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英国看影戏
笔者2008年去英国留学,兜兜转转,在英国读书,生活了几年。期间看过不少音乐剧,交响乐,歌剧,话剧演出。也在影院观赏过不少电影,算是延续了自小培养的欣赏文艺演出的爱好。因为母亲是外国文学教授,家里有不少五十到八十年代出版的西方名著。印象里,我翻到过一本最早的,是上世纪五十年代出版的巴尔扎克《贝姨》,竖版繁体字,灰色黯旧的封面,里头的纸页已经发黄脆薄,镌刻着岁月的痕迹。至于本人,最早读到的一本纸字书,是德国人斯威布编纂的《希腊的神话与传说》。当时我作为一个五六岁的孩童,心智懵懂。在这人生舞台混沌初开的阶段,古希腊神话中那些具有人类形貌,喜怒哀乐形于色,被赋予了古希腊人民对于美的最高理想的美丽神祗们,寄托了我对于最本真的理想和崇高的想象。自然而然的,我逐渐开始阅读《红与黑》,《复活》,《悲惨世界》,《包法利夫人》,《茶花女》,《呼啸山庄》,《简爱》,《双城记》这些名著。再加上自小常随父母出入北京音乐厅,中山音乐堂看演出,以及家里收藏的好莱坞老电影碟。种种因素,让我对西方文明有了些许憧憬与向往。
2009年9月,飞赴英国利物浦大学求学。这是一所英国的红砖大学,罗素联盟成员,也即英国的“985”大学,有着数百年的历史。历史上曾有过九位诺贝尔奖得主,也曾于二十世纪初,诞生了英国第一位诺贝尔奖得主。校园自然是典型的英国古典建筑,开放式校园。更意外的是,利物浦皇家音乐厅就紧挨着大学建筑群,且与一个旧式学生宿舍区共用一道后墙。后来才知道,利物浦皇家爱乐乐团就是受利物浦大学艺术基金会资助的,且与著名的英国女大提琴家杜普蕾合录过唱片,发行于上世纪七十年代,酷狗音乐上可以聆听下载。这个乐团成立于1840年,是全英最古老的管弦乐团,也是全英唯一拥有自己音乐厅的乐团。
不过遗憾的是,由于学业繁重,我直到第二年的六月份,才第一次在皇家音乐厅看了演出。全本演出的拉赫玛尼诺夫《第二钢琴协奏曲》,当时利物浦皇家爱乐乐团的指挥是一位俄罗斯人,35岁。从小看过不少音乐会,但拉二是第一次现场听到,至今仍记得那忧郁浓厚的俄国气质。黯淡深沉的旋律中中对于欢乐的求索,钢琴的旋律融入了乐团的合奏,又并不喧宾夺主,还有首席小提琴手清脆鸟鸣一般,婉转动听的独奏。过了一段时间,写完了第二学期的论文,又去音乐厅看了一次演出,有乐曲演奏,还有音乐剧独唱。距今已经过去了将近十六年,唯独记得一位音乐剧男高音演唱音乐剧《西区故事》中的男主角唱段:“Maria”。当现场听到一句接一句的呼唤高唱着女主角的名字:“Maria, Maria”时,这部音乐剧中纽约街头小混混,芭蕾舞身姿的打斗合舞,似乎也没有那么尴尬了,代之的是1950年代,纽约布鲁克林区,拉丁裔罗密欧与朱丽叶的爱情悲咏。整场演出的结束曲,另一个男高音独唱一首类似“我的祖国” 的英国爱国颂歌。当歌曲中反复的,激情澎湃的高唱“our land, our land”时,全场英国观众起立,鼓掌欢呼,共庆歌唱英格兰的伟大富饶。至今最后一次观看皇家利物浦爱乐乐团的演出是在北京,2010年深秋。毕业不到一年之后,母校利物浦大学在北京国际饭店举办校友联谊冷餐会。会后赠票,大家分赴保利剧院观看利物浦乐团来华演出。这次演出,乐团状态不太好,没有太深的印象。只记得一位发过不少唱片,但身居二线的英国爵士女歌手闷厚,沉抑的歌声。还有一位老演员,模仿披头士主唱,自陈曾在1980年代获得过英国戏剧最高奖——奥利弗奖的音乐剧最佳男配角提名。
笔者在英国辗转几年,自然曾在多处看过演出。零九年三月,第一次去伦敦,在西区的一个不大不小的剧场看了英国原创音乐剧《Blood Brothers》,翻译成中文的话,或可称之为“血亲兄弟”。这是一出不算经典的戏,印象深刻的是女主角从小孩演到大人。以前对英国演员堪称“世界平均最高水平”的演技,甚至还有一个说法,世界上只有三种演员,男演员,女演员,英国演员。这些都只能是在影视剧里领略。而这次是第一次在现场深刻的领会到,那出神入化的微妙表情,肢体演绎。女主角一开始扮演孩童,梳着两道长长的辫子,活泼的与邻居男孩打打闹闹,一派天真无邪。多年后重逢,邻居男孩事业有成,生活富足。女主角早早辍学,嫁人生子。头发梳成主妇一般的下垂发髻,年纪不大,与男主角说话时低头自卑的神情体态,已经流露出过早的沧桑,一派物是人非之感,令人唏嘘不已。另一次在北爱尔兰首府贝尔法斯特观赏音乐剧《泰坦尼克号》。这部戏比同名电影早一年推出,完全不相干的故事,人物。是一部大制作的群像戏,音乐歌舞气势磅礴。多年过去,唯独记得剧中最后一幕,男人们让妇女小孩登上救生艇,自己选择留在船上。一段大合唱响起:“we’ll meet tomorrow”。生与死的交织一刻,此岸与彼岸咫尺相望。宗教感的牺牲精神在艺术的照耀之下变得感人肺腑,动人心魄,令人热泪盈眶。几十位男女老幼演员左手齐齐伸向舞台上方,仿佛在与那天上的神灵对话,祈望生的延续,神的救赎。
英国文艺界深富话剧传统,影视剧里也充溢着史诗性的,深受莎剧影响的表演风格。甚至英国的电影更是演员中心制,观众们能数出很多优秀演员的表演,而导演的名字往往没有法国,西班牙,意大利的艺术片大导演那么响亮。这可能还是因为英国的莎剧传统,使得英国演员在银幕前的表演,话剧感十足,宛如将一台精彩的话剧搬上大银幕。而法国,西班牙的电影表演更为生活流,导演以作者身份掌控影片的风格,基调。但即使是英国这样长期翻拍名著的文化界,也难免有狗尾续貂的作品出现。笔者曾在苏格兰最大城市格拉斯哥观赏过苏格兰国家话剧院的《麦克白外传》。这部续作及其枯燥无聊,夹杂着不少尴尬的古装笑料。唯一记得的就是整场戏的结尾,麦克白夫人收到儿子去世的噩耗,一身宝蓝色风衣长袍侧身站在舞台中央,顶着半明半暗的灯光,人造雪花纷纷扬扬的飘落,她凄婉的念出一句:“My boy”,灯光骤暗,全场落幕。而这出平淡无趣的戏剧,隔年又来到北京的国家大剧院演出,我一瞥海报,还是那两位主演。还是在格拉斯哥,看了苏格兰国家管弦乐团的音乐会。节目单上有着惊人的宣传语:“上个月在中国杭州演出,内向羞涩的中国观众在过道里跳起舞来”,我当时看到后非常惊讶,难以相信这是真实的事情,还是纯属虚假宣传。这次音乐会马马虎虎,独唱女高音唱功偏弱,中气不足,明显不如中国的国家队歌手,看来也属于英国的省队选手吧。最后一首歌,响起了苏格兰民歌《友谊地久天长》,全场观众起立,我和左右两位金发老太太手拉手,齐颂此恒久的经典旋律。格拉斯哥还有一座市立博物馆,建筑恢弘壮丽,离大学不远,走路距离。曾经去看过画展,有莫奈不太知名的作品,其余皆是英国画家。虽然我不懂绘画,但想必也都是英国油画史上的知名画家。印象深刻的是一副俄国著名芭蕾舞女演员,安娜·巴甫洛娃的大幅油画。画像中,她在炫红掺杂灰青的背景中,一身白裙,侧身自由起舞,那一刹那,想必是超越了每个人生活中都会有的烦恼苦痛。这座博物馆的大堂,辉煌瑰丽,典型的英伦风格。还摆放着恐龙,猛犸象的大型骨架标本,远古与近世,交融辉映。某一天看到演出广告,晚上在大堂,将举办音乐会,一楼坐席二十磅,二楼站票5英镑。傍晚时分,我赶去现场买票。跟一楼一位形貌英俊,气宇轩昂的售票员老先生说,我想要一张二楼的站票,结果他说,我会给你一张一楼的票。我惊喜万分,赶紧致谢。结果更令我惊喜的是,我落座时发现,他给我的票是一楼五排正中间,最好的位置。想必2013年时的英国人,很少看到亚洲人去听音乐会。他们的印象中,亚洲人都是开餐馆,休息时打牌吧。这种刻板印象的形成,也并非毫无根据。毕竟,笔者去看的多次演出,除了自己以外,全场都是白人观众,从未见过亚洲人和拉美,黑人观众。而且除此之外,这位典型的英国老绅士对于漂泊异乡的留学生,多少有些怜悯之心。知道当时作为年轻学生的我,远渡重洋来求学,背井离乡,会有着很多的孤独寂寞与不适应吧。英国的老人对于留学生一向是热心相助的,这也是欧洲国家民众面对陌生人时,不预设戒心,教养良好的体现。这场音乐会,是纪念一位英国作曲家的百年诞辰。苏格兰皇家爱乐乐团水平很好,演奏轻灵飘逸,有种欧洲式的文化底蕴,骨子里的自尊自爱,潇洒自若。遗憾的是,后来我曾在网上搜到这位作曲家的录音,却再也听不出那种洒脱飞扬的味道了。想必是境由心生吧,这都是人生中的刹那与永恒。
在英国几年,自然也看过几次电影。记得2012年初在贝尔法斯特一个艺术影院,看了音乐剧《日落大道》女主角格伦 克洛斯主演的《雌雄莫辩》,这是一部讲述为了谋生,一生女扮男装当酒店服务员的苦命女人的电影。忽明忽暗间也映射着格伦 克洛斯八提奥斯卡未中的遗憾电影生涯。2011年上映的电影,还存留着上世纪九十年代好莱坞,这继三四十年代好莱坞黄金年代之后,第二个影坛盛世的夕阳余晖。古典制作的精品时代尚未完全过去,2020年之后,网络技术对人的异化大潮也未来临,新旧交替间的精致华光尚在。还看过一次左拉小说改编的《漂亮朋友》。彼时刚刚凭借《暮光之城》大火的罗伯特 帕丁森正值华年,与九十年代大红的乌玛瑟曼演对手戏。当然也看过一部现代戏,《街舞2》。英国电影把在街头巷尾看起来有点low的鬼火少年,用高度运动化的摄影剪辑技术,拍出了超越凡俗日常的青春勃发,热情洒脱。最有意思的一次经历是在贝尔法斯特市中心,一家大商场,维多利亚广场的顶层电影院,男售票员知道我是学生后,连续五次面带亲切微笑,劝我办会员。被我五次拒绝后,仍然保持着礼貌友好微笑,不得不让人感慨彼时,英国人在公众场合,面对陌生人时的教养。记得那次是看《去也门钓鲑鱼》,一部无聊的喜剧片。不过作为颜控,星光控,我是去看那时候还年轻的艾米丽布朗特的。还曾经在利物浦皇家音乐厅看过一次凯蒂 玛露的音乐会。作为19岁出道,2003年至2005年,连续三年英国销量冠军的“A real star”,她的歌声清亮又宽厚,古典音乐学校出身,功底极其深厚。半古典半流行的曲风,加上她身为格鲁吉亚移民,九岁来到英国。其身上自带一种迥异于英伦气质的欧陆深邃迷离气息,这一切让她的歌声在深沉宽厚中又满溢着青春的忧伤,却不是浓烈沧桑的老酒。
不过总而言之,那时作为学生,能看那么多次演出,是因为英国的演出票价比国内便宜太多太多了。音乐会5英镑就能坐在一楼靠前位置。话剧,音乐剧180元人民币就是一楼中间位置,或是二楼池座靠前位置。这一切都是永不褪色的美好回忆,不过还有一次好玩的小插曲。一五年9月,距今最后一次去英国,在伦敦街上赶路,偶然经过一家希尔顿酒店,猛然间只是觉得这家酒店建筑挺富丽的。却看见酒店门口聚集了一群长枪短炮的狗仔队,个个西装加大衣,盛装笔挺,就跟小时候在报纸上读到的英国狗仔队追逐戴妃的报道似的。果不其然,马上开来了一辆黑色轿车,下来两位,可能是英国本土女明星,淡金发,身材窈窕,着深米色风衣,守候在两侧的狗仔队,摄影灯白光大闪,一阵咔嚓猛拍,直到两位女星低头匆匆走入酒店才作罢。笔者从小熟读电影文化史,对经典明星如数家珍,从未在本国见过狗仔队,却撞见了英伦三岛的娱乐记者,也是一则趣事吧。
英国文化积淀影响着“英伦气质”,从服装上可见一斑。伦敦街上闹市区,满街深黑衣着的人们,确实是一道别样的风景。《别让我走》电影中三位主角不时更换的深色衣装,就说明了这种确实客观存在的英伦气质。用一句通俗的话概括,自然随意又有点酷。欧洲文化中的精髓部分,也滋养了我。让我能够形成大气独立的世界观,人生观,坚持自我想法,不会随大流,被当下同质化的审美潮流裹挟,并且拥有代表个人尊严的主体性。希望我能秉持着这样的主体化意识,好好地生活,为了那更好的生活,不仅是音乐艺术中人类最本真的善与永恒,也是现世中的努力奋斗与追寻欢乐。
(作者单位:中国社会科学院文学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