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户登录投稿

中国作家协会主管

《胶东文学》2025年第1期|杜怀超:驹齿记
来源:《胶东文学》2025年第1期 | 杜怀超  2025年04月03日08:42

小孩子生来就得“打皮”,越打长得越结实。这话是鲍大牙说的,也是整个鲍村“说”的。

每次听到鲍大牙说这样的话,我都弓着身子,贴着土坯墙猫一般悄无声息地溜了。每一个鲍村少年的成长中,几乎都有一段“屈辱史”——随时会遭受一顿皮鞭棍棒的打。挨打是家常便饭。

用鲍大牙的话说:“老子打儿子,天经地义。”我清晰记得有年夏天,大地跟着了火般,干燥,燠热。空气里仿佛随时能冒出火星子,整个村子都处于炙烤之中。那时我年纪尚小,喂猪、割草一样都帮不上忙,鲍大牙便把我“丢”在家里,带着两个姐姐顶着火辣辣的太阳割麦去了。

算你鲍大牙英明。我在一旁偷着乐——她们不帮倒忙就算万幸了。我从家溜出来,踩着滚烫的地面,跟在村里一帮娃儿们后面,一起向村子中央的池塘走去。

二十世纪七八十年代的鲍村,水多,随处可见大大小小的沟渠。再大一点儿的水洼、潺潺流淌的小河和浩瀚无边的大湖,也是常见的。那时鲍村人都觉得,什么事物都得保持本来的面目才好,不可胡作非为——在白茫茫的水面前,他们内心深处隐藏着许许多多的敬畏。

鲍村人总把地看得跟命根子似的。流自己的汗,种自己的田,大地素朴,人亦然。

我们向池塘走去,想下水游泳。天这么热,村里又没有什么电风扇、空调之类的电器,村民“人工避暑”的唯一方式,就是手摇蒲扇扇风,除此之外,只能靠风、雨和清凉的井水了。

乡下的“泳池”虽比不得城市里的游泳馆正规、高档、气派,但别具特色。夏日,鲍村的水塘会长满荷叶,偶尔会有蜻蜓伫立在荷尖上,水下还有招摇的青荇和水藻,以及受惊逃窜的鱼虾。一个猛子下去,说不定还会挖半条藕或逮个把草鱼上来呢。小伙伴们会站在塘沿边或树丫间,双手捂住耳朵和鼻子,像一发炮弹似的向池塘里跳,随即溅起一米多高的水花,紧接着他们会从水底缓缓浮出,划动双手,蹬动双脚。

其实,鲍村人理解的“游泳”,就是站在水里玩水嬉戏而已。可偏有“旱鸭子”总想“打肿脸充胖子”,非要尝试,比如我。心想岂能在小伙伴面前丢脸,我也一个飞跃跌入水中。

池塘的水不太深,其他小伙伴都能从水里站起来,水面只触及他们的嘴唇。可我年岁尚小,个头儿不高,只能踩着淤泥慌乱挣扎。一开始我以为自己会和其他人一样从水里浮上来,可我拼命地胡抓乱挠,手脚并用,身体就是不上浮,反而越来越下沉,耳边满是响亮的水声。突然一只大手伸来,将我捞起又拽回岸边。我吓得魂飞魄散,以为自己差一点儿就淹死了。

在鬼门关走了一遭的我,直至中年也不知到底是谁把我从水里救起,只知从那时起便不敢贸然下水。生命年轮上从此被刻下两道名为“惨痛”的纹理——一道叫“经历生死”,一道叫“皮开肉绽”。我知道池塘可以饶了我,但鲍大牙是绝对饶不了我的。没过多久,他就从田里回来,背上拴着缰绳,身后拉着满满一车麦子,浃背的汗水横流不止,汗珠落到地上,好似能砸出一个个土坑。

鲍大牙看见站在太阳下只穿着湿漉漉裤头的我,一个字:打!

他扔下牛车,从灌木林里折下一节荆条,那是村里人用来编筐的材料。荆条柔软,有韧性,抽打在皮肤上会留下一道道带血的印痕。鲍大牙不顾满身疲惫,用足气力挥动荆条,劈头盖脸朝我抽打过来。

斑斑血迹。皮开肉绽。疼得彻骨。

我咬紧牙关,一声不哭。多年后,回忆鲍大牙烈日下的“毒打”,我竟一点儿也不怨恨——在死亡面前,肉身的疼痛都可以忽略,要是那双手没有及时出现,我或许会葬身水底。

打,是一种成长的仪式,还是一种必须要遭遇的磨难?鲍村里长大的少年,少有人没被打过。打与被打多是发生在父与子之间,是两个雄性动物之间的博弈。

硬如石头,脆若土碗。这是鲍村大人和鲍村少年活着的状态。

日子深处,我们随时都能听到“石头”与“碗”猛烈撞击时清脆的破碎声。细数过挨打的日子,我有些迷茫,那不单是我一个人的迷茫,也是大多数鲍村少年的迷茫——生于娘胎的我们,以后要到哪里去?

每想到这个问题,我的眼前总浮现一些图景:白茫茫的世界里,一半是纯净的海水,一半是炽热的火焰。

很多时候,我会脱离鲍村小伙伴的队伍,在村子里四处乱窜,迎面总是弯弯曲曲的村路和看不见的、空荡荡的时间。散养,是当时鲍村乃至中国乡村的养娃模式。纵横的阡陌、疯长的野草、纷飞的鸟群、用篱笆保护的园子,还有遍地生长的庄稼等,都可以成为我们成长的一部分。

那段日子,我,鲍小牙,就一个词语形容——自由。

大人们每日拿着农具在田里干活儿,临近中午母亲便急急忙忙从地里扛着锄头回来,淘米做饭,锅上灶下忙碌一番,再从门口的菜园里摘些蔬菜,放锅里一顿猛炒,然后朝着村子深处喊几嗓子。在母亲洪亮的喊声中,我经常灰头土脸地回了家。

母亲看了,自然要短暂训斥一下:“快吃饭,枪打的,你看身上弄的,猪都比你干净。”

我低着头不敢说话,默默把手洗好,自觉到厨房给自己盛饭,就着桌子上的菜一个人吃起来。母亲呢,总是端着饭碗,站在门前,一会儿看看菜园,一会儿望望猪圈。看样子这两处都有活儿要干,但这些活儿只能延后,眼下她还得继续去地里除草。

庄稼不等人!姐姐们呢,自然不回来吃饭,等着母亲把饭送到田头。

母亲走后,我继续沉浸在散养的自由里,不是拿着一根树枝对着流浪狗和鸡鸭打上一下,就是和其他小伙伴从村这头到那头单调地比赛,比如比谁跑得快或比谁爬得高。我们玩累了就坐在地上,对着一群奔走的黑蚂蚁逗弄起来,看着一只只蚂蚁为了米屑大小的食物忙得不亦乐乎,时而会心大笑,时而哀叹连连。我们都觉得蚂蚁真笨,忙了半天就为了颗鼻屎大小的食物。笑完,你看着我,我看着你,忽然怔住——折腾了半天,不要说一口吃的没有,就是半瓢井水都没喝上,还不如那群蚂蚁呢!

随即,我们作鸟兽散。

日子一天天挨过。时间长了,我们也能找点儿有价值的事情做,比如跟着大几岁的孩子到池塘、小溪里逮鱼摸虾。水被戽光后,鱼就裸在骚泥里,我们会一起拥上去帮人家捡鱼。人家会看在我们“泥头泥脑”的份儿上,把塘里几寸大小的鱼还有数量可观的米虾留下来。我想着,等晚上鲍大牙、母亲和姐姐们回来,就可以喝到一顿鲜美的鱼汤呢。

吃人嘴软,看在鱼虾的份儿上,我自然就逃脱了被打的惩罚,只车车把脏衣服脱下放进洗衣桶,安心去睡我的觉。

鲍村人睡觉早,跟屋角木栅里的鸡一样,天一擦黑,就上床了。确实,干了一天的重活儿,人一挨到床,眼睛就不自禁闭上了。我虽没做什么大事,可一场鱼捡下来,也累得不想说话,头朝被窝里一缩,不一会儿就进入梦乡。

到了冬天,没有鱼可捡,我们会想出另外的事情来做。一到晚上我便从家里偷出手电筒,跟着一帮人,走街串巷,逡巡在屋檐下逮麻雀。

冬夜逮麻雀,总叫人兴奋又期待。

我打着手电筒,学着他人的模样,朝树丫间照去。冬季的麻雀很有意思,它们栖息在屋檐下、树丫间,被手电筒一照,不像白天会惊飞,只睁大眼睛一动也不动,好似等着人去捉呢。我们逮麻雀不为“消灭”它们,只是为了玩儿,为了吃。俗语说:“麻雀虽小,五脏俱全。”我们逮到麻雀,把毛剔除干净,掏出内脏,裹上泥巴放在火上烧烤,那肉香便从泥巴里溢出来,馋得我们口水直流。

条件好的人会拿出父亲赠送的弹弓。那皮筋力量很大,夹上石子弹射到麻雀身上,麻雀多半一命呜呼。我也一心想弄把弹弓玩儿,可听到鲍大牙的话,便觉得这只能是遥远的幻想了。鲍大牙说:“还弹弓呢?给你吃饱饭就不错了。”

少肉食的日子,小伙伴们只能把目光聚焦在麻雀和小鱼小虾身上。我偶然也“逮”过一两只麻雀,其实都是小伙伴们送的——我从家里偷来手电筒,算出了力立了功。一次,新换的电池一晚上就耗完了电,第二天晚上就“东窗事发”。鲍大牙准备去地里给秧苗放水,可手电筒一打开就没电了。巨大的巴掌扑向我——母亲从鸡屁股里掏出几只鸡蛋换钱买的两节电池,就这样被浪费了。

那件事对我影响特别大,对钱的“原初概念”就是在那时产生的。后来我每花一次钱,就感觉割肉似的疼,不是我小气或抠门,是因为那样的疼痛在鲍大牙皮鞭的“指引”下,早就烙进心窝里。珍惜每分钱变成了我的一种本能习惯。

信马由缰的日子里,我也自以为干了几件“正经事”,比如打猪草。待到我能背得动粪箕的时候,鲍大牙便给我准备了一个——是用河岸边野生的荆条编制的。他还准备了一把用大镰刀改做的小镰刀,大小长短正好适合我,用现在的话说叫“量身定做”或“私人订制”。

当时的我猜不透鲍大牙的用意,是生活贫穷所致,还是对我早期的“稼穑启蒙”?早早步入“旷野课堂”是我们人生的必修课。如果用鲍大牙的生活哲学来解释,那就是“地能活命”。

我还有另一种猜测:鲍大牙在向鲍村人炫耀——看,他的儿子鲍小牙能下地干活了!我背着触及腰身的粪箕,手拿尺把长的小镰刀,跟在姐姐们身后,趿拉在乡野阡陌上。

田野上阡陌纵横,一到春天,所有的阡陌边就会冒出无数熟悉或不熟悉的野草,它们是怎么落生的?谁撒的种子?

一切只有大地知道。春风一吹,车前子、茼蒿、米米菜、拉拉秧,还有我至今也叫不出名字的野草,满天星般地散满阡陌。对“大地”这本书中的内容,她们总能无师自通或自然顿悟——能叫出名字的野草是姐姐们的最爱,而这个“她们”自然也包括我的母亲,她识得红蓼、车前子等诸多野草,总能在其中找到可以缓解病痛的药草。

活着的野草是她们最熟悉的汉字,长在她们生命的福祉里。或许,只有日日与泥土“耳鬓厮磨”的人,才能得知泥土内心的秘密。

早饭后下田割猪草,到半晌人就蔫了。一是太阳的烤晒会让人无精打采,另一是弯腰割猪草叫人腰酸背痛——我真有点儿吃不消。等篮子、粪箕里的猪草差不多满了,有人就动起了“歪心思”,想玩“砸猪草”。这是一种非常简陋又原始的游戏,它的丰富性就在那猪草上。先找一块空旷的地方,把一柄镰刀埋在土堆里,大家站在一个固定的位置,用自己手中的工具如镰刀,向那土中埋着的镰刀砸去,谁砸到算谁赢。奖励是一把或多或少的猪草。

这个游戏经常能得到众人的积极参与。对于没有打足猪草的人来说,可以通过游戏“不劳而获”,或许人心底深处都有想搏一搏的欲念。两个姐姐正坐在田畴上小憩,不忘提醒我小心人财两空,如果一上午粪箕空空如也,回到家鲍大牙准会揍我。我不理会姐姐的好意——自己的猪草没打满,只能盘算着从其他小伙伴那里“巧取豪夺”一些。

一刀砸来。

几声叹息落下。

又一刀砸来。

喝彩声浮起来!

……

不听话的镰刀,总“听话”地砸向别处。

在嘈杂的欢庆声里,我拎着空空如也的粪箕作别。

彼时,已是晌午,到了回家吃饭的时间。

我可怜巴巴地朝姐姐们讨要,姐姐们犹豫了——谁都担心猪草太少挨打。我在自己的粪箕里加了几块瓦片、石头,上面撒上一层薄薄的、临时抱佛脚打来的猪草,再“佐以”从池塘里采来的荷叶。阔大的荷叶一下子遮住了粪箕里所有的秘密。我一步步朝家挪去。

其实,在鲍村,能证明少年“英雄地位”的,不是干农活之类的“正经事”,而与看露天电影有关。如果一个鲍村少年没有几次看露天电影的经历,他的生活或许是“贫血”的——缺失的部分无法用其他东西弥补。

露天电影对于乡村来说是精神盛宴,也是通往外面世界的流动窗口。放电影的消息像长翅膀的鸟儿,飞到每个人的心坎上,十里八村都沸腾了。大人们早早生火做晚饭,等待暮色降临。就算有人信息再闭塞,也能很快收到放电影的消息,这事儿说“神奇”也罢,说“魔幻”也罢,就像没有谜底的谜。

我自然也不例外,放电影的消息总是“丝丝缕缕”地刮过耳边。小耳朵像一只贴地的木耳,好似总能捕捉到大地上所有动作发出的声响。

放露天电影的原因,多是村里人家有了喜事。茶余饭后,当人们谈起这场电影,主家的好名声就会“不胫而走”。对那时的我们来说,这也是一种无形的暗示。鲍村人会对自己的娃说:“等你考上大学,咱家也放一场露天电影。”鲍大牙也给我说过类似的承诺,可那时我还没到上学的年纪,只是稀里糊涂地听,没什么反应。上大学跟放电影有什么关系?上大学能有看露天电影精彩?我满脑子想的都是旁的事儿。

对于公家来放免费电影,鲍村人也会抱有极大的热情。村民们除了单纯看电影,还能获悉政策的变化。有时正片开始之前会有一部“小影片”,时间不长,半个小时左右,为村民普及一些科学知识,比如如何预防丝虫病、大脖子病等。大人们还能看上一会儿,孩子们自然坐不住,许多看着看着就倒在父母怀里,直到“曲终人散”才醒。

酣睡的事情在我身上是不会发生的。因为我那时忙得很,根本来不及看电影。电影里的侠客们在打斗,电影外的我们在“排兵布阵”——一场属于乡村雄性少年之间的“暗战”,正紧锣密鼓地拉开帷幕。电影放完,两个村子间的“少年之战”总会发生,而少年们又会在第二天和好如初,完全不像前夜刚决斗过的样子。

作为鲍村少年队伍的一分子,我负责联络本村的小伙伴,忙得像游击队里的交通员。我把他们从人群中喊出来,拉到僻静的草垛旁,告知他们隔壁管村会在电影散场后与鲍村决斗——我们总想象自己如电影里的“黄河大侠”,站在黄河边,以纵横江湖的气概,应和着滔天浊浪,担起拯救苍生的重任。

接到任务的小伙伴,比如三蛋、二路、大桥、淮海等人,都义愤填膺地昂首挺胸,身上有种为了保卫鲍村甘愿“赴汤蹈火”的英雄气概。每个人都顾不上看电影,各自回家拿出称手的“武器”——不外乎木棍、石子和弹弓之类,再返回座位随时等候集合的信号。

有人会疑惑,两村的少年有什么仇什么怨?没有人能回答。谁也说不出个子丑寅卯,或许二者根本就没有什么仇怨。尽管如此,鲍村少年个个都觉得自己受到了侵犯和欺负——管村的都打上门来了,我们不能𪨊,无关输赢,只关鲍村的颜面与我们的尊严。

电影终于散场。

人群渐渐散去,有人陆续前来集合。

管村少年自然也探听到风声——鲍村的人要与他们决斗。一想到要打架,夜晚的风似乎一下子就有了硬度,从凉爽变得寒气逼人。他们不由得裹紧衣服,扣好纽扣。有人蹲下身子,暗中把鞋带系好——万一打起仗来,鞋带开了可要坏大事。

“决战”的地点选在五孔桥,它在距离两个村子差不多远的中间地带。我不知道这个选择是随意之举,还是为了保证公平——不论输赢,大家都可以在结束后快速返回各家村子,同时也是为了避开大人。管村的人走出村口,我们鲍村的人也走出村口跟在他们后面,两支队伍之间保持一段距离,整体向前移动着。

走着走着,眼看要到五孔桥了。不知谁先开了头:“不要走,打一架再走。”

“打败管村!”有人高喊。

“管村的人是坏蛋!”有人开口骂起来。

看我们离鲍村远了,对方的胆子立刻大起来,全无什么后顾之忧。

只听一声大喊:“打!”

那晚月色不明。黑暗中,两队相距不知多远,只能远远看到对方模糊的身影。大大小小的土块、石头从对面扔过来,一阵窸窸窣窣。混乱中,有人好像被土块砸到了胳膊和腿……

两边的叫喊声此起彼伏。奇怪的是,只见对方的土块和小石头飞来,却迟迟不见对方人马扑上来。

扔累了,嘴巴的功能开始派上用场,这方一群人或一个人骂,那方也是一群人或一个人回应骂。

真是鸡同鸭讲。两边都在骂,骂什么,为什么骂,双方都听不太清楚,完全是驴头不对马嘴。

后来,原本高昂的声音渐渐小了,弱了,稀了,再后来两边都没了声响。

我开始还觉得身边有好几个人在,接着感觉少了两个,再后来只剩下自己。没等明白怎么回事,对面也没了声息。

结束了?都回家了?

我站在黑暗中迟疑了几分钟,直到被各种虫鸣声围住,我只好回家。嘴里火辣辣的,感觉有颗乳牙要掉,我伸手一摸,有点儿黏稠——出血了,可能是在刚才的混乱中被土块击中了吧。

马灯下,鲍大牙看了看我嘴里的牙:“怎么啦?”“跟管村打架了,他们欺负我们村,我们把他们打跑了。”鲍大牙叹了口气,没再问什么。

随后我宽衣上床,一觉睡到日上三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