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起子:淤青 [组诗]
来源:《诗潮》2025年第1期 | 起子  2025年03月05日09:09

起子,1974年生于浙江。作品发表于《人民文学》《诗刊》《新世纪诗典》《当代诗经》等刊。获磨铁读诗会2016年度十佳诗人。

/看 见/

你看见

对面阳台

晾着的

两件衣服

手牵着手

风怎么吹

也不松手

你看不见

一枚小夹子

夹住了

两只袖口

不让它们

被风吹散

/淤 青/

大学时油画人体课

画过一个女模特

有一天她来到课堂

脱了衣服

摆好前一天同样的姿势时

我们发现她

胸口有几处很大的淤青

她说是老公打的

并满怀歉意地跟我们说

“你们可以先不画这里

等两天我恢复了

你们再画”

直到课程结束

她的淤青都没有消失

但我们谁也没有画这些淤青

我们接受的美学教育中

淤青是不存在的

/三天可见/

两天前

在我朋友圈贴出的

一首诗后面

我的一位高中同学

跟我互动了几句

今天我得知

就在那天晚上

他在浴室摔了一跤

死了

我又去翻看

他的朋友圈

发现他设置了只展示

最近三天

前天他发了最后一张照片

也就是说到了明天

就再也看不到什么了

/黄昏即景/

阳光依旧无私地

洒向大地

有的房子

得到了余晖

闪着金光

另一些房子

获得了

大片的阴影

/读 诗/

我在翻看

一本诗集

一只小虫子

在页面上

缓慢爬行

它爬过“我”

又爬过“风”

爬过“所有”

爬向空白

我竟然感慨起

它短暂的一生

下意识地

合上了书

当我意识到

再次翻到

刚才那一页

它已经爬成了

一个句号

/飞蚊症/

以为那是蚊子

其实是

眼睛里的影子

以为那是影子

却飞过来

吸我的血

/脊/

下午在日照下

明亮的两座山

到了晚上

变成了两团黑影

唯一不变的

是山的轮廓

分割着

大地和天空

/狮 子/

一只从小

被马戏团

养在室内的

狮子

被放回大自然

它从笼子里

走出来

抬头

生命中第一次

看到天空

像一只羚羊

突然看到狮子

哆嗦了一下

/飞 机/

我爸十年前

聋了一只耳朵

另一只的听力

也不太好

求过几次医

都没治好

最近又有人

介绍了一位医生

就去试试看

昨天我问他

有效果吗

我爸说

下午他听到了

飞机的声音

应该是战斗机

/秋 夜/

下了一天雨

晚上停了

气温降了下来

外面很安静

我写下

“首先凋零的

是秋虫的鸣叫”

后来才发现

只不过

是窗户关紧了

我拉开窗

一阵风

带着明亮的

蟋蟀叫声

涌了进来

/在秋天/

车顶上落满桂花

我开着车出去

桂花一路飘落

想象一个杀手

和一个爱我的人

都跟着桂花

追踪我

可满城都是桂花树

他们都把我跟丢了

/寒 冬/

那年冬天

特别冷

我在路边

看几个老人

在一堵刚砌的

高墙上

插尖玻璃

实在太冷了

墙被冻得很硬

必须很用力

才能把玻璃插进去

手被割破了

他们也毫无知觉

墙头上的

每一片玻璃

都被血染红

但依然在阳光下

折射出光芒

/立 冬/

——赠潘洗尘

我们几个朋友

在群里聊天

每个人发出一句话

又都马上撤回

就像看完纸条

立刻吞进了肚子

最后群里

白茫茫一片

几句

某某“撤回了一条消息”

如同雪地里的

几行脚印

而我们

得到了好消息

/疯 子/

疯子在阳光下

用棍子敲打

自己的影子

打一下

他就哀叫一下

又哈哈大笑

来回切换

挨打者和打手

两种身份

有时

打手嫌挨打的

叫得不够惨

就朝自己脑袋

狠狠来一棍

哇哇大叫几声

又对着影子

得意地说

这下够受了吧

/设她的悲伤为X/

在寒夜

脚整晚

都是冰凉的

她无法入睡

悲伤就伴随她

到天亮

后来她买了

一条电热毯

这样就可以

睡着了

她说电热毯

治愈了她

一半的悲伤

现在我问

两条电热毯

能否治愈

她全部的悲伤

/雾中的故乡/

我的朋友摆丢

黔东南苗族人

二十来岁

他离开故乡

四处闯荡打拼

如今年近半百

在外漂泊的时间

已经长于

他在故乡的时间

每次他都是

借着假期回去

没几天

又逃一样出来了

今年他在老家

摔断了脚

我说那是老天

让他在家里多待待

没想到

他刚能拄拐下地

就又坐上火车

到几千里外

上班去了

而他的朋友圈里

发得最多的

是关于黔东南的

各种新闻

他写的最好的诗

是写永远在雾中的

黔东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