动车到紫阳
■ 远方
绿色和谐号动车一路向南,穿越秦岭,经过安康,在秦巴山地折向西南,于山水间徐徐行驶。我们惊叹着大山的深邃宁静,陶醉于汉江的碧绿婉转,觉得这应是路上的风景,列车播报到站,竟然真的停车,窗外是风景如画的大巴山与汉江水,紫阳站到了。
紫阳县与四川省接壤,行政区划属于陕西安康,而饮食、方言、民风、习俗,却与巴蜀文化同源,县城也是悬在山腰,有“小重庆”之称,就连闻名海内外的紫阳民歌,也自带一股清灵灵的麻辣味,腔调与川剧颇有几分相似。
走出车厢,脚下所踩不是水泥地面,而是厚重钢板上铺设防腐木。位于半山腰的县级车站没有人影匆匆的喧嚣,下车和上车的人,都是静悄悄,与近在咫尺的大山和江水相比,突感自己渺小,从大城市携带的纷扰与奔忙,在几小时的旅途中已经消解,现在如一粒尘埃,飘入山水画卷,不敢高声语,恐惊天上人,当然也都不愿高声语,不必高声语,一个个被大自然梳理得乖乖顺顺,像幼儿园小朋友,鱼贯走出车站,被小小坡道上的各种车辆拉上走了。我回头看向车站,是在山体上硬生生凿开来、架出来、支起来的一块小小要地,我们刚才下车的站台,竟是在一个桥上,而桥下就是流淌的汉江,江水默默见证了紫阳车站的发展,记录了来来去去的人们,裹挟着时代前行的风。
紫阳车站建于20世纪70年代。当时局限就是只能建在江边,因为所有的设施和建材,都要从水上运来,于是车站也有了因地制宜、就地安置的特点。
我历来对地理方位的相关知识感兴趣,好奇于人们怎样发现大巴山中这块风水宝地,开始了居住生息,又如何在山间铺上铁轨,开凿出一个火车站,于是找来紫阳县城的俯瞰照片仔细观察。汉江自西向东,在神峰山下弯曲而过,成为U形,半包围状,任河又从另一侧汇入,形成一个优美“树杈”,而寸土寸金的紫阳城,在山坡上叠床架屋,挤挤搡搡,悬挂了千百年,无奈而幸福地面对江水。
火车站在县城后面东侧的半山上,高高的桥梁架起铁轨,将列车运送到站台,停留两分钟,吞吐有限的数十人,再次启动,钻过县城所在的山包,跨过汉江上的铁路桥,再钻入对面的文笔山,悠悠然曲曲折折往四川去了。目前紫阳还未开通高铁,动车来紫阳,已经是最快的旅程。
水边的城与镇,大多选在两江交汇之处,重庆是嘉陵江汇入长江,武汉是汉江注入长江,旬阳市的蜀河镇,是蜀河投入汉江怀抱,而这紫阳城下,是任河流入汉江。有水的地方就有码头,大江大河交集之处是大码头,小江小河汇聚之处是小码头,于是形成了码头文化。大巴山深处的紫阳,自然也属于码头文化,流动的,灵性的,江湖义气的,诗和远方的。
■ 烟火
县城里一只桐子树叶包裹的三角形杂面馍两元,毛坝镇上一个大白馒头两元。小城和乡镇,物价怎这般的高?因为土地稀缺,庄稼少,交通成本高,物资迢迢运来,已经产生了相当成本,而经营者还要加工、盈利,这样一想价格还算合理。县城里,随时可见对面走来的女人,妆容精细,服装讲究。一位不再年轻的女性,个子瘦小,一身小香风套裙,足蹬高跟鞋,身上飘散一阵香气,擦肩而过,款款而行。我回头注视她的小小背影,在这个只有一条街道,谁都认识谁的小城,她要去往哪里,参加什么重要活动,还是去跟谁约会?我想,是我错了,她并没有我们猜想的什么重要事情,也或许没有为哪一个悦己者容,这只是她的日常,爱生活,爱美丽,爱自己,不论年轻衰老,都要吐露芬芳。
毛坝镇在县城上游,任河从镇上流过,奔向县城,曲曲折折七十里,为一条河流画上句号。河边人家,住得挨挨挤挤,屋院设置高高低低,出入都要上下台阶,绕些坡道。院子里、家门口,总要挤出桌子大的地方,种上青菜,若是连这点“桌面”也没有,那么在墙根下、墙沿上挤满“花盆”,用过的盆子箱子、塑料筐、泡沫盒,凡是可盛土的器物,都用来种植青菜、花草、绿植,总之要最大化地亲近泥土,养育生命,听着河水,望着青山,再侍弄一番花花草草,这就是他们的幸福生活。北方人打招呼问的是“吃了吗”,这里的问候语是“耍去呀”,仿佛人生就是一天天耍下去。我们在河边遇到几位老年妇女,笑脸盈盈,主动问我们来自哪里,又问,来耍人府啵?我们面面相觑听不懂,以为她问的是在政府工作吗?旁边经过一位老年男人,给我们翻译说,你们是来走亲戚的?啊哈,祖国语言真是丰富生动,这分明就是四川方言嘛。
在毛坝镇染沟村驻村的屈老师,每天清晨走在路上,会被人定点问候,耍去呀?会看到年轻女子在早上七点,脸上已经化妆成调色盘,脚蹬高跟鞋,怀里抱着小的,手上牵着大的,送娃儿上学,上去高高的坡,将大的送到学校,抱着小的再下那个大坡。高跟鞋上坡倒也罢了,下那个陡坡,脚要直竖起来,弄不好会一头栽倒搞成残疾,曾经驻村的小姑娘穿着旅游鞋还在此摔了一跤,从此在她眼里,这个坡道堪比华山险要。可这女人就那样踩着高跟,一步步走得稳当,真为她怀里的娃儿担心。
■ 紫阳茶
陕南名茶出紫阳,紫阳好茶在焕古。我们去往大连村,几乎是三步一岗五步一哨,到处可见茶厂,一户人家,几间房屋,就是一个厂子,顶着共同的名字——紫阳富硒茶,自创一个品牌,自产自销,各有各的渠道和固定客户,每年都能顺利销完,盈利顾住全家开销。来年春天,又将投入新的一季采制销,祖祖辈辈岁岁年年,以茶为生。家家有茶,人人喝茶,无论去往谁家,都会为你泡上一杯紫阳茶,绝不会白开水招待。目前全县400多家茶企,多为本地人经营,当然以挣钱为目的,但每个人的心中,定有一份来自紫阳茶的荣耀和职责。
大连村的茶厂,当过村支书的谢立安因带领村民种茶产茶致富,被破格提拔为乡镇领导,主抓茶产业。茶厂承包了一面山坡,今年新茶快要采摘,设施擦洗干净,工人陆续到位。好茶出烂石,焕古的每棵茶树都紧紧扎根于大巴山的岩缝里,吸足大自然的灵气,以及别的地界所没有的矿物质元素硒,这一科学发现让紫阳茶身价倍增。因山势陡峭,机器无法开进,只能手采,每年清明前后,采茶人在几乎是垂直九十度的山坡上采摘,其场面惊心动魄。制茶过程也不能专业化生产,无法全部标准化,只靠制茶师傅的经验和感觉掌握。谢立安为我们现场泡茶,汤色嫩绿清亮,滋味鲜醇回甘,比起自己在家喝的紫阳绿茶,不知好了多少。却原来,同为紫阳茶,也分等级和优劣,而真正的上品紫阳绿茶,基本属于奢侈品了。谢立安不同意我这个观点,他说,喝好茶,其实花不了多少钱,比如千元一斤的绿茶,一般人每年也就喝一两斤,工薪阶层完全可以承受。他这是身在哪行说哪行,可能在他心目中,世上最好最重要的,莫非紫阳茶,而世上人,都该喝紫阳茶的。
作家贾平凹有《紫阳城记》的文章,描述了一行三人乘船由任河顺流而下,来到紫阳,登临小城的经历,后来他将这篇文章版权无偿赠送紫阳,作为文旅宣传所用。
多年以后,作家描述的紫阳城,江水日夜流淌,风景依然美丽,只是多了一些高层建筑、现代设施,时代的风,自然也吹进大山,和山风一起,交相辉映。我们动车往返,一边读着《紫阳城记》,一边写着我所见的紫阳,也算是春天里一件美好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