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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骏虎:梦想是生命的阳光
来源:《初中生·作文》 | 李骏虎  2025年03月07日08:03

李骏虎,全国政协委员、民盟中央委员、中国作家协会全委会委员、山西省作家协会主席。鲁迅文学奖获得者。出版有《李骏虎作品集》等多部作品,长篇小说《母系氏家》被翻译成英文出版。

梦想是生命的阳光

文 / 李骏虎

我要说的是梦想,是有梦想的人生。梦想是生命的阳光,和它相比,人生的种种愿望不过是照亮前行道路的灯光,而梦想是照耀生命、大地的阳光——阳光亮过所有的灯光。

我的梦想体现在文学上。我会折纸片儿往地下甩,和人斗输赢的时候,还认不得几个字,便颇有些想成为作家的冲动。为此,我趴在炕沿上,把父亲的藏书《水浒传》《吕梁英雄传》翻开,一页页地翻看,找到没排满的半页或者大半页空白纸,就用小刀子仔细地裁下来,然后从祖母的笸箩里翻出针线来,让目不识丁的祖母帮我装订成本子,打算在上面写点什么。祖母望着被我裁得七零八落的两本厚书,很担忧地警告我:“也不知道你爸这书还有用没用,你把人家的宝贝糟蹋成这样,怕是要挨打了!”

父亲有没有因为我破坏了他的书打我,我记不得了,好像那个时候他也顾不上这些。当时,正是文学狂热的二十世纪八十年代,作为村党支部书记的父亲,是方圆村子甚至整个公社(乡镇)最有名气的“写文章的”。为了学习创作,父亲经常骑着公社奖给他的自行车去临汾城里,到邮政局买文学杂志,以至攒了满满几大柜子《人民文学》《作品》《青春》《汾水》,家里到处都是文学杂志。后来,父亲终于不能安心当农民,报考了《山西青年》办的“刊授大学”。靠着作为文学青年的底子,他获得了“刊授大学”的结业证。为了去临汾日报社做实习编辑,父亲辞了别人眼热不已的村党支部书记一职。数九寒天,父亲戴着一顶雷锋式的火车头棉帽,蹬着自行车,顶着呼啸的西北风,每天天不亮就出发,太阳下山才回来。而我不得不跟着母亲去地里拉棉花秆儿,那是冬天用来做饭和取暖的燃料。正是父亲在报社做实习编辑的时候,他鼓动我学习写作,并把我写的寓言故事和诗歌拿到副刊去发表,让我获得了最初的文学声名,感受到了作品发表后的愉悦和自信。

父亲后来不再创作了。彼时,堂屋里有个黄色的柜子一直神秘地上着锁。一天,我偷偷用砸扁的铁丝撬开了柜门上的锁,惊讶地发现满柜子全是厚实的牛皮纸信封,上面打着红色的印戳:退稿!父亲把自己的文学梦想跟那一箱子退稿信一起锁进了柜子,深藏在人生里。他不知道的是,他深藏的梦想已经在我的心里发了芽。

初中时的暑假,我一个人住在野外的看瓜棚里,就着马灯读完了八卷竖排本的《红楼梦》。夤夜读到“潇湘闻鬼哭”几个字时,灯影摇曳,瓜棚外枯叶在风中哗哗作响,我顿时汗毛竖立。为了凑足学费,我从十四岁开始做瓜农,每天晚上在瓜棚里看瓜,早上就用小平车拉一车西瓜和甜瓜去309 国道边摆摊儿。支一张小饭桌,上面摆着一个最大个儿的西瓜做“招牌”,西瓜底下用草圈儿垫着。好歹是个读书人,嫌丢脸,我就让八岁的弟弟坐在桌子后面的小椅子上,而我躲在平车后面,铺个麻袋,躺在上面看张扬的《第二次握手》。有人来买瓜了,弟弟就喊我一声:“哥,别看书了,出来称西瓜!”我就抖擞精神,像个老手一样出来和人讨价还价,拿起西瓜刀打开个三角口子,很自信地对买主说:“看,沙不沙?都说了不沙不要钱嘛!”

初中时,学校很有名的弄潮文学社竟然没吸收我当社员,我假装不屑,其实十分渴望自己的作品能在那本油印刊物上发表。我不被吸收的原因是,我的作文总是不能符合要求,我也喜欢胡思乱想。比如,有一年春天下雪了,老师让赞美雪景,我却想起村里的老农常说的一句农谚:“冬雪是个宝,春雪是根草。”我就写了很多春雪的坏话,以为老师会表扬,结果招来他的白眼儿。

我最早被认为有文学天赋,是因为一篇写在日记里的说不上文体的文章。初中二年级的时候,语文老师要求学生每天写日记,并且要作为作业检查。当时学校扩建,原先的宿舍成了新生的教室,只好拆了西边的围墙,把十几亩洼地围起来开辟新的操场,并在周边建设新宿舍。于是,从教学区到宿舍区就需要下两个漫长的坡——南坡和北坡之间有一段断崖,每天各班值日生就把垃圾直接从断崖上倾倒下去。天长日久,硬是移山填海般造出来一座垃圾坡。

一个冬天的午后,是自由学习的时间,我拿着一本翻开的历史书,溜达到垃圾坡顶上,选了个向阳的地方坐下来晒太阳,忽然就被眼前的一幅画面震撼到了:一位头上裹着污黑的毛巾、穿着破烂黑棉衣的老人正倚在垃圾堆上翻找什么,在他的身边是一条可怜兮兮的老黑狗,也在用爪子刨找什么,还不时用哀伤的眼光看老人一眼。在他们的远处,是乡村冬天萧瑟荒芜的田野,田野之上是凄凉的长空。我不知道被什么击中了,动也不能动。就在那样寒冷的冬日午后,我完成了当天的日记《老人与狗》。我也不知道到底写了什么,也不知道要表达什么,只觉得眼前有个画面,心中有个疙瘩,不写出来不舒服。第二天,我得到了语文老师的表扬,他说 “有深度”。后来,我把它拿给我爸看,他也很惊奇,拿给我几页稿纸,吩咐我按照格式誊写出来,投稿给作文刊物。可惜的是并没有发表,可见我写的文章从一开始就不合规矩。后来,我成了作家,还获得了鲁迅文学奖,实现了父亲的梦想,他很开心,但是也有些费解,想不明白我那些“胡思乱想”怎么就成了文学。

女儿上六年级的时候,她的班主任听说我是省作协的主席,邀请我去班上给孩子们讲一讲写作。我对孩子们说,忘记所有写作文的方法吧,像庄子写《逍遥游》那样去放飞自己的想象,想怎么写就怎么写!老师很惊讶,孩子们却在欢呼。在他们身上,我仿佛看到了当年的自己和那时的梦想,看到了照亮他们心灵深处的阳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