著名古文字学家、复旦大学文科杰出教授裘锡圭先生逝世,学界深切缅怀 一生埋首“冷门绝学”,心系文化传承创新
裘锡圭教授在授课中。(资料照片,复旦大学供图)
一生埋首“冷门绝学”的这位先生走了。
著名古文字学家、复旦大学文科杰出教授、出土文献与古文字研究中心(以下简称“研究中心”)教授裘锡圭先生5月8日辞世,终年90岁。
消息传来,学界陷入哀思。去世前几天,在几近失明的情况下,裘锡圭先生仍坚持每天工作两三小时。在一个多月前的研究中心20周年纪念日,裘锡圭先生还和同事们说:“承蒙大家不弃,我还能和大家一块儿从事科研工作,这让我很高兴。我希望能在中心同仁的大力支持下,如期完成我所参加的《老子》注释项目。”
裘锡圭研究冷门绝学一辈子,被誉为“中国古文字学研究第一人”。他的研究不仅是对古文字的解码,更是对中华文明深层次内涵的挖掘与展现,对增强民族文化自信、促进文化传承与创新有着不可估量的价值。
除了学术成就斐然,他治学的严谨态度,对年轻学人的仁爱,更是影响着一代又一代后学。
解码古文字,发掘中华文明深层内涵
裘锡圭是我国著名古文字学家,他研究的内容涉及甲骨文、铜器铭文、战国文字、秦汉金石文字、简牍帛书、古籍整理、语言文字、古代史、思想史、民俗、古器物等多个领域。他的著作《文字学概要》启迪了一代又一代学人。
更多人识得裘锡圭,是因为《长沙马王堆汉墓简帛集成》。20世纪70年代初,长沙马王堆汉墓出土了大量帛书、帛画、简牍等文物,举世震惊。2014年,由裘锡圭带领团队倾尽6年心血主编的《长沙马王堆汉墓简帛集成》,对这批珍贵资料作了系统整理与注释。此后十年间,他带领团队,对这批文献资料进行更为深入的研究,于2024年出版了集大成之作——《长沙马王堆汉墓简帛集成(修订本)》,将这一学术工程推向新的高度。裘锡圭曾表示:“希望大家能进一步把马王堆简帛的整理工作做下去,做得更好,使得学界能够更方便地来使用这些宝贵资料。”
晚年的裘锡圭花了大量时间在《老子》的研究上。通过对上世纪70年代以来长沙马王堆汉墓出土的两种《老子》帛书、荆门郭店战国楚墓发现的《老子》简以及本世纪北京大学入藏的西汉中期墓葬《老子》简等古本的整理和深入研究,裘锡圭对《老子》文本及思想也逐步产生了新的理解。以《老子》今本第十三章的“宠辱若惊”为例,他指出,“惊”实为“荣”字误读,其真正含义是“把辱看得跟荣一样可贵”,与“贵大患若身”相对应,后者表达的是“把大患(实指死)看得与生一样可贵”。
在不少学者看来,裘锡圭的学术贡献不仅在于对古文字本身的深入探索,他还将古文字学与历史、考古、语言学等多领域结合起来研究。这种跨学科的研究方法,极大地丰富了我们对古代社会的理解。例如,在甲骨文字考释方面,裘锡圭的《甲骨文中所见的商代五刑》通过对商代五刑的深入分析,不仅揭示了古文字的结构与演变规律,还为我们理解商代法律制度提供了宝贵的资料。
倾心帮助后学,给人温暖与力量
在学术同行和后辈眼中,裘锡圭是一位让人感到无比温暖的先生。
但凡有年轻人求教学问,裘锡圭总会不遗余力地给予帮助。他曾说过:“如果我端一次架子,可能他们年轻人以后就不(和我)说了,那得有多遗憾?!”
“对一心向学的年轻人,裘先生不论对方是谁,都会倾心相助。对那些困境中还努力问学的人,他更是会想方设法帮一把。”研究中心主任刘钊教授回忆,昔日,自己还在吉林大学读研究生时,曾写信向裘先生询问他的一篇文章哪里可以找到。结果,裘锡圭就专门把自己的文章找出来,复印好后寄给他。“那时候,我还是一个小小的硕士生,裘先生已经是非常有名的大学者了,当时我收到复印件,既意外又感动。”
2009年4月,裘锡圭因一项“破格招生”之举,成为新闻人物:当年,只有高中毕业学历的三轮车夫蔡伟,经先生同意,被破格录取为复旦大学博士生。
原来,早在1995年时,蔡伟就向裘锡圭写信求教一个古文字的问题,裘锡圭回信解答,并赞赏了他不计功利、安心潜修古文字学的精神。后来,蔡伟又写信告知,解决了裘锡圭文章中一个久未有答案的问题。裘锡圭十分认可他的解释,便发文更正。在得知蔡伟下岗后生活困难却依然埋首自己的古文字研究的兴趣后,裘锡圭一心想为他提供一个安心做学问的机会,并在2008年安排蔡伟到研究中心参与古文字整理项目,还邀请他参与《长沙马王堆汉墓简帛集成》编纂。经过细心考察,裘锡圭为蔡伟争取到了考博士的机会,从此改变了他的命运。
对学生严格,对自己更严格
在研究中心的官网上,至今还留着裘锡圭发表于2018年的一篇声明:他宣布自己2012年发表的论文《翼城大河口西周墓地出土鸟形盉铭文解释》“所论全误”,“拙文可谓毫无是处,自应作废,以后编文集也不收入”。
对于一些有名望的学者来说,主动承认自己的错误,会被认为是给自己难堪。但裘锡圭从来不这么认为。他坚持,对于学术上的错误,应该勇于承认,这样才不会对其他人的研究带来干扰。
他对于自己文章中的引用更是严苛。曾经有人在网络论坛的跟帖里谈到一个古文字的问题,仅仅只有短短的一句话,但裘锡圭看到后,觉得说得很有道理,于是后来在他自己文章的引文中,补上了这个论坛上的“发言”并写明了出处。
刘钊告诉记者,早些年,学生到裘锡圭家里去,有时候大冬天在门口都会紧张得满身大汗,因为裘先生会对他们的学习、研究情况仔细考问,一旦发现学生没有认真对待学问,就会严厉批评。“不过,他不会真的不管学生,只要学生认真向学,他会想方设法为学生创造一切条件让他们安心研究。”
2005年,裘锡圭从北大回到复旦时,已经70岁了。当时,学校没有安排他给本科生上课,但裘锡圭主动提出,要给本科生讲一个学期的《古文字学》,一时全校轰动。后来即使裘先生“当中从不下课,每次都拖堂”,楼道里仍站满了慕名前来旁听的老师、学生。
因为长年伏案工作,裘锡圭饱受眼疾困扰,晚年几乎处于失明状态,但即便住进医院,他也会每天工作两三个小时。后来,他不能看古文字的典籍了,就坚持每天听中国古代典籍;不能再写古文字考释的文章,他就写有关思想、哲学史的文章……
“裘先生的学风,对后辈影响很深。他对学生严格,对自己更严格。尤其是他实事求是的治学态度及‘字斟句酌’的严谨学风,对后辈们产生了深远影响。”刘钊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