙事张力的节奏性起伏。唱词中大量使用苗语衬词“哟呵呵”“嗬嗬依呵”,既保留民族语言特色,又通过重复与押韵增强音乐性。如“男甲”的唱段,“老家虽说在山里,毕竟住了几代人/好不容易修了房,故土不舍又难离”,以质朴语言传递移民群体的复杂心绪。演员通过声腔转换塑造不同人物,如“女甲”既扮演杨美,又以旁白者身份串联剧情,体现嘎百福“说唱一体”的表演特征。
《搬出大山幸福来》突破了传统嘎百福“婚恋讽喻”的单一主题,聚焦易地扶贫搬迁政策下的社会变革,使古老曲艺介入现代性议题。引入多声部合唱、快板伴奏等多种音乐元素,如结尾处的“众唱”段落,以恢宏气势烘托脱贫攻坚的集体记忆。
《搬出大山幸福来》自从成功上演,宛如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黔东南地区激起层层涟漪,引发一场独特的连锁反应,构建起令人瞩目的“艺术—经济”双螺旋结构。以它为蓝本发展起来的“非遗工坊”,如同雨后春笋般不断涌现,已然孵化出17个充满活力的衍生品牌,巧妙地形成了“前店后厂”的新型业态,让传统与现代在这里完美邂逅。有的品牌更是勇敢地登上“村超”“村BA”“村T”的舞台,向世人展示着黔东南独特的文化魅力与产业活力。
走进黔东南州凯里市苗绣工坊,仿佛踏入一个时光与创意交织的世界。这里是剧中杨美服装厂的原型,也是文化与产业融合的生动见证。工坊里的绣娘们,用灵巧的双手将嘎百福表演的韵味融入一针一线之中,让每一件产品都成为一个动人的故事载体。
当我们将目光投向嘎百福《搬出大山幸福来》,会发现它呈现出一种独特的“跨界态”。与黔东南侗族大歌有着严格“歌班”组织、遵循着血缘与地缘纽带传承不同,苗族嘎百福《搬出大山幸福来》在演员组合上大胆突破,重构传统曲艺的传承谱系,形成“社区传承”的崭新模式。时间维度上,该曲艺摒弃了传统嘎百福“三天三夜”的漫长展演时长,创造性地采用“15分钟单元模块”,让每个模块都包含完整的“起承转合”。剧中“搬迁争议—培训创业—订单高潮”的三幕剧,既是三个独立成篇的故事,又环环相扣,形成独特的“碎片化完整性”,与当下短视频的传播逻辑不谋而合,让传统曲艺在快节奏的时代中找到新的生存之道。
《搬出大山幸福来》的成功,更在于它实现艺术价值的当代重构,将舞台从婚丧嫁娶的场合移至社区广场,使其成为政策宣传、民生议题的公共话语平台,让传统曲艺承担起了更多的社会责任。它从“口耳相传”走向“媒介传播”,通过贵州省“杜鹃书荟”曲艺大赛和全国展演等渠道,受众从苗族村寨扩展到城市剧场,实现“非遗破圈”。乡村振兴的征程,仿佛一幅宏大的画卷,而“各民族共同团结奋斗”则是画卷上最绚丽的色彩。在这幅画卷里,叙事策略与现实逻辑相互交织,构建起一个超越血缘的地域共同体。
以《搬出大山幸福来》为代表的苗族嘎百福的文化叙事创新,为非遗活化贡献了鲜活案例。文化遗产的当代价值,不在于被动地将其供奉在神龛里,而在于主动地激活它,通过教育赋能,完成文化记忆的代际传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