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户登录投稿

中国作家协会主管

《草堂》2025年1卷|剑男:哑巴的歌唱(组诗)
来源:《草堂》2025年1卷 | 剑男  2025年05月26日08:06

[小 池]

一小片荷塘。我们到达时

只剩下断梗残叶,偶尔一阵风过,就像

有人在轻轻翻动历史古老的册页

不仅给我们带来细流、树阴

荷箭、蜻蜓和新生的初夏,也把一首诗

带回到我们的童年和余生

[两棵花草]

在冬天老瓦山山顶,一枝不知名野花

从石缝中长了出来

距它不远处的岩石旁也有一枝

努力开出了花。这

是老瓦山最荒凉之地,没想极寒之时

还有草在冰凉阳光中开出花来

——这样两棵小小的花草

开得卑微、冥顽,犹如一个人和另一个人

在凛冽的寒风中相互艰难地呼应

[哑巴的歌唱]

深秋傍晚,门前白杨上的鸟窝里

小喜鹊啾啾地叫着

一只花喜鹊穿梭在田间树梢

给树上小喜鹊觅食

安静地坐在门前的小男孩看见后

围着正在给他缝制

过冬棉衣的母亲又喊又跳

口齿不清的声音里

有着令人难以置信的旋律,就像在歌唱

[爱情故事]

我庆幸有一段到老的爱情

如一条鱼在日渐干涸的南江河水中

和另一条鱼相濡以沫

——爱情嘛,像天注定

当生活大幕徐徐拉开,谁也改不动

脚本,只有一集集往下演

——不管你最后是成为爱的背叛者

还是成为爱的比丘——

在南江河,他谈起他的妻子,使我

想起福克纳在《野棕榈》中

说爱必须要通过受苦来获得

就像他相信爱是卑微的,极度的甜

一定是对苦的反复咀嚼和咽吞

这一年他的妻子四十八岁

但所剩时日不多,洗过朝阳也洗过

落日的南江河静静陪着他

从前是受甜蜜的苦

现在他们皈依平静的生活,在这座

偏僻的小镇——如受戒

[蝌 蚪]

在幕阜山瓦棚村

路边一条小溪的一湾浅水凼里

有一群蟾蜍的蝌蚪在游动

黑黑的大头,细线一样的尾巴

就像一个个被拉直的逗号

它们将在路边这湾清冷的水中

生长到直至可自如地离开

想到它们自由摆动的尾巴

有一天会消失,而生出在人间

爬行的脚蹼,我觉得它们

对长大一定是充满恐惧的

水凼再小,自由可延伸其边界

——而长大,它们看到的

这个世界将会变得越来越逼仄

它们将不得不匍匐在上面

开始它们即将被当作天鹅陪衬的

屈辱的、丑陋的一生——

[燕坊村的两株木芙蓉]

最高的爱从来不是双向的

它简单、唯一,如暗恋、单相思

但一个人同时爱上两株木芙蓉

这是不是对崇高之爱的反动

在江西吉水的燕坊村

我就同时爱上这样两株木芙蓉

在灰砖青瓦的州司马府第左侧

谦逊、美丽、内敛,又显得云淡风轻

它们把花藏在阔叶中

对我这样的过客不置一词

但我就这样莫名爱上了风中的它们

像爱上淳朴的乡村两姐妹

[乌桕之秋]

黄龙山东面是湖南西面是湖北

时间的细微差别

只隔着一道逶迤的山岭

但阳光似乎并不普惠世间万物

在两省的交界地带

我看见乌桕如一团团冷寂火焰

在湖南平江的山上燃烧

乌桕籽从乌黑的软壳中爆出来

像雪花一样洁白

而在背面的湖北通城县

乌桕的叶还在缓慢地由青转黄

它的籽还在壳中半白不黑地

缓慢炸开。好像一道岭

不仅仅显示出时间的细微差别

也显示出生物生命态度的

细微变化:有向往热烈生活的乌桕

也有背阴处的乌桕在生活中

安于宁静和任顺自然

[有 刺]

保持足够克制,但一个唱反调的人

像一条鱼,时刻带着一身刺

包括与自己唱反调

这样把刺扎进自己身体事物并不多

仙人球算一种,刺猬

无疑也是,这都显而易见

但一条失去自由的鱼

因为它深藏的细刺使我们如鲠在喉

却是源于我们的欲望

你再也无法忍受这令人窒息的生活

生出一根根刺扎向自己

也扎向那让你艰难呼吸

且不断膨胀的事物,这

是反向的欲望,天还没有黑下来,我想

我身上有刺也大抵如此

【剑男,本名卢雄飞,湖北通城人。20世纪80年代末开始文学创作,作品发表于《诗刊》《人民文学》《十月》等,有诗歌入选各种选集和译介到国外;著有诗集《星空和青瓦》《透过破碎的窗玻璃》等五部。曾获丁玲文学奖、湖北文学奖、汉语诗歌双年十佳、《长江文艺》双年文学奖、《新诗选》年度优秀诗歌奖等。现居武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