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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兴艳:山那边的灯火
来源:《长江丛刊》2025年4月/上旬 | 李兴艳  2025年05月20日16:00

除夕日,在秦巴山南麓,鄂西北边陲的群山深处裹着铁灰色的寒气,莽苍起伏的大山如一望无际的凝固深海,郧阳区城北约二十公里外翻山堰村的山那边别院生态园东西两端的山间公路上,车辆绵延两三公里,蔚为壮观。院子外路边停着十堰晚报的新闻直播车,还有移动基站车和电力保障车。有几位从市区赶来的游客好不容易找到两个车位,下了车,一群人说笑着匆匆往山那边别院走去。

“这翻山堰村了不起呀,他们去年的村晚还上了央视!那个年轻的村书记还亮了个相,讲得好着呐!”

“翻山堰可是个‘英雄的村庄’,出过革命英雄,还出过两个全国劳模,上个世纪五六十年代搞‘三治’建设就是全国的典范。这个村的人心齐得很,做事成事,今年的村晚肯定更精彩!”

说话间,这群人已经来到了大门口,顿时感觉一团热浪迎面扑来。院子里的舞台周围、木楼上和后山坡都站满了人,划彩船、舞狮、二棚子戏接连登场,广场舞、街舞、小品、歌唱精彩不断,热闹的氛围沸腾了这零下十度多的寒冬,唤醒了沉睡的群山。

翻山堰的春天从这里开始。

集合,准备团战!

“开船啦!”

一声稚嫩又响亮的吆喝,接着欢快的锣鼓声骤然响起,手拿竹篙的小艄公引着一艘小彩船亮相舞台。只见那小艄公黄绸衣、黄头巾,大红色的头带和腰封,手持青色长竹篙,脚蹬厚底小布靴,神气活现,在舞台上表演自如。他身后的小彩船装饰精美,船身绘着波浪与荷花图案,栩栩如生,船中和两侧的小姑娘可爱灵动,船尾的后摇婆滑稽有趣……

“好!好看!”

“这小艄公可以培养成非遗传承人啊!”

这群娃娃玩儿的彩船赢得了满堂彩。

在欢乐的人群中,有几位男子与大家共乐的同时分外忙碌,机警的眼神像两道镭射光束一样不时地四处扫描。舞台边站着的中等身材男子是乡贤范春根,木楼下站着的那位身材高挑的是乡贤理事会会长焦成林,守在院子门口敦实持重的男子是村书记朱强。

忽然范春根兜里的手机一阵震动:“车进不来?是来参加节目的?离演出现场还有多远?好好好,您不着急,我现在安排志愿者骑摩托车去接您。”

放下电话,他赶紧挥手大声招呼离他最近的一位身着绿色志愿者背心的小伙子:“高飞,高飞!”一番交代后,高飞快速从人群中挤了出去,骑上院子门口一辆摩托车向山下驶去。

望着高飞出了院子大门,范春根一看,上一个节目快结束了,赶紧朝台下的王运娟招手:“娟子,快点!郑子妍和喻依梵那俩娃呢?下一个新疆舞!”

“焦会长,有一口大锅的底座坏了,我们翻拾了半天也搞不稳,你快过来看看咋搞。”一位急得满头出汗的后勤组志愿者跑去向焦成林求助。

“走,我去看看。可不能耽误了一会儿煮饺子。”焦成林三步并作两步向池塘那边走去。

说话间,朱强打眼一看,山坡上的人太多了,而且有的孩子已经爬到树上看节目,还有一些人倚在栏杆上。他拉起一名志愿者,一阵小跑奔上了山坡:“老乡们,不要挤,更不要趴在栏杆上,很危险!”并给带上来的志愿者交代,“这里需要增加人手,你留在这里帮忙维持秩序哈。”

2023年1月初,一个周末的下午,我被范春根拉回翻山堰参加乡贤理事会会议,在那次的会上又认识了焦成林、朱强,还有其他的一些乡贤。

“各位乡贤,我们去年9月成立了翻山堰乡贤理事会,既然成立了,我们就要为村里干点事!这马上就到春节了,都说现在的年味儿越来越淡了,我建议搞个乡村大联欢,让乡亲们聚在一起热闹一下……”会长焦成林说完,期待地看着大家。

“我赞成!把村里之前玩花灯、舞狮子的都拉出来练练,再来几个群众参与度高的游戏和节目,晚上搞个篝火晚会,放烟花,老乡们肯定喜欢!”首先举手赞同的是一位叫高宝的帅气小伙子,他是乡贤理事会的副秘书长。

范春根说:“这个好啊!村里那些有才艺的,都可以上台表演一下!兴艳你说呢?”

我正沉浸在大家热烈的发言里,忽然被范春根点名,赶紧说出了自己的想法:“干脆就叫翻山堰村晚吧,与央视的春晚呼应。而且可以做一下现场直播,让翻山堰被更多人看到!”

朱强最后表态:“感谢各位乡贤共同出谋划策!咱村还是第一次搞这么大的活动,虽然我心里有点糠糠擞(瑟瑟发抖),但是我相信大家只要齐心协力,一定可以办好村晚!”

“好!集合,准备团战!”翻山堰村发出了村晚集结号。

朱强负责总协调。

焦成林负责总指挥。

范春根负责人员组织和志愿者招募。

张大生负责后勤保障。

高宝负责活动方案、节目征集、活动宣传……

这是一场全村人的总动员,范春根的“翻山堰村”微信群一下子达到了人数最高极限,还不断有村民要求入群,于是他又建了一个“翻山堰·美丽乡村”群。微信群功能刚流行起来,范春根就建了这个“翻山堰村”群,最初只有他认识的十几个翻山堰在外的老乡,后来发展到三百多人,成为翻山堰人联系老乡、分享信息、咨询交流的平台,趣称“燕(堰)窝”。范春根对群里的人都很熟悉,哪家住在几组,家有几口人,在哪工作,都摸得门儿清。大家跟他很熟络,他平时也很热心,在群里很有号召力,大家都叫他村晚“组织部长”。

“好啊,欢迎你加入村晚志愿者团队,你当过兵,又年轻,到交通组吧……”进入村晚筹备阶段,范春根每天要为村晚的事情接打近百个电话。放下电话,都已经凌晨一点了。正准备睡觉,忽然手机铃声又响了起来。一看,是焦成林。

“春根,我刚又想起那个《红红火火过大年》的配乐录音不行,你记得明天让他们赶快重新录哈……”等两个人沟通完几个事准备睡觉时,已经凌晨一点半了。

腊月是生意人最忙的季节,焦成林在郧阳经营一家汽车销售维修企业,他和范春根一样,顾不上自家的生意了,把店里的事情全甩给了妻子,自己一趟趟往村里跑,

有一天儿子给他发来一条信息:“老爸,我们啥时候搞个家庭聚餐啊,我都好久没有看到您了。”焦成林这才惊觉,他已经二十多天没回家吃饭了,媳妇感冒两个星期了还得天天坚持去店里照顾生意。他的父母还在村里住,但是他几次回村只顾忙村晚的事情,也没去家里看看。有一次夜晚回城经过他家,他也只是把车停在路边,远远地看了看父母住的房间还在亮着的灯光。

当我问办村晚的压力时,焦成林一派仁厚烂漫:“我是两届政协委员,素质的提高是党和政府给我的,我必须做事回报党和政府。上个世纪五六十年代时,担任翻山堰大队党支部书记的高华堂就带领乡亲们用一把钢钎和锤子逢山穿洞,盘山绕岭,逢沟搭云梯,修成了‘五四’长渠,建成了万亩梯田。现在这么好的条件,办好村晚对全村都是件大好事,我们一定配合村两委把好事办好!”

我看着他清峻坚定的神情,忽然觉得这些话并不仅仅是他们一时一地的赤子深情,翻山堰人的这种精神内核一直埋藏在这片土地深处,世世代代生生不息。我似乎听到了现在这片土地上,这样的声音跨越时空,与历史上同样的声音发生着铮铮共鸣。

这是一片传奇的土地,这里曾经诞生革命烈士张鸿盛,这里有两次赴京受到毛主席等党中央领导人亲切接见的全国劳模高华堂,有中央党校原校长杨献珍的秘书、中国当代马克思主义哲学研究学者萧岛泉,还有郧阳区目前最年轻的全国劳模、八〇后的洪斌。这里的红色故事永载史册,这里的“三治”建设曾响彻全国,被誉为十堰“红旗渠”的“五四”长渠流淌至今。这里一直都有一种“英雄气”,这是一个“英雄的村庄”。

六十九年前,高华堂扛起钢钎带领众乡亲高呼:

“走,上工啦!”

今天,朱强和焦成林团结众乡贤和乡亲们众志成城办村晚:

“集合!准备团战!”

村晚上的“明星”

2025年中央电视台春晚,武汉分会场在四地分会场中压轴登场,七分钟的“星汉耀江城”全方位展现武汉的独特魅力。横渡长江博物馆前搭建起一个五层高的舞台,在长江灯光秀的映衬下,编钟、古筝、古琴齐奏,三百二十位演员执羽而舞,重现伯牙子期高山流水觅知音的佳话。武昌理工学院有七十名学生参加了执羽舞表演,其中有一位叫古景秋的女孩儿,她从去年翻山堰村晚中的舞蹈《灯火里的中国》,走到了今年央视春晚的武汉分会场,成为全村人的骄傲。自从2024年12月19日,春晚导演进学校选拔执羽舞演员后,古景秋就全身心地投入高强度的排练中。

与此同时,翻山堰村晚节目排练也进入热火朝天的阶段。今年的节目组织仍然交给王运娟,大家都叫她娟子。娟子阳光爽朗,靓丽大方,家住翻山堰村九组,从第一届村晚开始她就是节目组的主力,每年不但自己要表演节目,还负责全村的节目组织,特别要盯着村里孩子们的节目排练。

她专门建了一个“村晚节目组”小群,把所有报了节目的人都拉进去,大家每天像交作业一样,把排练的小视频传到群里。这让参与者有了一种“比学赶超”的劲头儿。广场、稻场、公园、客厅,甚至雪地里都成了排练厅,个个都是最靓的仔,最美的妞儿,最俏的老头儿老太太。

小朋友们的节目组织更难一些。2024年特别流行《科目三》,从节目筹备群里最初只有一两个小朋友发视频报名,发展到五六个,一直到后来共有十五个孩子参加。最小的四岁,最大的十二岁。从最开始的二人舞蹈,变成了集体舞。从各自练习,到最后两天的集体合练,小朋友们努力,各位家长给力,这个舞蹈的组织者王运娟倾尽全力。

2025年村晚,王运娟又用这种模式给孩子们排练了很流行的《苹果香》。每年小朋友的集体节目,都是全村孩子期盼的新春大联欢,他们在节目里玩得很开心,还认识了很多同村的小朋友。

村晚节目组群里的黄涛虽没有节目,但也一直关注群消息。他是翻山堰村四组人,在十堰经营着一家传媒公司,负责翻山堰村视频号的运营宣传。他白天在工作的间隙把大家排练的花絮下载存档,等晚上把工作处理完,就把那些精彩的花絮剪辑成小视频,推送到每个群和媒体平台上,为“村晚”宣传预热。大家看到自己排练节目的花絮被宣传推送,都特别激动,排练的劲头就更足了,有很多乡亲在群里纷纷@黄涛,请他也推一下自己或家人的排练视频。

村晚,怎么能少了风靡全球的广场舞呢。元月二十六日,我到翻山堰村,正赶上刘朝英带领高兴莲、吴高琴这帮姐妹在农耕民俗文化馆院子里排练广场舞《开门红》和《张灯结彩》。这支舞蹈队里都是从四十多岁到六十多岁的大妈大嫂。午后的阳光下,她们一遍遍认认真真地练着每一个动作,脸上有了细密的汗珠。山风温柔地拂过她们的周身,似在拥抱这些对生活满腔热爱的人。

刘朝英是村舞蹈队的队长,也是王运娟的母亲,她两个女儿加上孙子、孙女,一家有九口人都参加了村晚节目。腊月间正是家家户户最忙的时候,一家人几乎都去忙村晚了,家务活儿怎么办?

“为村晚出力是应该的,你们去排练节目,我负责接送,今年的饺子馅我来剁!”刘朝英的丈夫王生斌很给力。

“你们去给村晚帮忙吧,家里的饭我来做!”儿媳妇也很支持。

十九岁的大孙女懂事地说:“你们去好好跳舞,我负责督促弟弟妹妹写寒假作业,家里洗碗、打扫卫生的活儿我全包啦!”

我问刘朝英今天是几点到这里排练的,被旁边的高兴莲抢答了:“刘队长可是个嘹亮人儿,她们家的豆腐卖得可好了!这些天她白天带着大家排练节目,晚上回去还要忙家务,早晨四点就起床做四板豆腐,刚好赶上出摊卖。”

刘朝英是村舞蹈队的发起者。前些年她就开始拉附近熟悉的姐妹们跳广场舞。没有教练,她就在手机上慢慢学,自己先学会了再教给其他人。从最初的五六个,发展到现在的几十个。一年四季,除了雨雪天气从不间断。冬天冷的时候,就在院子里架一堆火,大家围着火跳,像搞篝火晚会似的,引得周围的邻居也跑来凑趣,那场面热闹得很。

“一唱翻山堰,人口近两千,近呀两千。务农经商笑开颜,男女老少都能干,都呀能干。还有很多青少年,品学兼优在校园,金榜题名中呀中状元……”刘朝英和姐妹们《十赞翻山堰》的郧阳民歌小调一上场就激活了大家基因里的声音记忆,引来一片唱和之声,乡亲们大呼过瘾。放下锄头去排练,放下筷子当演员,可爱的乡亲们成为自己精神文化的主角,端上了“最懂你”的亲切乡宴。

不要以为村晚只有“土味儿”节目。《十赞翻山堰》刚结束,充满青春气息的《小模样黑桃A》就登上了舞台,接着是洋气十足的街舞《24K Magic》。

舞台上,十九岁的王燕妮的街舞跳得自信投入,举手投足尽显专业范儿。强烈的节奏带动了现场氛围,现场很多年轻人也都不自觉地随之摇摆身体,观众席不时爆发出掌声和欢呼。老年人虽然听不懂,但也很喜欢这种新鲜的青春活力,一起合着节拍鼓掌。

王燕妮老家在翻山堰九组,她已经跳街舞九年了,去年曾进入湖北省青少年街舞锦标赛十六强。在和她交流的过程中,这个酷爱街舞的女孩儿说出的话,让我心生无限感慨。

“今年回来看到村里很多小孩子都能表演舞狮、骑竹马、划彩船这些传统文化节目了,尤其是那个‘小艄公’高嘉诚,骑竹马的朱纪龙,两个小朋友的表演,我真是太爱了!当时就在心里惊叹,哇塞!我们村现在都已经这么潮了吗,这么重视非遗文化传承了!”

“潮”这个字让我心中一动。让我想起“国潮”,风靡全球的汉服,想起《黑神话悟空》《哪吒2》……历史往复,新旧循环,再次证明民族的才是世界的,这些传统文化在当下年轻人的眼里原来是这么潮。

武汉横渡长江博物馆前,寒风瑟瑟,春晚分会场的演出正式开始了。执羽舞者在编钟组后面缓缓起舞,古景秋在队伍里头戴高高的凤冠,身着红色的丝绸深衣,衣长及地,腰间系着一条宽宽的彩色织锦腰带,一身庄严优雅的周朝妆造,在浑厚悠扬的国乐交响中翩翩起舞。

后来我和古景秋聊起参加春晚分会场表演有什么感受时,她脱口而出:“通过这次演出真是体验到了,每一个节目,每一个细节都凝聚着所有演员的心血,太不容易了!即使是我们翻山堰的村晚,也需要很多很多人的努力和奉献,来之不易。以后春节只要有时间,我一定还要回村去参加村晚。”

人心,就是力量!

腊月二十七,天蒙蒙亮,李霞已经起早给家里的猪和牛喂上了饲料,带上女儿朱桂莹和孙子朱博文从翻山堰七组出发,往山那边别院赶。她是村晚饺子组的组长,他们一家三代已经连续三年为村晚包饺子了。

平时到山那边别院半小时的路程,这天用了不到二十分钟就赶了。到了后厨,小山似的一堆葱、姜、萝卜已经在等着他们了。三人袖子一撸,麻利地开工,剥葱,清洗食材,手冻麻木了就揣自己胳肢窝里暖一下,胳膊酸了就自己揉揉甩甩,只能喘口气,不敢多耽误。

下午范春根过来看后勤保障组的情况,李霞正直起身子甩着酸胀的胳膊,一见他便笑着嗔怪地说:“春根,我们这胳膊都要累断了,要是留下劳伤了你得给治哈!”

“辛苦了!辛苦了!人家到咱翻山堰来,就是看火火的节目,吃烫烫的饺子,看美美的嫂子!你看你多重要,来来来,我给你捶捶肩!”

李霞大笑着“呸”他一声:“去去去!撅远远儿的,不要耽误我们干活儿!”

范春根出了山那边别院又往村部跑,路上朱强打来电话:

“春根,我想建立一个《翻山堰村志愿者激励制度》,就是对所有积极参与村里各种活动的志愿者建档立卡,可以优先推荐入团、入党,还可以在回乡创业、技术培训方面提供政策支持和资金帮助。你们也帮忙再想想,搞完善一些,我们见面再详细说说……”

范春根边答应着,边向远方望去,寒风凛冽,群山逶迤,一排排大红的灯笼。他忽然鼻子一酸,想起去年此时老父亲病危,但村晚筹备正在节骨眼上,他每天很晚才能回去瞅一眼,后来老父亲就在大年三十那天勉强吃了一个饺子,之后再没进过食了……他揉了揉眼睛,想到饺子组那边任务还艰巨,又在群里发动了一下。

正在区人民医院打针的王生国,赶紧坐车回村来帮忙;前些天腿受伤还在住院的常荣涛一看群消息,也赶了回来……大家一起干到夜里十一点多才把准备工作干完。第二天,大家又剁了一天饺子馅。除夕那天早晨我赶到山那边别院的时候,又来了十几个志愿者,有十堰市来走亲戚看村晚的大姐,有中学生,有旁边桃花沟村的一对父女,还有从外地回来过年的年轻人,大家从早晨一直包到下午三四点,一共包了一万多个饺子。

“中国,祝福你,你永远在我心里。中国,祝福你,不用千言和万语……”在《大中国》欢快昂扬的歌声中,所有演员都上台合唱,瞬间唤醒大家对春晚经典的集体记忆。从舞台向四周蔓延,现场千人共唱,整个山那边别院也盛不下了,歌声沿着公路,顺着万顷森林,奔向山的那边的那边。这是翻山堰村发往远方的第一声春信。

在主持人吴高宝和吴优青春洋溢的闭幕词中,翻山堰村晚的下午场活动进入尾声,院子里的千人饺子宴开始了,舞台下的大圆桌子摆起来了。

朱强、焦成林、范春根一起招呼大家去排队吃饺子:“乡亲们,过年过年,饺子上前!欢迎大家参加我们的千人饺子宴!先请老人们上桌吃,先让外面来的朋友们吃,我们本村的人发扬‘主人家’风格最后吃哈!”

池塘边的草坪上,架起的六口大锅热气腾腾,饺子组的几位志愿者忙得锅上一把,锅下一把,头上也像顶了一口小锅炉一样,滋滋地冒着白烟。圆桌上的老年人边聊天边等着,每口锅旁已经排起等候盛饺子的长队。一些孩子早就玩饿了,不停地从队伍里探出头问:

“饺子煮好了没?煮好了没?”

“哈哈!等会儿我要吃两大碗!”

旺旺的灶火被催促得急得直跳脚,从灶口伸出了长长的舌头,一锅锅元宝般饱满喜人的饺子已经浮上了水面,在锅里打着滚儿。

饺子志愿组的活儿要能吃苦,而且要有生活经验,劈柴、支锅很要力气,也要技巧。吴作伟、肖元平、王林、高传银几位志愿者都是五十岁左右的健壮男将,基本上都是和范春根沾亲带故的亲戚和朋友,范春根这个村晚“组织部长”,哪个组都找他要人,比较苦累的活儿,他都是安排自己的亲朋好友去做。我笑他这个“组织部长”搞村晚专门“坑亲戚”,他哈哈地笑着,指了指正在帮高传银往灶里添柴的高飞说:“那啥门儿,为了办好村晚,大家都是使出浑身的劲儿。我这‘坑亲戚’算啥!我们这里还有‘坑爹’‘坑娃’的!”

范春根看着我一脸懵,便打开了他和高飞一个月前的微信对话。

高飞:“范总,我报名村晚志愿者,你看需要干啥,听你安排!”

范春根:“感谢支持!你年轻力壮,就到交通组吧。就是有点辛苦,看不到节目,路上冷,时间长,一直要到晚上十点才能结束。”

高飞:“那都不是事,我们全家齐上阵。我明天顾不得去,让我老爹帮我干。算不算坑爹?明天让我老爹把他孙子也带上,顺带也‘坑’一下娃!哈哈!”

就这样,高飞的老爹高传银就到了煮饺子组,他的儿子高嘉诚就成了划彩船的“小艄公”,竟然一演成名,后来还代表城关镇参加了区里的元宵节花灯展演活动。

说话间,饺子已经可以起锅了。

焦成林先盛了一大盆饺子给老人们端去,边走边吆喝:“闯彩!闯彩!天门开,地门开,五路财神走进来。一送金,二送银,三送元宝一大盆,四送平安,五送粮,送来如意和健康!白白胖胖的元宝饺子来啰!”

“阿姨,我要再来一碗!”一个七八岁的小男孩儿举着碗,对正在盛饺子的李霞说。

李霞见这小娃不是本村的,便逗他:“你是哪里的娃娃呀,饺子好吃不?”

小男孩连连点头:“是北京的,我们回十堰市爷爷家过年,我爸在网上看到你们办村晚的宣传小视频,就带我们来了。你们这里好好玩,饺子也好吃,是我吃过的最好吃的饺子!”小男孩儿很是社牛,小嘴叭叭的。说话间,李霞已经给他盛好了饺子。

李霞看着小男孩儿开心地端着饺子跑到院子里,心里甜蜜蜜的,觉得一切辛苦都值得。

翻山堰的村晚美食不光有烫烫的饺子。在山那边别院门口两侧的公路上,从中午就摆起了十几个小摊位,烧烤、卤煮、水果、棉花糖各种小吃一应俱全,还有不少卖鲜花、玩具、农副产业的,每个摊位都忙得停不下来。

一辆小货车上挂一小牌“九〇后乡村货郎”。诶!这名字有趣!

这位九〇后货郎叫王伟。他的小货车堪称一个小商店。零食、水果、日用品、儿童玩具丰富得很。

王伟在春节前就开始走村串户地卖货了。村里的年轻人很多在外打工,留守的老人们买东西不方便。经常有人在群里问有谁回村能顺道给父母带点东西的,热心的王伟经常帮忙给一些老人家送东西,后来他就灵机一动,发展了一份副业——九〇后乡村货郎。

我问他有没有打算把这份副业变成主业,他很自信地笑了:

“当然可以啊!我这段时间给乡亲们送货,每次只要是饭点儿,都会被热情地留下吃饭。也经常教老人们用智能手机,帮他们交话费。我还发现这些老人每年粮食收割时很头疼,自己挑不动,儿女们工作又忙,这些都是需要填补的乡村服务空白,我准备今年去考一个无人机驾证,以后就可以在农忙时帮乡亲们搞空中运输,就不用肩挑背扛了。再买一个微型粮食加工机,为乡亲们上门服务。”

篝火晚会和第二届乡村音乐节就要开始了,从翻山堰村走出去的音乐人朱从勇带着他的伙伴们登场了,翻山堰村晚的夜场活动是年轻人的主场,年纪大的乡亲们也依然在现场兴致勃勃举起荧光棒为表演者助兴。谁的青春不芳华,谁不爱这火热的青春、蓬勃的激情呢?

王伟望着那熊熊篝火和欢乐的人群,充满希望地说:“以前村里好多人过年回来上个坟就走了,有父母在的也最多住一两天就跑了,有些亲戚多年都不见面,年轻一辈儿的好多相互都不认识。这两年在外面说起我们是翻山堰村的,人家都知道我们村,说我们村了不起!其实每年村晚就是全村的大联欢,大团圆,大交流。现在好多在外工作的都回来翻新了房子,平时也有很多年轻人带着自己的同事朋友回村里玩。将来像我一样愿意回村的年轻人会越来越多的……”

是呢,听朱强说因为村晚的影响力,去年翻山堰村还加入了区里的文旅研学联盟,全年来的游客就一万多人次。建成的新型油料加工厂也全面投产,三十亩鱼塘改造升级。“乡村文旅的流量密码”已经在翻山堰的田间地头释放开来。

“灯火万家城四畔,星河一道水中央”。篝火旺,歌声美,笑声欢。遥望群山深处,仿佛六十九年前高华堂聚三千余乡亲凌晨点火把,夜晚燃篝火,星夜兼程“治水、治土、治山”的火光依然明亮有力,与这山那边别院里的灯光和火光,遥遥呼应,相互映照。

有晚风吹在我的脸上,不冷,微醺。

一花一世界,小村见大国。迎面而来的不是风,那是新时代新农村的浪潮。

李兴艳,笔名李小奔,著有长篇报告文学《为了干渴的北方》《大河飞鸿》 、散文集《素心·极简至美的时光》等。作品曾入选中国作协中短篇报告文学专项工程,多次入选中高考语文试卷,曾获湖北省作协《长江丛刊》年度散文奖、《散文湖北》新锐作家奖、第十届冰心散文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