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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攀:纯真妙趣、理想情结与未来构想 ——广西近年儿童文学创作探微
来源:文艺报 | 曾攀  2025年05月07日08:57

综观近年来广西的儿童文学创作,始终执着于对纯粹与天真的坚守,在真善美的底色和基调中,既融汇丰富复杂的社会历史,同时呈现边地民族的地方性特征;又于民族、传统与革命战争的多元语境中,显现孩童形象的主体情态及其演变轨迹,满载自然的意趣和奇妙的情思;不仅如此,广西当下儿童书写在构筑未来愿景层面,或怀抱家国情怀长久守持,又或新创科幻的想象视阈,循此思考价值伦理的巨变与精神文化的新径。这里将通过盘晓昱的《一头鲸鱼游过脑海》(童诗集)、磨金梅的《寻找并蒂莲》(小说)、杨映川的《少年师傅》(小说)、朱德华的《四十五年的守护:三代红旗情》(小说)、卢颖的《屏幕里的花飞舞》(科幻小说)以及张亮华的《借出去的影子》(童话集)等作品,管窥当代广西儿童文学创作的诸种向度,经此探讨其中产生的新动向和新变量。

从天地宇宙到万物自然,喻示着广阔而普遍的精神界域,儿童不断凝聚对于世界的初始认知,以及在不同语境中,形成稳定、健康、明亮的成长态势。在这个过程中,纯真与纯粹代表着儿童的朴质天性,这一方面具有自足性和完整性,既演绎个体发展的多重路径,同时隐藏着丰富的美学流变;另一方面则对照成人世界的多元化价值,不是简单区隔排异外部情境,而是彼此形成参照且相互补益。磨金梅的《寻找并蒂莲》是关于寻找与追求的故事,小女孩红莲思念远在他乡打工的父母,踏上了追寻之旅,她眼中及其所体验的世界,或亲情或友情,或挫折或顺境,或沮丧或欢欣,都并非裂变与不堪,而是如“并蒂莲”般接通和互联,汇聚于红莲的成长历程。其中,“并蒂莲”的意象不仅引向地方性风物——贵港覃塘莲藕,而且切入人物之间深厚浓烈的情感深处,传达彼此的勾连亲近;与此同时映照着当代中国乡村振兴背景下,人们对于美好生活的向往及努力。综言之,作者以舒缓流动的笔触书写乡村世界的风土人情,轻快温和而又富于深意,叙述充溢着温情与感性,尤其是以孩童视角聚焦城乡中国的巨大变迁,也见证其自身内在的成长蜕变。

盘晓昱的童诗集《一头鲸鱼游过脑海》中的诸多诗篇,都蕴涵着独树一帜的想象力,以天马行空的奇思妙想,点染了寻常的孩童生活及其情感心灵。其中,《鹅卵石》一诗漫溢着童真童趣,“一定是哪只鹅/太粗心/把好多鹅蛋/落在这了/你看,河水把它们/轻轻送上岸/阳光也来抚摸安慰/螃蟹站在那里/静静地守护着/要是河中央/那颗闪光的鹅蛋/我不去捡出来/会不会孵出小鹅来呢”,言辞起承转合甚为自然,形象生动且多有涵泳,写作者采取拟象与想象,打开了一个丰富的纯真世界。诗人往往从天地自然中拾取灵感,又回到儿童的经验主体,既赋予万事万物以奇趣纯洁的状貌,同时又促成儿童的身心发展,显现幼小心灵的挺拔茁壮。如《下雨天》一诗,“我给那些雨珠/画了一对对翅膀/等到它们在草地上、石头上/树叶上玩累了/就会纷纷飞回天空去”,在拟人和造境中,重新归置自然的本真面相,此外,大树、草垛、小星星、青蛙、小溪、阳光、梦境等意象,也进入诗人的抒情序列之中,共同构成了特异的幻想世界。而“游过脑海”的鲸鱼所激发出来的丰富想象及其打开的精神空间,成了孩童世界不断生发新面貌的源头。诗人往往采取倒逆和旁逸的思维言辞,以期不断回归儿童的经验,回到那个美善而纯真的世界。

追逐理想的过程是曲折却充满魅力的,自古英雄出少年,在儿童文学的叙事谱系中,少年形象往往指向着志存高远且情思丰盈的精神状态,他们不畏艰难,勇往直前,展现出坚韧不拔且超凡脱俗的主体状貌,从而形塑了一种孩童/少年的“新人”形象。杨映川的《少年师傅》以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项目侗族木构建筑技艺传承人杨似玉为原型,塑造了表兄弟俩质朴而坚毅的孩童形象,他们是土地与自然的孩子,醉心于植物、木头及木制工艺。虽是小木匠,却身负着不可小觑的文化和技艺传承,如此也是天才少年的蜕变之径。特别是“我”的飞斧技艺高人一筹,被誉为“少年师傅”——“我”用木头改良做成的陀螺,打败了表哥杨盛年,最后成了平岩村的陀螺王,更因为精益求精的技艺,不断锻造自身的“术”与“道”,包括龙杜鹃的刺绣在平岩村也是备受好评。正是他们的认真、勤奋,以及充满责任感与创造力的付出,成就了他们的天资和禀赋。整个小说将趣味与童真寓于一身,同时灌注了极为浓郁的风俗民情,在充满异质性的地方形态中,呈现孩童们乐观开朗、理想向上的精神姿态,经由此而将小说内在的文化诉求推向一个新的向度——“少年师傅”后来所修复的家乡风雨桥,代表着“南方以南”之地方性的重要象征,成了民族文化的里程碑和纪念碑。那在孩子以至乡亲们的心中是“最坚固最美丽的桥”,承载着父辈祖辈的心血,经过更年轻一代的设计,不仅高度还原了风雨桥,而且在真正意义上展现了地方特性,并承继了鲜明的民族传统。

朱德华的小说《四十五年的守护:三代红旗情》,讲述的是近半个世纪以来,祖孙三代人对红旗的守护,以黄光文的儿童视角,贯穿祖辈、父辈在湘江战役中的英勇事迹,也表达了自我意识在革命战争语境中的曲折演变。其中最为引人瞩目之处在于,历尽艰险的代际传递,喻示着革命理想的崇高传承,特别是通过对“红旗”及其所象征的革命的聚焦,将生与死、美善与丑恶、凡俗与崇高等辩证式的分化,移置于儿童的认知系统中,重新考察并建立对于革命的情感认同。值得注意的是,三代人持之以恒的对于红旗的守护本身,代表着从孩童到成人一以贯之的理想信念,并且构成了所谓的“红旗情”,这是内化于广大人民尤其儿童的精神情结,其中穿插着历史现场与当代境况的交互对话,不断强化家国观念与革命情感的传承延续。

不得不说,儿童主体形象本身便孕育着一种未来的属性,其自身的不确定性与未完成性,使得儿童文学的文本常常呈现出一种开放的面向未来的形态。近年来儿童文学的科幻叙事同样引人关注,未来从已知推演至未知,尤其在人工智能的视阈中如何重审和重建人的价值,这样的话题也进入了儿童叙事的视野。对于当代广西的儿童文学创作而言,卢颖的科幻小说《屏幕里的花飞舞》以独特的少年视角,构筑未来世界的想象,并试图提供新的经验价值。“我”与父母辈一样,在一种未来的“虚拟—现实”镜像中,各自有着现实的偶像或精神寄托,但并不意味着放弃既往的价值认同。具体而言,置于人工智能视阈中的儿童情感及其成长,在小说中透露出更为丰富复杂的文化维度,尤为值得一提的是,在这其中,始终牢牢把握人与人性的本原,在人工智能特别人机交互中,在人类自身的意义系统遭受巨大分裂之际,依旧昭示着朴素真切却难能可贵的价值坚守。质言之,这样的叙事维度结合着孩童烂漫天真的纯度,在纷繁复杂甚至是不可预见的未来境况下,在难以估量与估算的人工智能冲击中,重新凝聚了关于人类/后人类界域里的真善美追求。

张亮华的童话集《借出去的影子》,充分开掘广西的地方文化元素,《海边的孩子》中的防城港疍家文化、《蚂拐的歌》的广西花山壁画、《妮可和布迪的梦想》的中国蚕桑之乡河池,以及横县的茉莉花、东兰的水稻种植,等等,通过儿童的视域和童话的形式,交织天地自然的本真形态,并且时常以动植物如狐狸、刺猬、竹节虫、树苗等为主体,重塑儿童的经验世界。

总体而言,在表现形式上的自然真率和叙述情态的妙趣纯真,在人物塑造上强调优秀文化之传承发展的宏大信念并在主体内部不断形构的理想情结,以及在新的历史语境中彰显的现实拟像和未来构思等,代表着广西近年儿童文学创作的重要维度。盘晓昱在《一条鲸鱼游过脑海》一诗中写道:“我跳上鲸鱼的背/不忘拿上笔和纸/我们在星光里穿梭/在月光里逐浪/我们一起歌唱/脑海的深邃与宽广/自由与热爱/那些脑海的精灵/纷纷伸开双臂/拥抱我们”,也许以此作为儿童文学写作的喻象亦不为过,我们怀抱那些难以实现却萦绕不去的梦想,唯有拿起纸笔,让硕大的鲸鱼游经脑际与心间,不断地放大、开拓,彼此相互问候、拥抱、倾吐和激荡,在穿梭、逐浪中塑形、构象,以足够深邃且宽广的瞬间凝聚成为无限与永恒。这是纯粹而真的爱的缪斯,同时指向充满着温情与敬意的妙趣理想,更意味着未来世界的文化观照和精神愿景。

(作者系《南方文坛》杂志副主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