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代人》2025年第2期|白庆国:我想做一个剪枝人
麦子绿
麦叶太绿了
我没有一点办法形容
这个绿不是一个人两个人一百个人手工能做到的
母亲也喜欢绿
有一次她病了我把她拉到田野里
她一下子就好多了
村庄也喜欢绿
它看绿时眼睛都绿了
看到这里你就知道了
我的全部快乐
天黑了
亮着,亮着,天就黑了
那些麦子就进入了黑暗
一言不发
在广阔的黑暗中
麦子们不知所措
安静地站着
站成广阔的寂寞
一只在黑暗中长久生活的鼹鼠
在黑暗中跑来跑去
看到麦子们胆怯的样子
心里发笑
它用粗笨的手指
摇动一株麦子
并告诉麦子
黑暗中的每一天
是它最快乐的日子
一株麦子将信将疑
试着动了动身体
不远处一只蟋蟀突然叫起来
麦子们也试图用身体的摩擦发出声音
乡村的尘埃
乡村的尘埃
主要是由果园的芳香
以及粮食的芬芳构成
它们最多升腾到房顶的高度
然后随着夜色加深
降低到牛羊脚跟的位置
如果一个农人正在做梦
它们就侵入梦境
让梦语也含有果实的芳香
在乡村的夜里
你时常听到一个孩子
在睡梦中咯咯笑起来
朋友,你知道为什么吗
在乡村的夜里
那些芬芳的尘埃
缓缓降落
不急,不忙
像一个健康的母亲
半夜里查看孩子们的睡眠
乡村的尘埃啊
你是我们农人的渴望与希望
那么多山鸡
春天那么多山鸡
出没于麦田
当我看见其中一只时
它不与我对视
转瞬消失于麦垄
五月割麦子
没有一只山鸡葬身于收割机下
它们能预知我们明天干什么
很早就离开了
它们去了哪里呀
哪里还有这么好的麦田
我讨厌一辆不带音乐的车在麦田停下来
无论是谁开的
它笨拙得高大
颜色也不顺从
以及它浓重的油腻味
它不会匀速
也不会节奏
它挡住了我的目光
挡住了吹向麦子的风
我讨厌它
我喜欢那种自带音乐的汽车
开过来时,音乐奋起
它好像要把自己的快乐感染给麦田
让成熟的麦子听
它一直开进麦田中央
停了一会儿
又继续向前开
所有的麦子都心领神会
高兴地低头,弯腰,招手
我想做一个剪枝人
冬日我们去了一座果园
荒僻的园子
白雪刚刚化完
一些枝条动了动
这可能是礼貌
真好,果树都有礼貌
这是一个非凡的时代
到处都有礼仪
这么大的园子
太平鸟的叫声依然能冲出篱笆外
一个人在园子剪枝
我被剪枝的声音吸引
那么小的剪子却能发出那么大的声音
听到那声音浑身舒服
像身上的病痛掉落
修剪工严肃,一会儿登上梯子
一会儿走下梯子
像一个修剪天空的人
具有神圣情绪
他具有洞察力
每一棵树都有他要剪去的部分
他是一个完美工作者
他心中一定有一座完美的果园
在不远的地方
我看着他,而他也不拒绝我的注视
我爱上了这份工作
也想做一个剪枝人
清明过后
清明过后
万花无所顾忌
百花站在低处
海棠加快了步伐
樱花偷偷瞄了一眼
暗自攥紧手指
前几天,杏花开时
我没有了礼貌
忽视了它们的努力
但它们年年开得端庄,我心里有数
把它们的好我先记下
桃花也端庄
我想站在一棵桃树前把一枝桃花看羞
十五分钟以后,我就底气不足
花瓣没有丝毫的不安
我不应该以诗人的底气对待万物
我自怜起来
脸颊肯定泛红了
我不知道的东西太多了
它们在自己的世界里
摊晒粮食,掩埋骨头
有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把白雪当成月亮的赠品
仿佛时间在这里休息
下午寂静的时光
白桦林被照得清晰
照出了桦树皮上细小的伤疤
我钟爱它们
以及树下的萌绿
白桦树长得并不笔直
也没有排列
它的自由没有限制
这是春天的某一天
乍暖还寒
我想走进白桦林待一会儿
特别想
可是还没有挣脱俗事
【白庆国,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在《人民文学》《中国作家》《诗刊》等发表组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