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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烙画”唤醒的回忆
来源:北京晚报 | 孙博  2025年05月15日08:12

在某画展的开幕式上,和久未谋面的李记者重逢。他递给我一个小包裹,沉甸甸的,仿佛装满了岁月的重量。打开一看,是一幅“烙画”,烙的竟然是我的肖像。核桃木上的一圈圈年轮,仿佛在诉说纷繁的过往;画中的“我”,嘴角微微上扬,眼神穿过“镜片”不停闪烁,旧日模样被时光打磨出些许沉静……我愣住半晌,没想到李兄还有这等好手艺,果真是“高手在民间,草根出神仙”。

捧着这幅烙画,心头涌起暖意,又掺杂无尽怅然。我从小喜欢画画、写字,对烙画并不陌生,上初中时就完成了第一幅烙画。记得那是一个盛夏的午后,在马师傅的修车铺前,我拿着破旧的小号电烙铁,在一块废木板上刻下“修车”两个宋体大字。铁尖触木,嗞嗞作响,青烟袅袅,木香扑鼻。我欣喜地看着自己的作品,尽管笔法青涩,却带着一股倔强的认真。马师傅咧嘴一笑,拍拍我的肩膀,说道:“小家伙,早就看中你在向阳院墙报上写的字,蛮有力的。”说这话时,阳光洒在他满是油污的脸上,竟带着一种粗粝的温暖。

我大伯是个手艺人,烹饪、木工,样样精通。他发现我在烙画上有些天赋,便偷偷找来一把电烙铁,电烙铁的铁柄上锈迹斑斑,不知是从哪儿捡的。他告诉我烙画古称“火针刺绣”,后来叫“火笔画”,是极其珍贵的画种。学烙画,要先学如何控制火候、力度,从而让线条变得自然;在控制好火候、力度的前提下,注重意在笔先、落笔成形。听着他粗哑的嗓音,看着他布满老茧的双手,我不由得生出一份敬意。

也就是从那时起,我开始在各种木头上“画画”。松木软而香,杉木韧而直,核桃木稳而厚,木头是活的,有生命,有灵性。一天,大伯拿来一个葫芦,金黄饱满,皮薄如纸,他对我说:“你试试这个,烙起来难,但烙成了可不得了。”我兴冲冲地拿起烙铁,打算在葫芦上烙一枝梅花,谁料铁尖一滑,竟烫伤了小指,痛得我倒吸凉气。母亲闻声赶来,见我指尖红肿,赶忙夺过烙铁,扔到一边,再不许我碰这危险的玩意儿。

虽然心有不甘,却也只能收起痴迷,烙画的日子,遂变为青涩岁月中的一缕烟。后来,我走过许多地方,烙画始终是我深埋心底的一根弦。在巴黎的手工艺市场,我见到匠人在白桦木上烙“圣母像”,线条细腻繁复,传递出肃穆的气息,与中式烙画的写意风格迥然不同。中式烙画不仅有与国画相类似的勾、勒、点、染、擦、白描等技法,于笔触间隐藏诗意,充满自然之趣,还可以烫出丰富的层次与色调,立体感较强,酷似棕色素描。在加勒比海的岛国,我见到匠人在椰壳上烙海浪与棕榈树,粗犷而奔放,带着热带国度特有的奔放与野性。

李兄送给我的烙画宽32厘米,高25厘米,厚3.5厘米,我掂量了一下,足足有三斤重。它就像一面镜子,照着我走过的路,也照着那些逝去的人和物;马师傅的修车铺、大伯的木工房、母亲的嗔怪,还有年少时的自己,都在核桃木上复活了。

烙画是火与木的艺术,火有性情,木有纹理,每一笔都带着温度,都会留下相应的痕迹。这幅烙画促使我思考,或许人世间的美好,并不在花开满枝,而在这些滚烫的痕迹里,它们留住了生活的来处,让我在醉人的春风中,依然能听见真实的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