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忆西溪之春
春日谁不忆江南?而我最忆杭州西溪。
前年春天,我应杭州师范大学外国语学院之邀,与学子分享关于“人工智能的文学创作能力”的话题。讲座后,负责接待的蓝云春博士建议我去逛西溪,因为它与西湖、西泠并称杭州“三西”,值得一游。
那日上午,天朗气清,我与蓝博士相约在西湖“断桥”。坐上她的小汽车,一路向西抵达西溪国家湿地公园。一下车,新鲜的空气扑鼻而来,难怪这儿有“天堂绿肺”的美誉。
满目郁郁葱葱,处处河道纵横,好一派水乡泽国风貌。阳光透过薄云洒下,暖而不炽,落在水面上,化作点点金光。“烟水渔庄”旁的木栈道在脚下延伸,引我们走进这片诗意的净土,耳边似有春的低语,轻诉生命的苏醒。
据介绍,杭州共有1300多平方公里的湿地水域,西溪占地约11平方公里,是中国首个国家湿地公园,集城市湿地、农耕湿地、文化湿地于一体,还是国家5A级旅游景区。
西溪的春天,静谧中蕴藏无限生机。一阵微风吹来,芦苇摇曳,沙沙作响,似在吟诵一首未完的诗篇。我们停下脚步,凝望远处,蓝天与岸上的绿意交织,深潭口的水面泛起细波,仿佛一幅流动的水墨画。此情此景,正是春天最好的注脚。西溪的静,不争不喧,却让人心生柔软。
水是西溪的命脉,也是春日的灵魂。西溪水阁旁的河道清澈如镜,舟行其上,船桨轻拨,水波荡漾,宛若拨动一弦春曲。船夫撑着竹篙,哼着悠悠小调,声音与水声相和,融进这天地间。我倚在船头,看河渚街水面倒映着新绿与白云,偶尔有几只早归的燕子掠过,剪影轻盈,为这画卷添了几分灵动。
沿岸的西溪人家村庄,掩映在大大小小的绿树之间,青瓦白墙间点缀着几抹桃红柳绿。洪氏宗祠旁的老树抽了新枝,嫩叶在阳光下闪着光,似在诉说春天的故事。我仿佛看见,古时隐士在秋雪庵垂钓,诗人在梅竹山庄赋诗,书生在洪钟别业苦读。
西溪不仅是大自然的恩赐,更有深厚的文化底蕴。西溪古称河渚,其历史可以追溯到公元前5000年的新石器时代。东晋时期,西溪就被发现。宋代被称为“西溪山庄”,是当时的皇家园林。明清文人挥毫于西溪草堂,书写风雅,张岱在《西湖梦寻》中说:“欲寻深溪盘谷,可以避世如桃源、菊水者,当以西溪为最。”郁达夫留下了名篇《西溪的晴雨》,记叙了他赏游西溪的两次经历,途中所见充满文人雅兴,让人感受美的同时体会到悠然的诗情。如今,我们漫步其间,虽无前人才高八斗,也能感受到穿越时光的诗意。
走过“福堤”上的一座石桥,桥下水流潺潺,春水拍打着桥墩,发出轻柔的声响。桥面苔痕青绿,似在春光中复苏。我俯身看去,水中游鱼嬉戏,穿梭于水草间,自由无忧。远处,一声鸟鸣清脆,划破春日的静谧,像从画中飞出的音符。我心里想,人生若能如这鱼、这鸟,在春光里忘却尘嚣,该有多好?西溪的美,或许就在于此——它以春的温柔,唤醒人心深处的澄净。
中午时分,我们来到位于西溪国家湿地公园西区的杭州江南明清古建筑博物馆。这里放满了从浙江、安徽、江西等地迁移过来的明清古建筑,它们低调、宁静,仿佛沉睡在古老的梦境中。不一会儿,抬头见到一幢白墙黑瓦、高大古朴的建筑,斑驳的墙砖上镶有一块白底横匾,上书“鲍贝书屋”,黑色大字苍劲有力。跨进书屋,别有洞天,书屋在一座徽派古宅的基础上,保留古建原貌进行改造,结合现代玻璃隔断,增添了家具、灯光等,设计出一个回字形长廊式书架。
书屋主要以文史哲书籍为主,藏书达2万余册,都可以免费阅读。其中还有一个“作家签名书屋”,陈列了1000多册当代大家的签名本,其中不乏莫言、贾平凹等名家的“身影”。
午后,我们来到泊庵附近的一处开阔水域。阳光洒在芦苇上,新芽在光中摇曳,水面泛着粼粼波光。远处的小舟悠然划过,船影如墨,晕染在春日的画布上,脑中突然跳出苏轼的词:“竹外桃花三两枝,春江水暖鸭先知。”那西溪梅墅的春水,似乎也在低语,诉说生命的萌动与希望。岸边几株柳树垂下柔枝,随风轻舞,像一群少女在春风中嬉戏。我们静静站在那里,感受春天的气息,心头涌起一种莫名的感动。
黄昏渐至,夕阳为西溪湿地披上一层金纱。绿堤旁的水面被染成暖橙色,芦苇在余晖中更显柔美。我们坐在岸边,听着春风穿过草木的声音,看水波映着落日的光影,心中满是宁静。西溪的黄昏,如同一首无言的诗,温柔而深邃,让人沉浸其中。
我不由感慨,湿地生态与人文遗迹在西溪交相辉映,美得醉人,这幅生产、生活、生态“三生融合”的美妙画卷使我大饱眼福。
离别时回望西溪,心中依依不舍。西溪是杭州的独特诗篇,也是自然与人文的交响。它以深潭口的柔情、福堤的轻吟、芦苇荡的新绿,诉说着生命的诗意与永恒。
我默默思忖,西溪的美不只在春日的景致,更在它唤起的那份情怀。那是对自然的热爱,对古人智慧的追思,对生活诗意的向往。或许,正如宋代诗人叶绍翁所言:“春色满园关不住,一枝红杏出墙来。”西溪湿地的春,便是这样一抹灵动的红,跃入心间,让人忘却俗世,只余一颗澄明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