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午时节的粽箬
故乡多芦荡。鸭知水暖时节,沉睡了一冬之后,芦荡渐渐有了生机。芦芽止不住地窜出水面,嫩绿嫩绿的。几经春风春雨,芦荡便是碧绿绿的一大片,满眼尽是芦苇子,铺向天边。渐阔的苇叶在春风里摆动着,“沙沙沙”地响。
故乡最常见的芦苇,为河柴和盐柴两种,以河柴为最多。偶或在河柴之中,生出一小片盐柴来,颇为惹眼。因为河柴的杆儿过细,叶儿狭窄,而盐柴则不同,杆儿粗壮挺拔,叶儿阔,且长,有股子柔劲、韧劲。从介绍中,便不难分辨,将来被打了去裹粽子的,肯定是后一种,盐柴上的苇叶儿,真正“粽箬”是也。
粽箬,天生是和一个节日栓在一起的。那便是“端午节”。因为“端午节”,这粽箬才有了用武之地:裹粽子。
关于“端午节”的传说颇多,人们通常口耳相传的,是楚国大诗人屈原投汨罗江的故事。而在这一特别的日子,诗人们也会奉上一份缅怀——
“国亡身殒今何有,只留离骚在世间。”这是宋人张耒的悲切;“年年端午风兼雨,似为屈原陈昔冤”这是南宋赵藩的不平;“屈子冤魂终古在,楚乡遗俗至今留。”这是明代边贡的思念。
过端午节,我们那儿,家家户户门口是要挂上昌蒲、艾草叶之类的,以求驱鬼避害,家庭和顺;小孩子手上、脚上,要佩戴五色“百索”,以求却邪免灾,保佑平安;大人中午一定要喝几杯“雄黄酒”,以求袪邪扶正,去病强身。
汪曾祺先生在他散文《端午节的鸭蛋》中,有这样的描述:“喝雄黄酒。用酒和的雄黄在孩子的额头上画一个王字,这是很多地方都有的。”与“雄黄酒”相配的,当天中午的菜品也有讲究,需“五红”、“五黄”。“五红”通常是烤鸭、苋菜、红油鸭蛋、龙虾、雄黄酒;五黄分别是烧黄鱼、烧黄鳝、拌黄瓜、咸蛋黄、雄黄酒。据说端午节吃了这“五红”、“五黄”,整个夏天便可驱五毒、避酷暑。凡此等等,不再细述。这当中,有一样重要食品:粽子。
唐代诗人元稹“彩缕碧筠粽,香粳白玉团”之句,状写的是粽子的形状和味道。同样是唐代,温庭筠的“盘斗九子粽,欧擎五云浆”则描绘了粽子的大小和品质。宋代陆游的“盘中共解青菰粽,哀甚将簪艾一枝”,道出了那时已有“以艾叶浸米裹之”的“艾香粽子”。大文豪苏东坡,尤喜食粽,品尝了馅中藏有蜜饯的粽子之后,留下了“时于粽里得杨梅”的诗句。清代林苏门的“一串穿成粽,名传角黍通。豚蒸和粳米,白腻透纤红。细箬轻轻裹,浓香粒粒融。兰江腌酺贵,知味易牙同。”则写尽了火腿肉粽之妙。
说到现在,本文的“主角”可以闪亮登场矣。不妨费些笔墨,让我将“粽箬”略作交代。
故乡上好的粽箬,大多生长在肥沃的湖荡里。这样的湖荡,我们多半直呼之为:“芦苇荡”。因芦苇繁盛之故,完全忽略了其他物种之存在。
五月端午节前,便有姑娘媳妇,三三两两,划了小船到荡子里来打粽箬。碰上了肥美的粽箬,这些姑娘媳妇会开心一整天呢。
粽箬从芦苇杆上打下之后,需一把一把的,扎好,放到箩筐里,之后,到城里街上去卖。在家乡,卖粽箬,多是女子所为,且不是一人独做。而是三五个甚至十来个女人,搭成帮,荡了小木船进城。
端午节前的县城,卖粽箬的女人,随处可见。她们挑着青篾小箩筐,走在青砖小巷之上,一溜儿软软的步子,杨柳腰,青竹小扁担在肩头软悠悠的,直晃。时不时地,有女人亮开嗓子吆喝几声:“卖——粽箬咯——”“卖——粽箬咯——”嗓音儿脆甜甜的,软酥酥的,叫人流连。
卖粽箬,有这般沿街叫卖的,亦有摆地摊卖的。粽箬装在一只小木盆里,木盆旁边备个小水桶,卖主适时给粽箬洒些水,那粽箬看上去水淋淋的,青滴滴的,难怪女人干这营生才相宜呢。
地摊上,除了卖粽箬的,还有卖艾的,卖昌蒲的,也有卖红萝卜的。长长的一条龙摆下来,占满了整个巷子,听凭过往客人挑选。要想买粽箬的话,花几分钱便能买到一把了。寻常人家三五把粽箬,过个端午节,便足够了。
冬去春来,四季轮回,那芦苇在荡子里,黄了绿,绿了黄,顺乎天然。偶或需要时,进得荡去,或打些苇叶,或割些柴草。住在荡边的人家,每年端午节落得一大片好苇叶,秋季落得一大片好柴草,到也叫人眼馋的。
粽箬,长于湖荡,从没施化肥之说,自然天成。这打下的粽箬,便随即上市,满身鲜活之气,一经烫出,既翠,且柔。在女人手指间缠绕几下,之后,便会翻出多种花样:菱角粽,小脚粽,斧头粽……上锅用木炭火蒸煮,几个时辰之后,便可揭锅,出粽。那粽子,出得汤来,清香盈面,青翠逼眼,叫人垂涎。
离开故乡,在外地城里做事,每日路过的小巷上,再难见到三五成群的女子,挑着卖粽箬的担子,一溜儿软软的步子,还有那甜甜的叫卖:
“卖——粽箬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