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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川文学》2025年第5期 | 李舫:散文二题
来源:《四川文学》2025年第5期 | 李舫  2025年06月04日08:07

观沧海

仲秋,九月。

露沾蔬草白,天气转青高。白露一过,鸿雁渐来,玄鸟思归。

天空晴朗得令人心醉。清凉的海,清凉的风。

风,驾驭着云海,在蔚蓝的高空里,一路向西、向南,向西,又向南。云朵翻滚起伏,恣意飘荡,时而交织、时而分离,时而喷涌、时而静止,变幻着形状和高度,东拉西扯,狼奔豕突,仿若一个巨大的梦境。

几天前,还是艳阳高照。然而,不知从何时开始,天边飘来一朵朵乌云,遮住了太阳,一道闪电划过天空,一阵响雷呼啸而过——这是这个秋天的又一道闪电、一声惊雷。紧接着,淅淅沥沥的小雨飘然而至。又一道闪电,又一声惊雷,一场小雨演变为一场大雨,铺天盖地。雨伴随着风,风催促着雨,越来越猛,越来越急,房屋、树木似乎被轻烟笼罩着,一切变得朦朦胧胧,道路被水淹没,天地都成了水的世界。

飞机掠过云端,发出巨大的轰鸣。从高空俯视地面,朝鲜半岛、山东半岛、辽东半岛,像大陆探向海洋的巨大触手。曾几何时,巨大的触手筋骨相连,燕山造山运动让这里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下辽河、渤海地层断陷,陆地开始了壮烈的扭曲、断块、隆升、岩浆喷发,渤海海峡断裂陷落,辽东半岛与山东半岛遂分割成两个半岛。

弹弓一样的渤海湾和黄海湾,如巨人般用两个巨大的手臂,坚定地挽起了朝鲜半岛、山东半岛、辽东半岛。碧蓝的海水在阳光下翻着晶莹而细碎的浪花,海潮如同听到了冲锋号角的队伍,掀起了一个又一个浪头,喧嚣着、鼓噪着、呐喊着、飞舞着,跌跌撞撞,层层叠叠,拼命地冲上海滩,扑向海岸,远远望去,像千万只展翅飞翔的白鹭,如千万匹脱缰狂奔的烈马,似无数条怒吼狂叫的巨龙,撞击在岩石上,绽开千万朵洁白晶莹的浪花。

燕山山地以北,西拉木伦河以南,医巫闾山以西和七老图山以东的区域,便是闻名遐迩的辽西走廊。

老哈河、大凌河、小凌河和青龙河,串联起辽西走廊的丰沛水系;东北、西南走向的努鲁尔虎山和松岭,构筑了辽西走廊的完整山系。水系、山脉交错,形成东北、西南走向的河谷谷地,也让这里成为连接中原和东北两大地域的交通廊道。

8000多年前,辽西地域发出照亮中华大地的第一道文明曙光,查海文化将中国龙溯源到新石器时代,由此成为中国古代文化的重要源头之一。

辽西走廊多为丘陵地带,古道沿河谷而行,河谷两侧山脉夹峙,中间一线之路蜿蜒逶迤,实为名副其实的交通廊道。

自春秋战国以来,不同民族在辽西地域流转迁徙,碰撞融合。山戎、东胡吸收、融合其他部族,建立部落联盟——

燕秦汉时期,匈奴、乌桓、鲜卑在辽西往来迁徙。

魏晋南北朝时期,辽西地域周边许多少数民族如鲜卑、高句丽、夫余、契丹等迁入辽西并从辽西古廊道进入中原。

隋唐时期,辽西地区成为民族大熔炉,各民族在此杂居融合。《旧唐书·地理志》记载,辽西的燕州、慎州、夷宾州、黎州,所领户皆靺鞨别种,如乌素固、愁思岭部落等。威州、玄州、师州、带州、沃州、昌州等所领户为契丹内稽、乙失革、松漠等部落。崇州、鲜州所领户为奚人部落。当时辽西地区汇聚了汉、高丽、契丹、靺鞨、渤海、突厥、胡人等诸多民族,是名副其实的民族杂居之地。

宋辽金元时期是东北民族迁徙、融合的又一高峰期。契丹人在建立政权和南下幽、冀过程中,将掳掠的大量汉人迁徙到东北,其中相当多的人是从辽西各廊道迁入。据《辽史·地理志》记载,辽西地区所在的中京道大定府、兴中府和宜州、锦州、建州等州县,几乎都是因汉人的迁入而设州置县,因此这一地区主要是汉族移民聚集地。

明清时期,中原汉族大规模进入东北。明代在滨海辽西走廊设置众多卫所,“星分棋布,塞冲据险,且守且耕”。大量汉族人口进入辽西走廊。顺治时清廷发布招垦令,“民人愿出关垦地者,令山海道造册报部,分地居住”。相当多的汉人在此时进入东北。形成了大规模的移民浪潮,汉族、蒙古族、满族和朝鲜族等民族杂居通婚,文化上相互吸收,最终形成满、蒙、汉多民族的融合。

辽阔的北方,肃穆的北国。

从高空俯瞰,辽西走廊像一把巨大的门锁,背山面海,坚守着东北的南大门。如若将中国比作一只雄鸡,东三省即位于其头部,而辽西走廊则相当于雄鸡的“咽喉”。这走廊宛如一条扁担,一头承载着东北,另一头连接着雄鸡的心脏——华北。

翻开中国地图,不难发现一个藏在深山里的秘密,在广袤的华北北部和东北地区有四条关键山脉:大兴安岭、燕山、七老图山和努鲁尔虎山。这些山脉将华北平原、东北平原和内蒙古高原划分为相对独立的地理单元。

在古代,连接华北平原与东北平原的主要有三条路线:第一条通过山海关,沿着辽西走廊,连接辽河平原,通常称为“傍海道”。第二条经过喜峰口,穿越瀑河河谷,经过平泉、凌源,再接大凌河至朝阳,最终到达辽河流域,称为“卢龙道”。第三条穿越古北口,从北京出发,经过顺义、密云,到达古北口后,穿越滦河,到达承德、平泉,然后北上接老哈河,最终抵达松嫩平原,这条路线被称为“古北口道”。

考虑到地形和行军难度,“傍海道”是最容易行走的路线。后两条路线则需要翻越崇山峻岭,穿越狭窄的山间河谷,遇到暴雨时几乎无法通行。因此,古代行军打仗时,“古北口道”和“卢龙道”在大规模用兵时往往被放弃,而选择“傍海道”进入中原。

辽西走廊的地形狭窄且重要。从锦州到山海关全长约185公里。走廊的三个狭窄处分别是锦州、葫芦岛和山海关。袁崇焕便曾经利用这些地形在三处建立了关宁锦防线,以抵御外敌。

东北平原不仅面积广阔,河网密集且土壤肥沃。随着中原地区农耕民族的北迁,东北平原得到了开发,经济实力大幅提升。因此,辽西走廊对于中国的经济和政治都至关重要。

沉默的大地,沉默地承托着无言的往事,收藏着尘封的秘密。

万家镇止锚湾海滨,姜女石静静伫立。这些天然海蚀柱,是传说中的孟姜女投海自尽之地,也是秦汉时期的碣石。1800年前,曹操行至碣石山,以观沧海,感慨:“秋风萧瑟,洪波涌起。日月之行,若出其中;星汉灿烂,若出其里。幸甚至哉,歌以咏志。”而今,从高空俯瞰,过去和未来如同波浪滔天的沧海,未言之言、未尽之事,尽在这沧海之中。

其实,从国家安全、国家命运而言,明清时期的辽西走廊或许是一条比河西走廊更为重要的地理大通道。

这里曾是关宁锦防线的北端,即从山海关到宁远再到锦州的纵向防御体系。在关宁锦防线北端尚未完善之前,辽西走廊上仅有宁远这座孤城。然而,正是在这座孤城下,袁崇焕一战成名,使后金首次遭遇政权建立以来的重大挫折,打破了后金军不可战胜的神话,被后人称为宁远大捷。

太祖努尔哈赤终其一生征战,却在这里马失前蹄。经过这场战斗,郁忿成疾,不到一年便病故。继任者皇太极面对整个关宁锦防线时也无可奈何,只能仰望城池感叹。

无穷无尽的雨水,用君临天下的气势俯视着人间。人间,则以最深刻的赞许、最决绝的奉献、最无边的喧嚣、最冷静的哲思,回馈这无边的诚意。云层之上,澄澈的暖阳,为万物镶了一道热气腾腾的金边,这是生灵和世界的对话,这是天空与大地的告白。

淅淅沥沥的雨,让天地越发空寂。

千百年、千万年甚至亿万年以来,古老的黑土地以母亲养育儿女的方式,以土地滋生万物的方式,以江河承载舟船的方式,以大海涵养生命的方式,孕育、收纳、包容、埋葬着无数生灵,见证着生命的兴衰生灭。

千百年、千万年甚至亿万年以来,辽西走廊作为东北游牧、渔猎区与中原农耕区的交汇地带,不仅是连接中原与东北的交通要道,更是民族融合、文化交汇廊道,它在中原和东北民族迁徙和文化交流、融合中具有不可替代的地位。

千百年、千万年甚至亿万年以来,从兴隆洼文化、赵宝沟文化经红山文化、小河沿文化到夏家店下层文化,在这个跨度为距今8000年至3000年的5000年时间之间,考古学家找到了中华文明的独特源起。

古代廊道是民族迁徙与文化交流的重要途径。中国自古就有西北的河西走廊、西南的藏彝走廊和东北的辽西走廊。这些走廊通道在人类文明史上占有重要地位,成为沟通不同地域的重要的民族文化廊道。在这些走廊通道的连接下,不同民族通过走廊迁徙往来,不同文化得以传播交流,不同民族相互融合,中华民族和中华文化正是在这种持续不断的民族和文化的交流融合中得以形成和壮大。

静谧的世界里,似乎听得到雨滴坠落到地面的声音。

整个辽西、整个东北、整个中国,都沉浸在安静肃穆之中。

飞机越飞越低。发动机轰鸣着,掠过山峦,掠过海洋,掠过陆地。从空中,可以清晰地看到绿意盎然的原野、纤毫毕现的河流,看到经纬交织的街道、飞驰而过的车流。

高耸入云的白皮松向天空张开臂膀,在黑土地上,举目皆是耐贫瘠、耐干旱、耐严寒的蒙古栎,它们是从远古走来的老者,隐忍从容,沉静淡定,将庄重与荣耀、思念与神圣深深埋藏在心底。细弱的柳枝像曼妙的仙子,和着清风翩翩起舞,它们,在一众刚烈生猛的蒙古栎和白皮松里高蹈轻扬、浅吟低唱,它们的舞姿让风都慢了下来、绿了起来。高高的槐树整整齐齐地排列,如同一队队即将出征的战士,枝叶茂密,绿荫如盖,斑驳的纵裂纹布满灰褐色的树皮,裂纹从树根蔓延到树梢,写满了时间的痕迹。油松,用笔直的抑或倾斜的臂膀托举着成千上万枚松针,团团锦簇的松针之间是穗状花柱,松树黄褐色的树干上密密麻麻都是灰褐色的裂缝与鳞块。

铺天盖地的麦仙翁、齿缘草、籽粒苋、紫云英是北方最常见的草种,它们是寒冷的北方最长情的恋人。冬天,它们蜷缩在冰雪之下,可是只要一有春的信息,它们便迫不及待地吐露芽苞,伸展手臂,葳蕤向上,春冰初泮的水边有它们的身影,春风荡漾的山谷有它们的欢笑,它们用最坚定的信仰活着,风霜雪雨,浑然不怕。

辽西走廊——

我对大东北、大中国的寻找,就从这里开始。

 龙出查海

生命,究竟是如何兴起,又何以终结?

黑土地有着自己的答案。

G101国道,始于北京东城香河园路与东直门北大街丁字路口,终于沈阳皇姑黄河立交桥。在G101国道辽西段,隐藏着一个充满历史奥秘的地方——查海。

查海,是辽宁阜新沙拉镇北面的一个小村庄。在村子西南约2500米的向阳台地上,有一块空旷的土地——这便是查海遗址。

这里山峦绵亘,沟壑纵横,向北遥望查海(察哈尔)山,东、西两侧各有一条河流,从两侧包抄最终汇入辽河支流绕阳河。查海,这里是蒙古草原和辽河平原中间的过渡地带,南为邻近渤海的辽西走廊,东西沟通松花江流域和大凌河流域,独特的地理环境使查海遗址成为辽河流域新石器时代文化的生长点和交汇带。

二十世纪八十年代一次考古发掘,查海遗址被偶然发现,让这块沉睡的土地掸落岁月的尘埃,露出了往日的荣光与梦想。

此后十余年间,文物考古学家先后七次对查海进行了大规模发掘,发掘面积达数千平方米,揭露房址、窖穴、灰坑、墓葬、龙形堆石等遗迹,出土陶器、石器、玉器、动物遗骨和植物碳化物等遗物,考古学家借助碳十四检测,确定查海遗址为距今约8000年的新石器时代古人类聚落遗址。

癸卯年的一个深秋,我来到查海这个奥秘之地。

旷野里的风,肆无忌惮地吹着。沿着陡坡,我缓缓登上高台,驻足瞭望。一条巨龙横卧在大地之上,龙头朝着西南,龙尾向着东北,展示出蓄势待发、腾空飞舞的态势。

这个巨大的龙形堆石,是查海遗址中最出名也是最神奇的考古实物。今天的我们难以想象,8000年前的先民,在工具仍然如此简陋的情况下,竟然凭借娴熟的技艺完成了这样一个伟大的工程。他们用厚密的石块堆摆龙头龙身,并有意在尾部留出若隐若现的松散空间,显示出亢龙摆尾时的灵动景象。今天的我们难以想象,8000年前的先民,在没有登高设备的前提下,如何凭借肉眼掌控着这个对他们来说堪称巨大工程的整体效果。

登高远望,我仿佛看见一位白发苍苍的老者,站在高台上,沉着地指挥着众多工匠——昂首!张嘴!屈身!弓背!

不知不觉间,一条腾飞神龙渐渐呈现在大地之上,它摇头摆尾,弓着曲背,那似有似无的龙尾给人以神龙见首不见尾之感。

其实,在查海石堆塑龙出土之时,考古学家最初并不知道遗址中有这个长条形石堆。在查海遗址中,最先出土的是陶片。考古学家整理这些陶片时,意识到这些所展示的巨大母题。查海遗址中的陶罐上有蛇衔蟾蜍的形象,也有蟠龙形象。龙纹陶片共有两片,均采用浮雕手法制成,分别为蜷曲的尾部和盘卷的龙体。这两块龙纹陶片所表现出来的特征完全是龙的形貌,主要有两个:一是龙体可以弯曲、盘旋;二是龙身有成排压印的龙鳞纹。

1994年,在查海遗址的聚落中心墓地上方,考古学家终于发现了这条用红褐色砾岩自然石块堆塑而成的龙。在这片石堆中,考古学家惊喜地发展了石堆同陶片浮雕的相同形貌,辨认出龙的身形。回到巨大的石堆,考古学家惊喜地跳了起来——他们看到了最早的中国龙!这条石堆龙有着龙图腾最鲜明、最原始、最重要、最突出的特征,这就是中国龙啊!

龙是中华民族的象征,也是中华文化的重要元素。这个中华民族的图腾形成年深日久。考古学家探讨的问题是,中国龙图腾源起几时,何以为龙?

百余年来,这个问题一直没有找到答案。查海石堆塑龙,让考古学家有了新的突破。这条石堆塑龙全长19.7米,龙头部最宽处约2米,昂首张口、弯身弓背的造型,考古学家啧啧称奇,他们将其称为“查海石堆塑龙”。

查海石堆塑龙是迄今为止中国考古学界在东北地区乃至全国发现的最早的龙的形象,是考古学家为中国龙图腾的起源研究找到宝贵的实物资料。中国龙的形象在历史断层中,有了具体的形象,这条年纪最大的石龙被称为中华第一龙。

这条浪漫的石龙让人浮想联翩。我们的先人,究竟怀着怎样的敬畏和期许,将这样一堆天然的石头堆成了腾空飞翔的巨龙模样?

不难想象,在8000年前那个遥远的时代,人们对于自然界的力量,普遍充满了敬畏和崇拜,全国各地先后发掘出土各种不同的龙、蛇、蟾蜍及青蛙的遗物和遗迹,证明了我们的祖先在新石器时代如何展开蓬勃的想象,将自然界中的一切纳入他们的选择之中。龙,作为神秘的、具有超能力的生物,自然而然地成为人们最为敬畏、最为崇拜的对象。

新石器时代,是中国人对龙的崇拜之源。那个时候,中国人对龙的认知已经不仅仅停留于崇拜,还掺杂着很多想象。这个时期的中国龙崇拜有个有趣的特点,作为最早的中国龙的雏形,它们不像今天的龙,反而更像是蛇,石堆龙的形象也是明显脱胎于蛇,这恰恰体现了查海遗址龙文化的原始性和起源性。

其实,考古学家在阜新地区以及更广阔的辽河流域发现了与查海遗址年代相近、文化类型相同的遗址,尤以查海遗址附近相对集中,构成一个查海文化类型遗址群,比较有代表性的有:西辽河流域的林西县白音长汉遗址、克什克腾旗南台子遗址、敖汉旗兴隆沟遗址、赵宝沟遗址、下辽河流域的沈阳新乐遗址、新民偏堡遗址、新民高台山遗址,以及属于新石器时代晚期阶段的包括红山文化、富河文化等一些遗址。

不难想象,当彼之时,西辽河流域的先民已经开始建村落以定居,他们开辟农田,种植粟和黍、饲养狗和猪,处于史前农业起源阶段。史前农业靠天吃饭,人们期盼风调雨顺能够带来好收成,这种向往最终促成蛇崇拜转向龙崇拜。

此后,在漫长的岁月中,中华文明的各个区域几乎不约而同开始了以龙为核心的信仰历程。从距今5000年的浙江杭州良渚遗址,到距今4000年前的山西襄汾陶寺和陕西神木石峁遗址,再到距今3800年的河南新密新砦和河南洛阳二里头遗址,我们欣喜地看到,中国龙的形象日趋和谐统一,龙图腾,从西辽河流域扩散、南下直达黄河流域乃至全中国。

由此可见,在华夏文明圈里面,各地、各族群在文明早期就发生了交流和互动,龙的形象在漫长的历史中也不断演变、共融,进而形成了最终的形象。龙崇拜,成为维系部落稳定、促进部落发展、协调部落成员间关系的精神纽带,更作为一种智慧和思想最终成为中华民族共同的图腾。

挥别查海,我一直在思考一个问题,在中华民族浩瀚的文明史中,查海何以重要?

查海的重要,在于查海文化同小河西文化、富河文化、赵宝沟文化、红山文化、小河沿文化,共同构成辽河流域文化发展序列,连贯且地域性、时代性特征鲜明。查海文化也在聚落形态、陶器纹饰、玉器雕琢、生业经济等方面奠定了辽河流域新石器时代的基本文化面貌。 

查海的重要,不仅仅在于出土了中国第一龙,还出土了众多中华早期文明的重要物证。比如2015年在文化塔尺营子遗址出土的神人面像石雕。石雕距今7500多年,是目前所知中国最早的石雕神人像,堪称“中华第一石雕神人面像”。石牌用阴刻的手法、夸张的方式将人面像雕刻于石牌之上,下部饰以倒三角纹,纹饰精美,造型匀称。其整体造型为灰色燧石质立方柱体,高9.2厘米,正面刻绘神人,圆目弯眉,窄鼻阔口,口的两端龇出上下两对獠牙,牙齿尖利。这是查海先民心目中的神祇,也有可能是华夏先民共同的信仰崇拜的雏形。

作为我国北方西辽河流域发现年代较早、保存完整、文化内涵丰富的一处新石器时代古人类聚落遗址,查海除了龙纹陶片、石堆塑龙、石雕神人面像,还出土了以玉珏为代表的全国也是全世界已知最早的真玉、比古罗马帝国最早出现的轴承早了五六千年的石制轴承,玉、龙、轴、神,考古学家郭大顺将这四者称为查海先民的“四大发明”,查海遗址由此被中国考古学界称为“华夏第一村”。

在这里,有一个至今未解之谜。

查海遗址出土的玉器全部为透闪石、阳起石软玉,学界称其为真玉。然而,奇怪的是,整个阜新地区都不出产此类玉石,在遗址附近也没有发现玉器制作的遗迹和废料遗物,查海玉器都是加工好的装饰品和工具,那么,古代先民是怎样得到又是从何处得来的这些玉器?

考古学家分析,来源一就是查海先民从其他地区迁徙携带而来。经历了百万年的旧石器时代,到近万年的新石器时代,人类的足迹已经遍布世界各地。很有可能查海先人在来到查海之前便已经能够采集、识别、加工、使用软玉,出于对玉器的珍爱,他们随身携带玉器迁徙到查海。来源二就是查海先民部落征战掠夺而来。当时的查海氏族部落因为守卫领地、攫夺食物、争夺人口等会发生征战,战争的胜利一方就会得到诸如玉器等财富,这些财富伴随着他们的日常并被保留至今。或许,还有更多来源,我们今天难以一一陈述。

《诗经·尔雅·释地》记载:“东方之美者,有医无闾之珣玗琪焉。”晋代郭璞对其注释为:“医无闾,山名,今在辽东。珣玗琪,玉属。”医无闾,指的是现在辽东的医巫闾山,珣玗琪则是一种美玉。君子如玉,温润而泽。查海之玉所具有“礼”和“德”的属性,完整印证了这是考古学家苏秉琦所作的“上万年的文明起步”的重要论断。

查海的重要,在于表明遗址所在的辽河流域同黄河流域、长江流域一样,同样是中华文明的起源地之一。

尽管诞生时间、产生地点有着微妙的不同,西辽河文明与黄河文明、长江文明在文明的孕育、起源阶段,就有着异彩纷呈的精彩和不约而同的默契,这恰是中华文明和而不同的伟大之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