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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诗刊》2025年第3期|扶桑: 我们还有记忆
来源:《诗刊》2025年第3期 | 扶桑  2025年05月12日08:26

余 生

我的生命只剩下余生

你走后

我一丝一缕,搜寻有关你的记忆

就像用一件一件旧家具

充实一间旧居

我现在就是这样一间旧居

那里依然安放着你从前每日安睡的床

衣柜、椅子……床头柜里还有

你不曾吃完的药,你的血氧仪

只是五斗橱上多了一张你的相片

爸爸,你现在成为一张

放大的相片。我的余生就像是相片四围

那镶有两道细细金边的木相框

梦的频道

从前我的睡眠

是一片黝黑的静水

爸爸离开以后,我的睡眠仿佛

被一只神秘的手忽然

改变了频道,时常

有梦来访。每一次梦见爸爸

就好像

在沙漠里种下一棵树……

他离去像摔碎一块白色的玉佩

今天中午第一声布谷的啼鸣

犹豫、低沉

我知道,从它小小、幽暗的喉咙里

很快,春天将又一次,重归大地

河边的柳树一定

已腾起薄薄的绿烟。所有

灰白倒地的野草,再次被青碧的血液唤醒

泪水再次发芽

但迎春花零星开放的马鞍山上

我父亲覆满松针的坟茔,我父亲雪白的骨灰将不会

重新长出一个肉身——

他离去像摔碎一块白色的玉佩。

他离去,像从大地收回自己,决然地。

我的父亲是种花和给花浇水的人

父亲一周年忌日那天

我买了一束红色的玫瑰

在他相片的右侧

天青色的花瓶中曾经,我插入过

白色的百合

紫色的勿忘我

三月的蔷薇,五月的栀子

九月的丹桂与金桂……

我唯独不为

这个世界上我最爱的人

献上象征死亡的菊花

没有更好的礼物。

我的父亲是爱花人。

我的父亲是种花和给花浇水的人。

“亲爱的孩子们”

“亲爱的孩子们”

我不敢再看下去——

我要用牙齿咬住

一阵迅猛的哽咽

这是爸爸遗嘱的第一句。

这是爸爸最后的笔迹(微微

倾斜的字体)

倒数第二行,爸爸郑重写下

“我非常感谢在我生病住院的日子里

儿女们对我的关心和照顾”

这是爸爸离开三周年后,第一次

我试着重新展读爸爸留下的那一页遗嘱

“亲爱的孩子们”

这是爸爸的声音!

这是爸爸的语气!

这是爸爸那总是微笑的面容!

那么鲜浓,瞬间

眼泪夺眶而出——

为你而落的泪水

为你而落的泪水

宛如一条脐带,连接我和你

你仿佛只是搬了一次家

从我眼睛的世界,移居

到我心灵的世界。爸爸

你的脸,你总是

微笑着的脸啊

日出般,经常从那里升起

黄色的蝴蝶

爸爸,那年我们到山上去看你

那是在你离开我们之后

第一个清明

你离开我们,已经两个多月了

不知从哪儿飞来一只很大的蝴蝶

黄色的,如同你的姓氏

在你墓前时飞时停

很久都没有离开

妈妈说,那是你来了

我们都没有哭,怀着欣喜注视着它

我们谈论起你的种种趣事

你作为一个父亲的无私

你作为一个男人的可爱

后来,我们顺着来时那条落满松针的小路

下山,忘了那只蝴蝶

是何时飞走的……

三年后的今天,毫无来由地

它忽然从我的遗忘里

翩然飞出:一阵涌泪的疼痛!

爸爸,它没有离去

这不死的蝴蝶就藏身在

我生命里,那么自在、轻盈。

【诗人简介:扶桑,女,1970 年生,主治医师,就职于河南省信阳市公立医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