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花》2025年第5期 | 林白：还有草和草和草，的芽（八首）
林白，生于岭南北流，现居北京。主要写作长篇小说及诗歌。著有长篇小说《北流》《北去来辞》《一个人的战争》《说吧房间》《妇女闲聊录》等十部。另有中篇小说多部，诗歌两部、散文若干。2016年参加香港浸會大學國際作家工作坊。荣获北京大学王默人-周安仪世界华文文学奖、第十届红楼梦奖：世界华文长篇小说奖决审团奖，华语文学传媒大奖年度小说家奖、老舍文学奖、人民文学长篇小说双年奖、花地文学榜长篇小说金奖、首届长江华语文学榜优秀长篇小说。作品曾入选《亚洲周刊》2022年度十大中文小说、《扬子江文学评论》排行榜长篇小说榜首、《收获》年度文学排行榜、《南方周末》年度十大好书、中国小说学会年度排行榜等众多榜单。有意大利文、西班牙文、日、法、韩文等小说单行本出版。
重新成为单一的线条
重新成为单一的线条
不弯曲
最多仅仅具备斜度
当有风时
当天上流星扑向大地
石头从高处落下
边碎裂、边坠落
坠落超过了我们
我们追赶坠落
直到与坠落合为一体
能 量
为了给你更多的独特性
我需要藏起来
尽可能缩在
黑暗中
一粒种子,如果它是种子
就要聚集能量
有人见过一粒种子暴晒之后
还能发芽吗？它的甜美湿润细小
绒毛以及气息
眼睛变成了伤疤之后
身体与精神一起光明
某某女士的爱情
多年来你身心紧缩
担心深渊
担心舌上的裂纹
左脸上的一块斑
你担心自己会跳进陷阱
会过度写诗
过度，抛出自己
担心自己声嘶力竭
披头散发
而玻璃碎裂
身体的一半破窗而下
直到碰到某一个男人
仿佛来自远处的海
你想起《死于威尼斯》
那个波兰美少年
他站在海水中
你盯着那上面的瘟疫
阴湿的黑色与凛冽的白石灰
银幕上那个常年陷在文字里的男人
就其本质而言
他是你的一部分
染过的黑发耷拉的脑袋
逐渐僵硬的四肢
他死在海边
而沙滩如此空旷
要抽身而出是如此艰难
当沙子陷到胸口
当呼吸困难
当张大嘴
当天上降下雨
当你随某人来到某庄
当我们并肩拔地里的葱，然后
会饮直至深夜
当饭桌上谈论情感关系
当他对身边的你说要给女朋友回微信
忌妒是另一种酒，天经地义
而一种叫“高山流水”的香烟
袅袅升起
两种酒，交替穿肠
犹如去年玛瑙戴到你腕上
早晨下楼
看见他睡在沙发上
嘹亮的斑鸠
一觉醒来听见嘹亮的斑鸠叫声
我辨认几年前的声息
辨认南方的甘蔗林
那渺渺的绿色
从上一年的年尾，到
下一年的年尾
我也要辨认自己
先辨认百分之二十
再辨认百分之八十
如果二十是雄八十是雌
或者相反，嘹亮的斑鸠
我知道你是如此雌雄同体
大雪·猛虎
她想尝试让自己陷入情网一次
天哪，这个六十多岁的女人，
她真英勇
她坐上高铁
去往一个叫沙上的岛
要知道
这个岛从来不曾存在
但热气从那上面蒸腾
从生命的大雪节气，到
即将到来的冬至
在暮色已至时分
她看见雪地里的油菜花
如金黄色的猛虎
崭崭如新
是雪地里的油菜花
大雪·辨识一只老虎[1]
辨识一只老虎
从这本新书开始
从大雪节气
从未曾落下的茫茫大雪
从童年
从青年到壮年
从越来越近的北方
从四月
从四月才盛开的蔷薇
从房间，从房间说出的话
从行星，向着另一颗星
但最终
是要从雪地上
找出那全部的白
全部的白中的一点黄
注释：［1］大雪三候，一候鹖鴠不鸣；二候虎始交；三候荔挺出。
发布会
这样的日子值得写一首诗
对，12月7日
一个女人叫李乌鸦
她的嘴
是乌鸦的反面
上万吨阳光和云在一起
悬浮在前门箭楼的额顶
透过整面墙的玻璃
照见了你们年轻的脸
李乌鸦说：这是全世界最好的读者
墨绿色的宽袍
橘红毛衣露在领口
深棕色长裤帆布鞋
果真暗合了圣诞的颜色
我背对密布窗孔的古箭楼
讲述当年
不得已的狂飙突进
让我们一起游荡吧
让我们一起游荡吧
让我们提着灯笼（腊月做的）
让蜷缩的花瓣打开
还有草和草和草，的芽
让我们跟着天、跟着地
跟着新生的兔子奔跑吧
兔子长出雪白的毛发
它用耳朵捕捉光
顾盼的兔子应该随缘
随缘的兔子回到树下
让我们奔跑吧
奔跑的兔子如此幼稚啊
但我们必须喜悦
喜悦并且相信
总有一天会找到另外一只兔子
那才怪
越来越老的兔子你是见不到的
奔跑的兔子总是更年轻
兔子的细胞在摇滚
它自己就是自己的踏板
身体里的弹簧让它飞
带上我
提着刚刚做好的圆灯笼
半边月亮唤醒了荷尔蒙
它的身体散发出芬芳
那只兔子
它如此沉默又如此喧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