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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松浦》2025年第1期|陈世旭:雪竹(节选)
来源:《万松浦》2025年第1期 | 陈世旭  2025年03月26日08:16

百花洲头,状元桥边,藩王旧府。

江南二月,乍暖还寒。柳树像碧玉妆成,春风剪出细叶,万条垂下绿丝绦。春日寂寂的深处,凤管龙笙或有若无。

一年一度,马球竞技。楼上美妇簪缨摇动,莺声燕语。雪竹,一身缟素,静静地站在人丛边。

楼下,马作的卢飞快,场上卷起烟尘。鲜衣怒马少年郎,俯身一扬球杆,地上的绣球高高飞起。

人打球来马打球,年年二月百花洲。

百花二月春风暮,谁共美人楼上头?

“马球”,木制,镂空,着色,汉唐自西域传入。打球时人驱奔马,以杖击球。诗典“马球”,出自《居士分灯录》:“一日明问曰:‘今日何故入院迟?’曰:‘看打球来。’明曰:‘人打球来马打球?’曰:‘人打球。’”

七彩在蓝天下熠熠闪光。一道炫目的弧线,直落在雪竹面额,顿时血流如注。

“呀!”

个山失声大叫,翻身坐起。

火盆将熄未熄,寒气从门、窗、瓦和地板的缝隙里逼入,蜷缩在寒衾里的个山只得坐起,拥紧被子,无言对窗户。

锦衣玉食的岁月转瞬消失。眼前窗棂残破。窗外的鹤林寺,月色如霜。

王府已是废墟,“百花洲”石碑面目全非。

诗是一声浩叹。一个“暮”字,说尽几多苍凉。

窗外,明月如坠,藤萝交错,让人觉出被弃的悚然。

一个前朝王公贵族子弟转瞬间堕入深渊,其人生的倾斜与心灵的失落难以言表。若干年后,个山画过一幅《藤月》,画面的下部一轮硕大明月沉沉坠落,上部枯硬错结的藤萝盘旋呼应明月的坠落,残缺的圆与尖锐的线相互冲突,利刃钻心般的痛感穿透纸背。

枯藤落月,是心象的定格。

远远的什么地方,蓦然响起硬木板笞打石地的声音。哒,哒哒,哒,哒哒,节奏分明而均匀。哒,哒哒,哒,哒哒,声音从容,清脆得没有一丝杂音。

一个僧人在万籁俱寂中,独自持着笞杖,迈过黑暗中的门槛,穿过清冷的院落,踽踽而行,坚韧而娴熟地用笞杖击打着门前的石阶。庙堂永远醒着,犹如佛座前香灯长明。

晨钟响起,低沉而洪亮,悠然而深长,仿佛是从地的深处生发出来,先是在楼阁之间回旋,然后又远出寺院之外,在周遭环立的山峰之间冲撞激荡。节奏由缓而急,终至如万马奔腾,排山倒海。万山之巅,庄严梵宫,这一片震人心魄的轰然巨响,仿佛要唤醒一个浑浑噩噩的世界。

祖父流远故侯家,雅擅诗翰,遍交海内贤豪,是一位诗人、画家、书法家和篆刻家;父亲从小受祖父指授,精于绘事,擅长山水、兼工花鸟,名噪江右;族叔工书法,有“合二王、二米而为一身”之誉,又沉酣经史,日以校阅著述为事。

生长在这样一个家庭,个山八岁便能诗,能悬腕写米家小楷,尤精绘画。他画荷花在池中半开,横斜水面,生意勃郁,挂在堂上,有清风徐来时便会盈香满室,让人想起《诗经》的“彼泽之陂,有蒲菡萏”,和南唐李璟的“菡萏香销翠叶残,西风愁起绿波间”。他还善画龙,龙在丈幅之间蜿蜒起伏,欲飞欲动,若叶公见到,不免惊叫。

十一岁,个山已经能画青绿山水了。

青绿山水始创于唐代,但要画好难度很大。清“四王”之一的王翚说:“余于青绿法静悟三十年始尽其妙。”

然而,大明王朝的颓势,却几乎是从个山出生起,就给他涂抹上浓重的悲情底色。

自明成祖始,朝廷和宗室的关系日趋紧张。明成祖以“亲藩”起兵篡位称帝,自然着意提防其他藩王兄弟仿效。为此,他一是减削亲藩卫队,对宗室加以严苛限制,藩王之间不准私自交往,即便出城祭扫祖坟,也须经批准。宗室徒有“尊荣”,“特权”成为终身的桎梏。一是同时宣布“厚其禄养”,对藩王实行赎买。等到皇位稳固,“禄养”就每况愈下。到嘉靖年,宗室的俸禄连半数也领不到了。

祖父屡屡哀叹“薄禄藜羹堪养老”,父亲只能晓夜为人作画,受馈赠以补贴家用。所谓贵族,早已与钟鸣鼎食、诗礼簪缨无缘了。

朝廷俸禄难以为继,不得不让宗室以民籍参加科考,自谋出路。

由于家道中落,个山未及成年就已经明白,不能仰仗祖荫,不能指望朝廷赏赐的“爵禄恩泽”了。

十八岁,个山毅然弃爵科考。

深厚的家学让个山的科考如囊中探物。同门师兄心悦诚服:“少为进士业,试辄冠其俦,里中耆硕莫不噪然称之。”

个山轻取诸生衔。

所谓“诸生”,语出《管子·君臣上》:“是以为人君者,坐万物之原,而官诸生之职者也。”最早是指有学问之士人,后引申为众弟子。这些生员又有贡生、增生、附生、廪生、例生、庠生之别,统称诸生。明清两朝则是指经考试录取而进入府、州、县各级学校学习的生员,就是俗称的“秀才”。

秀才是宰相的苗子。

个山年少得志,意气风发,娶妻生子,准备参加乡试,以期一展抱负,重振家声。

锦绣前程的序幕徐徐拉开。

却不知万丈悬崖就在前面一步之遥。

洋溢的喜气还没有消散,一场巨大的寇乱从天而降。

张献忠先克湖广,后克四川,建立大西政权,继而攻城略地,逼近章城。个山举家倾出城内将军府,避祸于城外的蓼洲。当时的寇乱大都以杀宗室、掠钱财、越富贵为目的,呼啸而过,劫掠迅速,来去如风。因此,人们在寇乱来临之时,纷纷出逃,但不离家太远,寇乱过后,即返家园。

蓼洲在章城城西一里南塘湾,二洲相并,水自中流入章江,有居民数百家,与东面的滕王阁隔江相望。明末清初学者在关于募修石岸的疏中说:“豫章泽国也,湖西诸郡之水悬流而下,势且啮城,赖诸洲以为之蔽,而蓼洲最近,阛阓居积之会形势,亦最胜。郦道元所称:章贡水流经谷鹿洲是也。霖潦不时盱汝之水,皆横流以入章江洲实受之……”明清之际,其地偏于城外,两岸往来交通,唯有渡船而已。这种隔江而望的天然屏障,使章城城内的宗室和百姓可以暂避寇乱锋芒,又可以在寇乱劫掠之后,拖家带口及时返回。

这一次,远不是人们先前想的那么美了。

距大明王朝覆灭尚有整整一年的这次寇乱,日久不休,危害甚烈。个山有暗疾的哑巴父亲惊恐而死。

个山抚柩葬父亲于宁藩宗室的西山祖坟地,并按祖规守孝三年。

西山,石壁斗绝,飞湍奔注。传说中有道教仙人在这里隐居,也许因此这里成为家族的祖坟地。

寇乱后的将军府完全败落。个山在西山每日以毛芋果腹。

毛芋,书上叫作“蹲鸱”,当地农人多种以度岁荒。理学家朱熹为它写过诗:“沃野无凶年,正得蹲鸱力。区种万叶清,深煨奉朝食。”

个山用枯涩的笔触画了《蹲鸱》,写诗说:

西山老夫煨榾柮,拨尽寒灰手加额。

是谁敲破雪中门,愿举蹲鸱以奉客。

“老夫”是上年纪人的自称。把不到二十岁的人叫作“老夫”,是一种苦涩。

拨弄火堆中煨烤的毛芋,以手加额挡住灰烬飞进眼中。大雪封门的日子,要是有谁来敲破门,主人愿意——其实是只能——把煨熟的毛芋恭敬相送。

落魄,凄凉,不着一字,毕现无遗。

诗中的“拨”,字面是拨火,却又是禅语。

禅典有:“缘禅师寒夜孤坐,拨炉见火一豆许,恍惚自喜曰:‘深深拨,有些子,平生事,只如此。’”

“手加额”,明是挡灰烬,暗喻额手称庆。

“雪中门”是大雪封门,也是禅中话头。《五灯会元》有云居道膺禅师曾问雪峰义存:“门外雪消也未?”答:“一片也无,消个什么?”

为毛芋作画写诗是出家之后的事,在墓地守孝的个山不可能那么淡定。“拨尽寒灰手加额”,活现出一个曾经世代食禄、而后功名在身却又突然陷入困境的大明王孙的期盼。

这“期盼”是那么盲目。

大明开国皇帝十几个儿子中,最强悍的是宁王和燕王,各拥重兵雄镇一方。皇太子死,太孙继帝位,密谋除诸王。燕王以“靖难”之名即皇帝位。宁王自请弃兵权,远徙江南,脱出权力中心,避免猜疑致兄弟阋墙,此后隔绝朝政,沉浸于笔墨管弦,成为当时著名的音律家、戏剧家。以至与世无争,超然物外,潜心艺事成为家风,代代传承,到个山,已历九世。在家族精心营造的茧房中长大的个山,对世事几乎阒然无知:

不知道当朝最后一位帝王是如何除阉宦、禁朋党、平冤狱、饬边政、听禅经、问国策,减膳撤乐,勤于政务,事必躬亲,殷殷求治以图中兴;

不知道朝中如何党争不断,矛盾丛集,积弊深重。而国君又如何刚愎自用,急躁多疑,苛察太甚,使人怀自免之心,朝政屡铸大错,无奈中四下“罪己诏”,终无法挽救王朝于危亡;

不知道后金大军是如何直逼帝都,北京城外园亭庄舍被蹂躏殆尽;

不知道晋陕大旱,赤地千里,民大饥。李自成如何称“奉天倡义文武大元帅”,攻克洛阳,杀万历皇帝的儿子福王,将其肉与鹿肉共煮,开“福禄宴”;

不知道后金军进围宣府,兵掠大同,沿边城堡多失守。崇祯杀袁崇焕,辽东防御体系完全崩溃;

不知道李自成兵至昌平,刚刚穿好龙袍的崇祯大惊失色,召集群臣商讨对策。大殿上长久死寂无声。忽有大臣号啕出声,随即哭声一片;

不知道北京城被围。城防明军已无抵御之力。崇祯绕殿环走,捶胸顿足,痛哭失声,直至天明;

不知道内城破,守城官兵逃散,太监踉跄扑入让崇祯赶紧设法逃命,报毕转身逃窜,连头都不回;

不知道大明王朝最黑暗、最让人毛骨悚然不寒而栗的那个时刻:只剩一个太监跟随,崇祯爬上紫禁城最高处万岁山,立此玄武之位大内“镇山”,放眼京城内外,火光冲天,杀声阵阵,崇祯仰天长号,泪如雨下;

不知道崇祯如何下山回宫,提笔敕令,内阁却早已无人!于是撂笔,再次放声哀号,最后一次行使皇权:把皇后、贵妃唤到身边,召来众皇子,命左右用破衣烂衫换掉他们身上的绫罗绸缎,交代他们隐没民间,由太监领出宫门。继命皇后回坤宁宫自尽,赐白绫予贵妃及西宫众嫔妃自缢,提剑往宁寿宫杀两公主及五名出逃妃子;

不知道死到临头的崇祯自己换上便装试图潜逃。出东华门,到朝阳门,被兵士堵住。由胡同钻出紫禁城,奔正阳门,正阳门已陷,白灯高悬。转向安定门,安定门紧闭。朕即天下,天下无路。回到皇极殿,敲响景阳大钟。这一次,是大明王朝的丧钟。钟声久久回荡,毫无响应;

不知道万岁山干枯的虬枝上,一袭黄绫如何了结了一个王朝;

不知道崇祯死时是如何“以发覆面,白袷蓝袍白细裤,一足跣,一足有绫袜”,衣上以血指书遗诏,以仓皇的死,向列祖列宗兑现了“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的诺言。历经生长、强盛、腐败、衰竭的王朝,在第二百七十七个年头,走完了一个轮回,以窒息的方式,完成了最后的释放;

不知道打进北京的李自成如何立大顺王朝,封宫女为妃,大顺军如何拷掠明官,四处抄家,刘宗敏制作五千夹棍,拷夹百官,木皆生棱,用钉相连,夹人无不骨碎。数稍不满,兼以炮烙,不死不休。士卒抢掠,杀人无虚日;

不知道吴三桂如何降清摄政王多尔衮,两军联手击溃李自成。多尔衮率大军抵达燕京,并定议迁都燕京。顺治帝自正阳门入宫,随后举行入关后的登极典礼,首次祀天于圜丘;

不知道清军南下,如何横扫中原和江南。

直到清军至章城城外西山石头口,在祖坟地“拨尽寒灰手加额”,等人“敲破雪中门”的个山,等来的是自石头口长驱直入的虎狼之师,他方如梦初醒:曾经的大明江山,已乾坤倒悬,天崩地解。

清军铁骑满西山,还没有扎营,已经血刃数百里。章城西岸哭声震野,田禾、山木、庐舍、丘墓,为之一空,成了人间地狱。

数月后,“嘉定三屠”惨案发生。

章城清军烧杀抢掠奸淫,妇女被各旗分取之,同营者迭嬲无昼夜,淫虐而死者不计其数。清军虏获当地百姓,装船外运贩卖,男女老少按斤计价。开始有人指望明军残部胜利,等到看见只能被抓了转卖,无不奋身投江赴死。

又数月,章城粮尽,人相食。许多未能逃出的宗室纷纷殉节。城内外死者数十万。会天旱水涸,尸首淤塞于江,无法行船。

章城殉难的人数,不亚于“扬州十日”和“嘉定三屠”殉难的民众,入清几十年后,都是当地百姓和遗民士子挥之不去的梦魇。

举国上下的大明宗室,均因两京继陷,天下藩服,委身奔窜,改姓易氏,匿迹销声,东奔西走,各逃生命。北望痛哭,随窜伏荒崖穷谷中,喑默愤惋,若不知有人间世者。

章城城中的王府、将军府十室九空。个山祖居邸第荡于劫灰。周边的县乡,到处是携家带口往山野逃窜的大明宗裔。个山妻、子死在亡命流离中。

“石头口”是章城与西山往来的要津。曾经的“石头口”是一处滋养诞生诗歌的名胜,从唐朝开始,在这里吟哦的诗人不计其数:

山槛凭高望,川途渺北流。远林天翠合,前浦日华浮……(张九龄)

……连雁沙边至,孤城江上秋,归帆背南浦,楚塞入西楼。(郎士元)

……寒口夕始照,江风远渐平。默然都不语,应识此时情。(韩愈)

而今,死亡的刀剑带着血腥的气息,逼近了大明王孙的咽喉。清廷下令:凡故明宗室……若穷迫降顺,或叛而复归及被执献者,无少长尽诛之。不管是降是逃,是老是少,只要是故明宗室,抓一个杀一个!

宗室出身,曾经是无上的荣耀,而今是生存的祸根。

国破,君亡,家败,父、妻、子俱死。个山面前只有两条路可走,或以死殉国,像当时许多义士一样;或隐遁逃避,苟全性命于乱世。

个山走了后一条路。

石头口有石头庙。面对凶残的清军,个山再也顾不得宗室之尊,在石头庙求得僧人衣钵,乔装比丘,自取法名“个山”,随后风餐露宿,流徙于穷乡僻壤。

皂袜芒鞋,在乡野的土路上跌跌撞撞;百结僧衣,在峡谷的曲折中飘飘摇摇。身后是满含杀机的狂风,眼前是高低莫测的陌路。悄无声息地,遗落在林木茂密的褶皱里。群星闪烁时,步履浸渍晨露;野火熄灭后,新月从树梢落入潭底。

曾经高踞在芸芸众生之上的王孙,变成了一个窜伏山林的逃亡者。

也许因为恐惧,也许因为蔑视,本来颖异绝伦、善诙谐、喜议论,娓娓不倦,常倾倒四座的个山,承父志,亦喑哑,跟父亲生前一样做哑巴,三日无声,十日无言。不同的是,父亲哑巴是真,他哑巴是假,只是装得跟真的一样:

有人有事问他,他只点头或摇头;他若有事问人,只用手势比画。听人说古道今,觉得会心的,最多就是无声一笑。再也没有当初的口若悬河,谈笑风生。

这种沉默,不是有话说而咽下去,是根本没话可说,所谓知者不言,言者不知。世尊在灵山会上,拈花示众,众皆寂然,唯迦叶破颜微笑,这会心微笑胜似千言万语。莲池大师说得好:世间酽醯醇醴,藏而弥久而弥美者,皆繇封锢牢密不泄气故。古人云:二十年不开口说话,向后佛也奈何你不得。旨哉言乎……言语道断之后,性水澄清,心珠自现,没有饶舌的必要。

然而“繇封锢牢密不泄气”并不是想要“藏而弥久而弥美”;“不饶舌”也并不等于“尘劳烦恼早已不放在心上”,“言语道断之后”是不是一定就“性水澄清,心珠自现”是大可怀疑的。真正说得透彻的,是比个山出生晚近九十年的曹雪芹所作《红楼梦》里的跛足道人:“可知世上万般,好便是了,了便是好。若不了,便不好;若要好,须是了。”

真正的放下乃是寂灭。人只要活着,就不可能放下,活着就是没有放下。所谓放下,不过是一声无奈的叹息,骗不了别人,更骗不了自己。

个山后来在自画像上题跋,说自己“羸羸然若丧家之狗”。

明祚式微,一个丧失了家国的宗室子孙似僧而非僧,这疲于奔命、彷徨无依、“羸羸然”的“丧家之狗”是谁?是我吗?我又是谁?中夜卧起,涕泗纵横。

后世大家吴昌硕有一首悼个山的诗,对此唏嘘不已:

繁华梦破入空门,画不加题但印存。

遥想石头城上草,青青犹自忆王孙。

……

完整版请阅读《万松浦》2025年第1期

【作者简介:陈世旭,当代作家、诗人。中国作协会员,曾任中国作协主席团委员、江西省文联主席、江西省作协主席。出版长篇小说、中短篇小说集、散文随笔集二十余部。小说《小镇上的将军》《惊涛》《马车》《镇长之死》分获第二届全国优秀短篇小说奖、第四届全国优秀短篇小说奖、1987—1988年全国优秀短篇小说奖、首届鲁迅文学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