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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煜:宋煜的诗
来源:《诗选刊》2025年03期 | 宋煜  2025年03月06日08:36

宋煜,本名宋立理,河北隆尧人,中国作家协会会员、河北省作家协会会员。曾出版长篇小说《穿越玫瑰》,诗歌散见于《诗刊》《星星》《扬子江诗刊》《诗选刊》等刊物,曾入选河北文学排行榜·诗歌榜。

想象中的生活

冬天可以

更长一些

寒鸦飞去

倒立的小骨头

抖落零星的雪

屋里的炉火可以

烧得更旺一些

你坐在旁边

腿上放一本伍尔夫

手指在慢慢地翻

不妨碍你偶尔看向窗外

跳跃的情节甚至

不需要集中而连贯的思维

外面是铅灰的天

你要等的人还在来时路上

他从更远的地方赶来

走的时间可以更久一些

但你知道他一定会来

他吐着白色的雾气

口袋里装着几粒

春天的种子

窗   外

窗外

大块的云团

此刻,我飘浮在上面

像脱线的风筝

有被抽离的

失重感

耳机里的鲍勃·迪伦

他口中的石头

由声音和流浪汉构成

麦克劳德的书①

已翻至第三十三页:

一些来往于斯普林希尔

斯科巴顿、不列颠比奇、爱达荷州的

信件夹着铜、铁、铅、煤和地下的黑暗茫茫

以及祖父祖母有关父亲的相左的意见

此时祖母解开了绑住它们的

鞋带……

而我将降落

离沙漠最近的机场

我拥有着错落的时间

但唯有此刻无法被反复

聆听和摩挲

这是不被纪念的时刻

飞机抵破云层

我被时间过滤

而后将重新踏上

窗外

陌生的土地

注释:

①阿利斯泰尔·麦克劳德短篇小说集《海风中失落的血色馈赠》中的篇章《黑暗茫茫》。上海文艺出版社,2015年出版。

秋天的人

往前一步

我就站在了秋天

我就是一个秋天的人了

湿滞的夏日

留在心底的暗疾

将慢慢自愈

我深爱这个季节

天空明净高远

一棵栾树站在风中

轻轻晃动

发出海浪般的响声

镜   子

迅速的抄袭者将真相的

存在一分为二

你是幽深之水吞噬着

光明的映照

你的空寂宛如音箱随时

可能发出迷幻的乐音

有谁见过一面镜子真正

空着的时刻?

在想象到现实的触点

你保持着中立的绝对

当黑夜降临

你是否依然逼视着

隐没的事物

透过黑色的瞳孔

回    声

      —— 致1900

你的孤独无处安放

终生漂泊如一爿船板

你无师自通演奏出美妙的乐章

令旅客获得片刻的沉溺

而你却孤独地旁观众人的表演

你深知他们的孤单都是片刻的

当目的地隐现于远处

他们的孤独就顷刻溶解

在熙熙攘攘的陆地人流之中

而只有你已被一种孤独的液体灌满

就如船只本身而无法泊岸

“为何不到船下生活?”

设问之后紧接的是自我的否定

你没有来路也没有归途

你是不存在的中间带

是人们漂浮的片刻之中

令人眩晕的幻觉

然而又易被人予以深深的敌意

你的美你的神秘如同假象

你必然留在海上离群索居

直到消失直到如海浪拍岸

留下持久的回声

万川共流

叶子自秋天开始落下

它们已达成共识

成为河流中闪光的碎片

而一个歌手①坐在一把椅子上

脱掉鞋子,拨弄着吉他

唱起了歌——

叶子落在弦上如

一个安静的拨片

他已早早步入了秋天

歌声染上秋日的色彩:

缤纷又略显忧愁

关于爱情、希望、孤独、抑郁

城市和乡村的生活

他用歌声去打捞这碎片

无论在源头、河口、瀑布、船埠,

还是在湍流中、大海里、山涧中

一片叶子落下,才拥有了

新的生命——

它已落入时间的河

而他的生活也是一条河

这条河由幻象构成:

他拥有一切,正因他一无所有

注释:

    ①英国创作型歌手Nick Drake。

盐   湖

身体里

最小的盐湖

回忆

慢慢冷掉

一条鱼不再翻滚

寒鸦已守在窗外

套着黑色的影子和假面

我被渍过的灵魂

与它对视

透过灰暗的毛玻璃

大雨过后

阳光刺眼

好像天从没有阴过

也没有黑过

猛烈的阳光

让这个世界有一些

轻微的摇晃感

我站在窗前看天

一只喜鹊站在巨大的树冠里

在我看不见的地方鸣叫

好像它从未经历

一场人生的风暴

天气这么好

它的嗓音清脆

干燥

无   题

一棵植物

没有忧愁

以平稳的情绪

对抗流逝

用叶片攀登

时间的阶梯

开花、结果

凋零均在可控

范围

它不像我们

总是急于

成为另一种

事物

未竟之地

手工艺人

把一匹马从石头中

解救出来

红色部分做它的头

白色的身体

一部分被略去

它垂首

时刻准备远足

我佩戴着

被手工艺人

创作的

小小的比喻

并用一个

未竟之地

将它喂养

指   引

已经来到了

夜的深处

还在陪伴我的:

一盆盛开的昙花

一棵橘子树长满了花苞

一株枇杷树依然沉默寡言

除此之外还有

沙发、桌椅和墙壁

它们被夜消磨得更加暗淡

但一想到这些宁静的事物

它们都来自过去

抵过时间的流逝

我又对此深感欣慰

想到太阳升起

它们将被赋予光辉

仿佛是母亲指引我

再一次降临于世间

杏   园

欢迎你来到杏园

我只在六月里敞开

我把星星挂满了枝头

请伸出你品尝的手指

—— 我如此容易失守

那充满了你的渴望的

丰沃的甜汁

请伸出你试毒的舌尖

它已褪去昨日苦涩

它将在明天滚落遍地的残骸

相信我——

现在就把我装入你

欲望的箩筐

我再次醒来会在许久以后

隔着一场

又一场茫茫大雪

另一个我

世界上定有另一个我

他拥有我所拥有以及尚未探知的

心灵之地

甚至与我互为因果

当我谈诗,他就懂得其中的韵律

继而吹响回应的芦笛

当我迷惘,他引导我跳起回旋之舞

与更高处的灵魂连接

他点燃我的热情与狂喜

让我毫无矫饰地自观内在

我的导师——

流浪儿抑或一个安静的金匠

他应比我更懂我

直到我慢慢淡化直至不再存在

而另一个更完整的我由此诞生

世界上定有另一个我

蝴   蝶

我走进书房

那些沉默的思想

镀上了金色外壳

我小心翻阅、聆听、问询

像只蝴蝶

站到花朵的边沿

我所有的重量

是我的阴影

而先哲的声音

语言的栅栏以及

弯曲的时间……

拉长我指尖

到花心的距离

我爱这

需要不断探知的

世界

我合上自己

内心便有了一小块

光明与宁静

音   乐

当一个人

足够成熟

白雪才会落到山顶

好的、坏的

终将成为过去

月亮还在

永恒地播洒光辉

一个空的音箱

高过寂静的密林

演奏自己

用风的手指

电影茧室

我们主动走进去

但我们无法再出来

我们被光线绑住

逼视着他者的人生

我们紧绷的身体

随每一个至关

重要的线索起伏

我们感受到同样的

苦闷屈辱卑微或荣耀

我们在流动的福尔马林

光线中感知已被禁锢的命运

我们悲哭

仿佛我们经历

无可挽留的憾事

我们欣慰

仿佛别人替我们

实现了被湮没的久远的渴望

我们知道

当电影结束灯光亮起

我们必将被松绑

我们吹着扑面的风

但仍想着再次短时地

逃离现实

无   限

在腾格里沙漠

词语一再被解构

沙的下面依旧是沙

汽车在沙面上颠簸

我们类似于某种

沙漠甲虫

留下的印记很快被抹去

如何来描述沙

描述它的无限

在安部公房笔下

沙子是不断被预示的人生

一次次的复景

在博尔赫斯那里

世界始于废墟般的迷宫

而在我抵达之前

在飞机上我神迹般

邂逅了安部公房的砂女①以及

博尔赫斯的环形废墟②

直到我突然降临沙海

是谁虚构出我

黄昏漫卷

沙漠犹如人的肌肤

它软若无骨

却让一切尖锐的东西

丢失并消除自我

在腾格里沙漠的夜

我酣眠于他人搭建的帐篷里

沙子在外面呼啸

我是如此渺小

为梦幻般的明月

所照耀

犹如一团易逝的小型

废墟

在无限中覆灭

又重生

注释:

①②取自日本作家安部公房和阿根廷作家博尔赫斯同名小说。

陌 生 人

        ——致佩索阿

在腾格里沙漠

陌生人,你说

来吧!牵起我的手

我们绕着燃烧的篝火

踢左脚,踢右脚,前跳一步,笑嘻嘻

后跳一步,再前跳两步……

在主持人的鼓动下

我们大声地唱歌

被飘着的烟火呛出泪水

我们为何来到此地

陌生人,你来自何方

我不知道你的姓名

火光把你的脸映得通红

我们点燃加特林

这些游戏得来的礼物

它们在腾格里沙漠上空

腾起又消失

留下黑暗中孤独的繁星

直到我们钻进各自的帐篷

陌生人,我们之间不再有任何

关联,它们发生于刹那

也在刹那间结束

像轨道上相向而行的两列火车

而我们注定步履不停

所有的方向都指向明日

而每次道别都是一次死亡

灵魂是沙漠,因此伟大

陌生人,你是否也一样

那日复一日的生活

给予我们最终的滋养

我们必然消失于陌生的关怀

而深陷生活的荒漠

我们的一生都将坐在

一把用旧的椅子上

像一头从没成为埃皮斯①的公牛

反刍命运

注释:

①摘自《想象一朵未来的玫瑰:佩索阿诗选》 (杨铁军译),埃皮斯公牛被解读为“死亡与重生”的象征。

口   袋

我从旧日的口袋里

掏出过钥匙、戒指、手表

洗皱的纸币以及其他

我怀疑丢失了的东西

当我重新披上过去的衣裳

它们竟又神奇地出现

像断掉的记忆被接续了起来

钥匙依然可以打开那把锁

戒指套在手上,我依然是拥有

爱情的人,手表戴在腕上

机芯开始咬合、运转和时间

配合得天衣无缝

洗皱的纸币依然可以换来

任何我想要的

庆幸的是这些丢在口袋里的

记忆往往都没有过失效期

每一次把它们掏出

就像重新获得了生活赋予的

很深的情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