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进良渚
五千年前,一个尚玉的王国,在良渚诞生,良渚古城开始闪烁出文明的火花,它是中华文明的先声。时值第二届“良渚论坛”开幕之际,我到良渚古城,“中华第一城”,寻找那些文明光芒的散章与碎片。
■ 水城
良渚先民,一路跋涉至江南,他们来到了一个依山傍水的地方。
眼前有东苕溪与良渚港穿流,凤山与稚山环抱。首领伫立良久,看着大家,坚定地发出了命令:我们就在此安家吧,此地甚妥。将这些水处理好,这是能带给我们食物与安居的地方。
观光车驶向一大片纵深地带,纵横阡陌,河港湖汊。
看见城墙了,这是良渚古城的外围。外围有完整的水利系统,谷口高坝,平原低坝,山前长坝,十一条堤坝,将山体、丘陵、狐丘连成有机整体,与天然的溢洪道,形成一个有效的洪水防护系统。当雨季山洪涌下时,古城外围水利系统便能巧妙应对,科学宣泄,守护着民众的安危。
进入内城,东西南北中,城墙间有九座城门,陆城门只有一座,八座却是水门,水门,将城内城外的水系有效沟通。
水坝如何建设?
用植物茎秆包裹泥块,再用植物条带绑扎固定,将其做成块状方形“草包”,考古人员命名为“草裹泥”。换句话说,在沼泽泥中掺进茅荻,能让泥土内的摩擦力和抗拉强度都得到加强,这是一项伟大的创造性发明。能在湿地环境中,规划与营造出如此科学与精致的居住系统,良渚古城,创造了人类文明发展史上早期城市文明的杰出范例。
炎天暑月,一个平常的清晨,各水门都有小舟穿梭进出。
东城门内,一叶小舟正往外徐徐撑出,守门士卒大声问道:大哥,又去打鱼吗?撑舟者答:今天不打鱼,我们的头儿昨天交代,要我去矿山运一船玉料呢!
■ 玉琮王
体重6.5千克,玉中的精灵,你是良渚先民的神徽。
你双眼如铜铃,笑看人世与万物。
你张大嘴,猛地吸进一口气,然后嘴唇慢慢张开一条细细的缝,那是五千年前清浊气的吐纳。山川好风物,天地阔大,你的每一次吐纳,似乎都很贪婪。
你的细须在风中轻轻抖动,下巴两边分开,极短,生长得极为收敛。有人统计过这种细纹,一毫米宽度,竟达五六条纹路!
你的王冠,紧紧地戴在蓬勃旺盛的发髻上,冠极精致,冠正中,居然是一张微型的人脸,圆鼻,咧开大嘴,一副憨厚的模样。再细看,头部以下,居然还有两条长手臂,五指细巧,这手臂,似乎将一对大眼牵着!
神人兽面纹线玉琮王啊,你不是兽,你是良渚之王!
你沟通了天地人神!
你是良渚民众的精神信仰!
我想象,五千年前那个秋日的夜晚,星光闪烁,晚风浩荡,稻谷飘香,空气中弥漫着各种野果成熟的味道,你,良渚王,伫立在莫角山下的高台上,面对着你的臣民,发表着施政纲领:今年,我们谷仓中已经堆满了稻谷,猪牛成群,水利系统的修治,也取得了空前的进展。今晚大家尽情狂欢,明年再努力!
良渚王激情满腔,民众的情绪一下子就被鼓荡起来了。
内圆外方,玉琮王,你这良渚的精神领袖,你也是世界之王!
■ 良渚陶
祭祀与生活并举,陶是良渚时代的器物主角。
满目的陶器,清楚地分着四大类:炊煮器、盛食器、水酒器、存储器。
鼎,甗(yǎn)、三足盉(hé)、袋足鬶(g uī)这些三足器形,大多用来炊煮;豆、盆、圈足盘、三足盘、簋(g uǐ)、钵,均用于盛食;双鼻壶、壶、杯、匜(yí),过滤器,都属于水酒器;罐、尊、瓮等,器形较大,基本用于存储。
遗址的地层,墓葬,居址,灰坑,灰沟,水井,河岸边沿,五千年前的陶,许多都已成碎片,有的甚至化为碎砾,人们早已将其当作生活垃圾。然而,那些碎片是有记忆的,它们在考古专家的巧手下,有不少都复原了,它们得到了重生,它们用自己独特的姿态,呈现出彼时较完整的社会形态。
看这个贯耳壶,良渚文化的标志性器物之一。
平底,或圈足,垂鼓腹,肩部有一对纵向的竖耳,束颈处都有一圈凸棱。这一对竖耳可是要派上大用场的。火盆上架着个贯耳壶,壶内正炖着肉食,香气四溢,众人的目光充满渴望,此时,主人站起身,将壶两耳一搭,很轻松地拎到了需要放置的地方。即便是现代,此双耳,也可以用铁丝串起悬挂,边炖边吃。
看这些杯,造型各异:平底,圈足,粗矮,瘦高,敛口,侈口,直腹,鼓腹,带把,无把,带双鼻,带盖子,高脚,低脚,斛形。真是千姿百态。
取土,洗泥,打坯,制作,点窑,人来车往,烧制场景栩栩如生。
数秒钟凝视,用杯之场景呼之眼前:温酒,分酒,饮酒,分茶,饮茶,聚餐,觥筹交错,好不喜庆。
良渚陶,燃起了热烈的人间烟火。
■ 莫角山宫殿遗址
良渚遗址公园。
傍晚时分,我们穿过一片开阔地。寒风直往身子里面钻,不少人都裹紧衣服。前面的坡地,缓缓上升,这是台地的形状,我们踩在五千年前良渚先民手提肩扛筑起来的台地上,转眼就到了台地顶端。
一片平坦。
数百平方米,如岩石一样隆起的宫殿地基,远看如一块大面包,这当然不是面包,这是宫殿地基,这里是良渚城市的核心机构所在。良渚遗址的中央,包括莫角山台地、皇坟山台地和池中寺台地,都是宫殿区,面积达39公顷。
伫立台地,前面是一个巨大的沙土广场,这广场,起码可以容纳几万人。这是良渚民众集会的地方,在这里,良渚王对他的民众发布演讲,每遇节日,良渚民众也在此肆意狂欢。
夕阳西下,台地周边的芦花在风中尽情舞蹈。突然,远处天边,万道光芒齐射,光强烈而耀眼,似乎要洞穿大地。面对如此异景,不少作家举起手机摄影,那是什么光,怎么如此迷人?我笑着答:那是良渚之光。有人补充:丁达尔光。
在我心中,无论什么光,都是让人惊喜的。我想象,五千年前,良渚先民们看到这样的光,他们一定会双手合十,顶礼膜拜,心中默念:愿上天保佑我们风调雨顺,给我们一个好收成!
沙土广场前的高台上,良渚王挥挥大手,声音铿锵有力:我们有一个计划,待时机成熟,我们将派出一批骨干北上,去开拓另外一个世界!
有专家这样推测:良渚也可以说是最古老的杭州,天目山余脉是它的天然屏障,苕溪是它的重要通道,古杭州从这里起步,逐渐向钱塘江口靠近,最终到西湖边扎下了根。
有人甚至更大胆假想:夏朝的先民,就有从良渚迁徙过去的。
■ 图画与符号
良渚博物院。
一撇,两撇,三撇,一竖,二竖,三竖,交叉,十字,如鸟兽行迹,如天象变化,这些图画与符号,多达600多种。它们将那些陶器、石器、玉器,装点得琳琅满目。参观者生出许多疑问:这是原始文字吗?这是良渚先民用来交流的原始文字吗?
有一点可以肯定,它们一定是用来表意的。单义还是多义?数字还是进制?为什么像“Y”、像“人”、像“8”、像“爻”、像“O”、像“M”、像“Z”?这个陶罐残片内壁,居然有一个“田”字,线条粗壮,饱满。还有“井”字形、“中”字形,不一而足。这一个罐口沿的口沿内壁,似鱼非鱼,似虫非虫,像极了岩壁上的鱼化石图形。
半坡陶符,丁公陶文,高邮陶文,我都看过,这些新石器时代的陶文,标记与表号性质已十分明显,良渚陶文,应该就是良渚时代的文字。良渚人用这些符号交流,生产生活,良渚人都懂这些符号与图画。
转眼又内心窃笑:或许,没有这么复杂,这就是良渚先民的涂鸦,率性而即兴。人际交往,家长里短,想到什么就画什么,一切全凭才情!
像鹿、像龟、像飞鸟,即便现在看,也是非常有创意。
仓颉双眼放光,在一旁拈须笑道:这些图画与符号,好得很呀,有状物,有指事。我要去向轩辕黄帝报告,做惊天动地的大事啦!
■ 碳化稻谷
莫角山宫殿遗址台地周围,现已发现35座房屋基址,还有大型粮仓。
2017年,在池中寺台地的考古发掘中,发现有面积超过五千平方米,平均堆积厚达0.63米,总量不少于11万公斤的大量炭化稻谷遗存。
良渚文明时期,水稻是唯一的农作物,稻作水平非常发达。考古人员介绍,良渚文化晚期的大型稻作区达五万多平方米,测算水稻亩产达141公斤。听到这个产量数字,我心中一惊,有这么高吗?而资料表明,秦代的稻作产量大致在100—200斤左右。可这两者相距的时间,至少两千年以上!
仓中有米,心中不慌。
良渚先民的日常,就显得极其丰富多彩了。“家”字原始义已经生成,房子下面一头猪,良渚出土的动物骨骼中,家猪的比例已达80%以上,说家家养猪,有点夸张,但猪在满村跑,一点也不过分。自然,先民们茅屋前的院子里,不会缺少狗,它们看家护院,增添人间烟火味。
制作陶器,打制石器,这些一般的手工业活,老少妇孺差不多都会干;磨制玉器,漆器制造,工艺高端复杂,即便如此,娴熟的工匠大师也比比皆是。看,那王族成员常披着的丝绸氅衣,极有可能就是良渚制造!
由稻谷至玉琮,由物质到精神,由神权到王权,我们完全可以如此设想:
将良渚古城看作是一个国都,而环太湖地区的一些良渚文化遗址则是它的州郡,这是一个很有规模且地域广泛的王权国家。
■ 植物遗存
莫角山宫殿区以东,有一条西北东南走向的河,观光车行至此,导游用手指着眼前的河说:这是钟家港古河道,是贯通良渚古城南北的主干道。我俯身看着河,声音继续灌进耳来:此河,总长度约一千米,宽二三十米的样子,水深约三米。回到观光车上,导游继续强调:大家别小看这条古河啊,它可是有五千多年的历史了!
古河道紧邻两岸台地,考古人员从古河道中发现了大量的陶器、石器以及漆木器等,通过淘洗,还发现了许多动植物遗存。
博物院中,这些植物遗存,一一展现在人们眼前。
水稻是良渚人的主食。
除此外,还有大量果蔬类、淀粉类果子遗存:南酸枣、桃核,数量最大。李子、柿子、梅、杏、甜瓜、葫芦、葡萄、菱角、莲子、芡实等也有不少。有如此丰富的植物遗存,于是,我们就可以很轻松地勾勒出一幅良渚时期的百花百果兴旺图:
夏秋时节,身强力壮者在田野中忙水稻的收割,还有更多的人,男男女女,老老少少,提篮背袋,奔向附近广阔的平原与水泽。他们在采摘,如仓鼠般存粮;他们也在选种,他们要为以后的生活作长期的打算。
有了种子,就有了希望。
这些植物遗存,可以复活出良渚时代色彩斑斓的四季。
■ 琢磨
良渚游客中心,走进了几十位作家,黄皮肤,白皮肤,黑皮肤。
长条桌上垫着蓝印布,每人一个座位。大家坐下来,桌上已经摆着一个小玉器,钺,或者锛,一把锉刀,一碗水。工作人员道:大家可以磨玉,四边磨,两面磨,用水蘸着磨,磨光滑了,每人都可以将磨的玉带回家。
我磨的是一小块毛坯玉钺。
钺像一把小斧子。我小心将其压在桌面上,锉刀朝着玉身用力锉去,来回抽动,细白粉就从刀的锉纹下不断溢出,玉并不坚硬,只十几下,就感觉玉钺的表面光滑了不少。沙沙沙,满室皆是锉刀与玉相击的声音。作家们都埋头在磨,我是第一次如此打磨玉。玉钺面光滑了,如斧子般的玉钺口两边,得有点斧子的模样,必须锐利一些。磨一会,水洗一下,再磨一会,再水洗一下,大约半个小时,我用红绳穿好了玉钺,一个小挂件就做成了。我朝周围看,已见有些作家将磨完的玉挂在胸前了,满脸洋溢着笑容。
我知道,这只是半个小时,这只是一种小体验。而良渚先民们制造出那般精美的玉器,会花多少时间打磨呢?他们一定很专心,也很专业,为了一件完美的作品,数天数月数年地琢磨,天地间,阳光伴着他们,风雨也吹打着他们,可他们却心无旁骛。或许,先民们的心中早已认定,哪怕一生只做这一件事,也绝不放弃。于是,我们看到了五千年后依然精美绝伦的玉器。
我将自己磨的玉钺,挂在书房的书架旁。它象征着王权吗?我内心笑了,也算,在这书房,在这些书的面前,我就是它们的王。
我将“琢磨”两字写成小条幅,用以自勉。
我似乎听见了青年范仲淹在书院苦读时的自勉:志在琢磨,穿石之功自有。
■ 施昕更
可以这么说,没有施昕更,就没有良渚遗址,是施昕更首先发现了良渚。
1929年6月,杭州西湖博览会召开。刚从浙江省立高级工业学校艺徒班毕业的施昕更,经老师推荐,到西博会的历史厅任临时讲解员,大量的文物及矿物标本使年仅17岁的施昕更开了眼界,他对考古的兴趣也陡然增长。西博会结束,浙江省成立西湖博物馆,工作出色的施昕更,成了自然科学部地质矿产组的助理干事。读书,考古,进步神速。
面对考古寻回的那些有孔石斧、各种陶片,施昕更比别人多了一份思考:良渚老家盗挖文物盛行,那些坑边常常散落着这些东西,良渚,会不会是古人类生存的遗址?
在博物馆的同意与支持下,非考古出身的施昕更,主持了三次良渚的考古发掘,三个乡,数十个村,都留下了他和同事辛勤探掘的身影,获得了石器、陶器、陶片等实物资料500多件。
1937年春,25岁的施昕更,完成了五万余字的《良渚——杭县第二区黑陶文化遗址初步报告》。此份考古报告,制图100余幅,详细介绍发掘经过、收获,提出颇有创见的看法:良渚遗址古文化,是中国新石器时代文化之重要组成部分。
抗战烽火将施昕更想继续考古的理想暂时粉碎。一年多后,经多方努力,考古报告《良渚》得以印刷问世。然而,文物与施昕更都遭遇了不幸:许多文物来不及搬迁毁于战火,1939年5月,青年施昕更因患猩红热不治而逝,终年28岁。
良渚遗址公园内,施昕更的铜像伫立在旷野中,他后背双手,目视远方,似乎在思考,又似乎要出发的样子,他有太多未遂的心愿。
施时英,施昕更的孙子,他已在良渚遗址世界遗产监测管理中心工作了三十多年。他说,他的手机24小时都开着,遗址上有任何情况发生,他都要及时处理。爷爷是发现者,他是保护者,他说,他的责任重大。
■ 良渚回响
这是一场精心组织的音乐会,为第二届“良渚论坛”的主题演出。
箜篌、大阮、中阮、琵琶、古琴、扬琴、笙、唢呐、长笛、大中小提琴、二胡、中胡、高胡……大幕徐徐拉开,舞台上,除了男女演奏员,我关注的就是这些乐器,我知道,今晚是乐器们的大合唱,高音中音次中音低音,它们各显神通,相互配合,用声音,将彼时特定的时代定格。
上卷分渚芽、沛泽、潮生、深念、流觞、潋滟六章,下卷有潆绕、澄霁、浮游、恒远四章。每一章,都是良渚先民生产生活的诗意大图。
第一幕叫《渚芽》。
白衣女孩,一支短竹笛,笛声清纯明亮,如那清晨的阳光从树缝间射进,给人以惊喜。而那埙声,似乎是从古旧的时空里发出,古朴,醇厚,深沉。这是远古的初音,厚重而沧桑,它们伴着良渚先民的生产与生活,开始跳动起来了。从矿石到玉器,玉琮、玉钺、玉璧、玉璜、玉镯、玉龙纹管等,已经打磨得十分精致;陶器也一排排陈列,它们还散发着刚从炉窑里搬出来的余温;那些坚硬的石头,也被精挑细选,石斧、石锛、石镰,它们都会成为良渚先民们的好帮手。金石丝竹合鸣,秀水天堂古今,玉器、陶器、石器,它们互相赞美。先民劳作、耕种、收获,这是中华文明五千年的序曲,这是山河之歌,亦是人间清曲。
第九幕叫《浮游》。
大幕拉开,琴声响起来前,徐君跃端坐着,他似乎在沉思。
一阵二胡音乐的齐奏声落下,随之几个空灵的泛音悠然响起,徐君跃双手开始在七弦琴上潇洒行走,远古之音缓缓而至。左手一忽儿上行,一忽儿下行,进复退复,时而快速,时而舒缓,短吟长猱,按弦入木,那是人与天地山川的对话;右手在弦上勾、抹、挑、剔、托,短促有力,激越、铿锵。
浙派古琴大师,徐君跃的神思和双手,已经出神入化,在岳山、琴腰、琴尾间穿梭,犹如百鸟齐鸣飞过原野,又似雷音震动山川。古琴的高山流水里,徐君跃传递着先民们追云逐日的日常,以及对大地的顶礼膜拜。
墨西哥作家罗赫里奥·格德亚。
韩国小说家黄晳暎。
阿根廷作家安娜·玛丽亚·舒亚。
法国作家爱德华多·贝蒂。
西班牙作家哈维尔·佩雷斯。
芬兰作家提莫·帕维拉。
中国作家陈彦。
马来西亚作家潘碧华。
黎巴嫩作家扎基·贝顿。
日本作家仓数茂。
数百位中外作家,他(她)在我前后左右坐着,整场音乐会,自始至终,除了偶尔拍照与热烈鼓掌,都很安静。他们和我一样,一直沉浸在远古音符的海洋中,感受着这一夜“良渚回响”每一个细节带来的震撼。
■ 玉矿到底在哪里?
至目前,这依旧是个谜。
良渚陶器、石器,可以就地取材,考古专家们也找到了相应的石器之路,但是几乎所有到过良渚的人,都会有这个疑问:玉琮、玉璧、玉钺,这出土的三千多件良渚精美玉器,玉矿到底在哪里?
根据化学分析,这些玉器的材质,透闪石玉、阳起石玉占80%。其余的还有蛇纹石玉、蛇纹石化滑石玉、滑石玉。专家判定,当时的良渚人,基本能分清透闪石玉与蛇纹石玉。
考古学家断定,这些玉料,一定来自同一个矿源或者矿区。而且,为了方便管理,从可能性角度看,玉矿不会在离古城特别远的地方。
考古学家一直坚持不懈地解谜。
20世纪90年代,江苏溧阳小梅岭发现了透闪石玉,专家们一时兴奋,以为找到良渚玉的玉矿,然而,对比了玉的微量元素后,只有摇摇头放弃了。
《山海经》《南次二经》中有这样的描写:
又东五百里,曰浮玉之山,北望具区,东望诸毗。苕水出于其阴,北流注于具区。
浮玉山,即天目山,汉代始名,有东西天目之分;具区,就是太湖;苕水,指现今的苕溪。
虽是神话传说,但既然山有浮玉,那苕溪的源头西天目山就有可能是良渚玉矿的最佳地。可是,至今为止,还没有人在此区域发现玉矿。地质专家指出,从地质成因上说,在浙皖交界处,确实具有透闪石的成矿条件。
我在网上查询。
透闪石玉,又叫软玉,此玉主要有四个来源,一是辽宁岫岩老玉料与河磨玉料,二是新疆料,三是青海料,四是俄罗斯料。
越发是个谜。
不过,透闪石,我记住你了。
我相信这世界还有95%以上的未知世界。
等待时间吧。
■ 良渚人去了哪里?
这是本文的最后一个乐章。
良渚王国存在了一千多年后,神秘消失,原因究竟是什么呢?
我的推理是,假设有一百种因素导致良渚王国消失,那么,第99个因素都具备的时候,它还不会消失,只有当第100个关键因素出现时,这个王国才会湮没。99个因素太多了,我举不出,我只能大致猜测内部与外部。比如内部矛盾逐渐累积导致权力结构瓦解,没有了权力中心,百姓就会四处迁徙;比如外部,社会资源枯竭、气候变化、环境灾难,哪一种都是重要因素。
如此推测,最有可能的还是洪水泛滥。良渚地势低洼,极易水患,或许,正是那年复一年漫过堤坝的浊浪,将神庙基座浸泡成柔软的泥浆,让所有关于永恒的信仰都随浮萍飘散,王国的水利系统彻底崩溃,良渚人被迫外迁。
考古探铲揭开土地的低吟声陆续传来。
浙江丽水市遂昌县好川村岭头岗的80座平民墓葬,浙江温州曹湾山遗址、浙江衢州江山山崖尾遗址,都出土了大量的石器、陶器、玉器、漆器,每一件遗物,似乎都能串联起良渚人隐秘的迁徙路线,比如玉器中,玉琮、玉璧、玉钺,都高度具有良渚文化特征。
那我们就可以这样说:有一部分良渚人,他们带着神徽纹样的印记离开了良渚,沿着钱塘江往西南方向溯流而上。
果然,富阳、桐庐、浦江、永康等地,也都发现了良渚文化特征的器物。
我想象,富春江两岸的卵石,曾经被良渚人西行的草履磨亮,浦阳江畔的竹林,也会有良渚人歇脚的背影,他们在山坳播下稻种,他们在丘陵打磨玉器,他们在崖壁雕刻兽面与太阳。
2011年,考古人员在江苏兴化与东台交界处发现了良渚文化的蒋庄遗址,这表明,良渚人不仅往浙西南走,往太湖方向走,也往长江以北走。
良渚人就如离散的星火,但他们未曾熄灭,他们到了哪里,就在新土地上重新点燃窑炉,让玉料在异乡的河流里再度透亮。
他们在传播文明,他们与时间抗衡。
【陆春祥,笔名陆布衣,一级作家。已出版散文随笔集《病了的字母》《字字锦》《乐腔》《笔记的笔记》《连山》《而已》《袖中锦》《九万里风》《天地放翁——陆游传》《云中锦》等三十余部。曾获鲁迅文学奖、北京文学奖等奖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