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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外面的世界听“外面的世界”
来源:新民晚报  | 龚静   2025年05月17日09:52

这座红砖建筑外观若酒瓶,内部西式的穹顶和中式的瓦窑风格有机结合,光线从顶部窗子而下,浓淡不一,映衬红砖色彩变幻。突然,前面小小舞台上的吉他歌手弹唱起来,吉他的木质感和男中音交融缓缓沉着地回荡在穹顶,好听得让人忍不住随之起舞。是歌声唤醒了青春的记忆:“在很久很久以前,你拥有我,我拥有你。在很久很久以前,你离开我,去远空翱翔。外面的世界很精彩,外面的世界很无奈”。1987年齐秦创作演唱的这首《外面的世界》风靡一时,就算一时无法去外面的世界,在此处的歌声里想象一下也是好的。

歌曲缓和略带伤感,一个人在等待一个归人,归期不知何时,但似乎也没关系,“天空中虽然飘着雨,我依然等待你的归期”。年轻时听来忧伤,此刻感觉似乎别样淡然,好比“我”也知道外面的世界的样子,我过我的日子,你做你的事情,倦了,回来,“我”还在这里。倘若你依然不归,那也无妨,“外面的世界很精彩”,可是外面的世界也很无奈,彼此心照不宣,心安就好。在青春年少时不一定如此感悟,彼时大概总觉得“精彩”很确定,“无奈”则大抵是自我安慰。自然只有人生的时空到了某些节点,很多的视角和感受才不会非黑即白,那种彼此皴染渗透的多面才是生命难以言喻的状态。

花甲之年在云南东南部的弥勒重温心动青春的歌,身体好像开启了某个机关,刚刚还为晨早的寒冷瑟瑟着,此时却情不自禁手舞足蹈,当然无需用力,随歌慢缓就好。当然也不忘随喜歌手。不知年轻的吉他歌手来自何方,是漂泊而来,还是本地驻场,能在一个旅游景点不喧不闹地唱着老歌,定是有一颗体察世事的灵魂的。

旅途的劳顿在此刻好像获得“高压氧”加持,不免走马观花的行程间照见感受的细致光影。曾经说走就走的旅程随着齿龄渐增、体力渐降是日渐减少的,尤其是远途,一般还是降低能耗,就跟着安排好的走走看看吧,确乎是会消减一些主动发现的时刻,而多了按部就班的完成任务感,似乎正应了那句“旅游就是从自己过腻的地方到人家过腻的地方”之言。于是乎每每兴冲冲出门,途中却心生倦怠,教堂看多了,审美疲劳;小镇走多了,审美疲劳;山山水水呢,也会审美疲劳,兼身体疲劳;最后在机场拿行李时就希望熟悉的箱子尽快现身传送带。感觉旅伴们也都急煎煎,拎了箱子连彼此道再见的体面都懒得成全,恨不得立马到家,启程时的兴奋和见面的热乎劲荡然无存。可是下一次大概还是会出发吧。还是会演绎人性身心的这些难以被文明礼仪驯化的一面。

好比当走了一些外面的世界,才会更多了然精彩和无奈其实都是相对的,此在和彼处,也是彼处和此在,不过视角差异罢了。有缘看到一些个体之外的人情世态,看看想想,对世界的认知会多元一些,对自己的内观可能也会深入一些,而非仅仅打卡拍照出片,这样的话就算走过再多外面的世界,可能囿于景观的累积,以及“去过”的收集。

十几年以后的今天,总记得那个穿着绣花白衣黑裙手拿绣品走在村落石板路上的老妇,在距离布达佩斯近100公里的霍洛克村,它是1987年第一个被列为世界文化遗产的小村落。匈牙利传统乡村民居、着传统服饰的村民、传统的刺绣手工艺品,是这个村子的特色。那天轻阴,游客很少,村子颇静。村子中的居民很少,有的房子做了民宿,我看到一处院落里坐着一个看书的长发女,颇似从城里来此度假的;有一班童子军在老师带领下习练,时而的笑声给村子带来一些生机。只见这位老太太手捧几块绣品慢慢走在石径上,她下巴略抬,看起来视力欠佳,目光茫然,没有笑容,只慢慢走着,偶尔晃一晃绣品。她的白色圆领上衣门襟也绣着类似的花样,配色明艳,反衬出村子的安静。这么多年过去了,老妇是否健在?还能绣花吗?绣品卖得好吗?霍洛克村的样子在时间中变淡,可是村子老妇的形象却总是清晰。这大概就是旅行倦怠之外依然有的眷恋,映现这个世界的一个个人。

世界很大,你再环球旅行,也不过一角;世界也很小,每个人周遭的天地就是一个世界。中年以后越来越体悟到,身不动,心也可一样远,你晓得这个世界平行着许多喜怒哀乐;身上路,心未必一路紧跟,常常很多心性觉知并不会经过很多外面的世界而改变。若身心合一,此在和远行都能宽阔和翱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