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花》2025年第1期|王夔:瑰夏
公路一片安静。雨刮器来回摇摆,像两个平行行走的人。下午四点,菲燃坐在星越咖啡馆一角,透明杯里是瑰夏,这红色的来自埃塞俄比亚的咖啡,擎在手里,如微暗的火。窗外乌云滚滚,雨点无节制地拍打着玻璃。十多天前,雨也像今天这般大。记忆有时是静止的,上上个周六的下午,公路、雾闪灯、穿着反光服的辅警一动不动,只有雨刮器永不停止,刷,刷刷,刷刷刷。最近两年,她常常走神,雨刮器像催眠表演中的道具。她想,也许,这个世界不是她的,她的世界在走神的那个她身上。
上上个周六,她从口岸镇赶往泰州城,参加一场同学聚会。2010年,她从泰城大学毕业,转瞬十三年过去,同学们五湖四海,大多数再未见着。聚会是周健牵的头。这种事情总得有人牵头,而这个牵头人,也要有点来头。十三年过去,周健已是一家不锈钢型材厂的老板,黑色材料进去,亮光闪闪的不锈钢出来。他还跟菲燃开过玩笑,只要她往他厂子机器里一站,这头进去,那头出来,保证全身光芒万丈。菲燃说,什么光芒万丈,是杀人碎尸吧。
菲燃本不想去的,她跟周健说,儿子勇勇太调皮,怕我妈管不住。周健说,你把勇勇带到泰州来。菲燃说,别人家的孩子能带去,这孩子不行。周健说,不管怎么说,你都要来。你看人家唐门,大老远地从湖北武汉赶过来,路上要坐四个小时的火车,唐门都来了,你就不想见见?菲燃说,见什么见,要见你见。
她还是去了,周六,政府的微信公号刚刚宣布泰州进入梅雨季节。大地湿漉漉的,低洼的地方被水淹了,放在车库的电动车车把发黏,像涂满了胶水。口岸镇距离泰州城二十公里,不过那天,向来顺畅的东风路高架堵车了。那会儿,她安静地坐在驾驶座上,她想,一直这样静止下去就好,周健打电话来,她可以跟他讲,前面车祸,大众POLO只能在路上挺尸。静止的车队还是动了,一动百动,她只能跟上前面的奥迪。
周健的安排是这样的,周六到会宾楼聚会,周日上午回母校参观,吃完午饭各奔东西。他给外地来的同学安排了住宿,一人一间,还特别提醒,欢迎男女自由搭配。菲燃到达停车场的时候,比预定的时间晚了十分钟。她看了微信群,又小憩了五分钟才打开车门。三十八名同学,周健整来了二十八名,加上老师家属孩子,摆了五桌。菲燃想和几个女同学在一起,但经不住周健在那儿连声喊她班花,当年的班主任李老师也让她过去,菲燃只得拎起坤包,坐到主桌上,和周健一左一右,宛如李老师的两大护法。被众星捧着的李老师心情澎湃,酒席上壮怀激烈,唱了一曲《满江红》。唱到“三十功名尘与土”时,菲燃正敬酒敬到唐门那儿,唐门向她介绍坐在他旁边的年轻人,是他堂弟唐建刚,在泰城大学上大三,下半年大四。菲燃拍了拍唐建刚的肩膀说,跟你哥真像。唐门在旁边说,都是唐家的嘛,叫姐。唐建刚说,姐。唐门又说,敬姐的酒。菲燃说,一起吧。唐门说,不不,这是我兄弟敬你的酒,也是师弟敬师姐的酒,这酒你一定得干了。唐建刚早把脸喝成了红枣,说,干了吧。菲燃把手搭在唐建刚肩上,说,姐不是不给你面子,姐是心疼你。旁边有女同学说,哟,见了小鲜肉还心疼了是吧。菲燃,这回你可不要跟我抢,不管怎么说,是我先认识的糖糖,我们微信都加了,现在我郑重宣布,他是我的了。菲燃搂了唐建刚一把,冲女同学说,糖糖是你叫的吗?又冲唐建刚说,你到底想给谁?唐建刚说,酒在杯中,我先干了。小酒杯一饮而尽。菲燃说,事情没讲完,怎么酒先喝了?这喝了不算。菲燃重新给唐建刚满上,你把这杯酒喝了,今天晚上你跟我走。唐建刚说,酒量有限,不能喝了。唐门抢过酒杯,一饮而尽,说,谁要我,我跟你们走。女同学说,我们在抢小鲜肉,不用你这块老腊肉。唐门说,我怎么是老腊肉了?我比你还小两个月吧。女同学大声说,暗器先生,你就不能什么时候不放暗器?暗器先生是唐门十三年前的绰号,这很好理解,唐门暗器,弹无虚发。唐门曾问过他父亲,是看了多少武侠书才给他起的这名?他父亲说,什么武侠书,取这个名字,是要你光耀门楣。唐门说,那为什么不叫唐光门或者唐耀门,光呢耀呢?他父亲说,我也不知道,当时脑子糊涂,省了这字眼,要不然,你是清华北大的料。2006年,他没考上什么好大学,落到泰城大学这所独立学院是他的命。人是要信点命的,什么我命由我不由天,那是精神病人说的话。唐门没理女同学,自斟了一杯,说,菲燃,她不要我,那我跟你走。又对女同学说,如果你不介意,我可以左搂右抱。女同学哼了声,说,谁不知道你们。好了,你跟菲燃走好了,你跟菲燃走,糖糖就是我们的了。
李老师的《满江红》唱完,潇潇雨歇,周健又扯开了嗓门,唱起了《十年》,他们要合伙,把今天的聚会弄成一场赛歌会。菲燃转一圈回来,杯子里的干红还没有喝完,她酒量向来不大,女人喝酒多少,有时完全取决于她们的话术。坐回座位,菲燃感觉整个大厅弥漫着金黄的水汽,她想,她还是喝多了,出现了些许幻觉。她定了定神,决定用更多的食物来填充自己的胃。不管谁谁谁,她都不会再喝干红一口,酒在杯中,像正在熄灭的火焰。如果不是周健的老婆在场,他们的下一站会是KTV,他们唱出了感情,唱出了爱,唱出了布满时间皱纹的沧桑,所有的歌声汇成了连接世界的海洋。但周健老婆没有让大家在海洋里游泳,即使在晚宴期间,她也一直挂着张铁脸。大部分人去了外来同学的住处,打牌吹牛。菲燃挂念着孩子,她总觉得她妈带不好孩子。外面雨停了,天仍然闷着,黑沉的天空宛如锅盖。城市的路灯泡在水汽里,显出疲惫的样子。出了门,她和一位女同学道了别,然后摸了摸车钥匙。不远处,自家深红色的大众POLO和一辆粉红色的欧拉挨在一起,有一刻,她觉得欧拉挑逗了大众,她很奇怪有这样的想法,又看了看欧拉,掏出钥匙。唐门就是这时候出现的,她侧身时,突然看到有个人站在身后,她一惊,看清是唐门后,她摸了摸胸口,怎么悄无声息的,吓我一跳。
十三年了,他还是老样子,发际线没怎么退,肚子也没有鼓起来,瘦刮刮的。他说,我说过的,喝过酒我要跟你走的。菲燃跟赶过来的代驾打了招呼,将钥匙放回坤包,说,那,就走走吧。
菲燃起步很慢,她有点犹疑,不过她的确需要走走的,肚子吃得有点撑了。虽然起步慢,但是加速快,她担心在这里遇上过去的同学。人民公园离会宾楼不远,到了那里就安全了。经过的济川路和鼓楼路处繁华市区,这让他们选择了沉默。经过三处红绿灯,踏上人民公园的大理石板,菲燃松了口气,光洁的大理石板像通往幽暗草木世界的神秘隧道。都变了。唐门在她身后说道。
是啊,你十几年没来泰州了吧?
其实武汉离泰州也不算远,尤其是通了高铁之后,但是再短的距离,那句话怎么说的,咫尺天涯,何况还不是咫尺。我们那个时候,人民公园还是封闭的,我都不知道什么时候它敞开了。
拆墙透绿,2011年的事。
我离开泰州它就敞开了。
对。
十三年的时间,泰州人民公园变化太大了,不只是封闭与开放。公园边上,新建了司法局的办公楼、花卉园艺中心。公园里面,则融入了很多新元素。菲燃不想让他看那些新东西,她不认为那些新东西有什么看头,她把他往土山方向引,现在人民公园最原汁原味的,就剩下园中最高的那座土山和水中小岛了。小岛大约十来个平方,长着棵粗壮的老槐树,当年来到小岛上的人,常会在槐树脚下发现用过的避孕套以及四散的清洁用纸。公园敞开后,小岛倒干净了。雨后,上山的石阶湿滑,菲燃走得慢了。她熟悉这里的一切,大学毕业后的十三年里,她几乎每个月都会出现在人民公园,有时是她,有时是她和勇勇,还有一次,是她和周健。
你还没结婚?
唐门说,是的。
为什么?
穷。
你还穷,借口吧。就像女人永远觉得自己不够漂亮,男人也总在感慨自己不能成为世界首富。我们当初……说到这里的时候,菲燃把话咽回去了。他们从土山的东头上山,石径两边长着阔叶十大功劳,上次她来时,那些宽阔的叶片间,结满了绛紫色的果实,现在那些果实已杳无形迹。她原本想跟他说的是,钱不是爱情的必然条件,十三年前,他们还是学生时,他们穷得叮当响时,不照样可以爱得死去活来?但没钱可能是婚姻的坟墓。她从周健那儿得来的消息是,唐门供职的那家公司还可以,现在他已跻身管理层。也就是说,他并不缺钱。她弄不清他是谦逊、试探还是拒绝。
唐门没有接她关于穷是不是借口的话,反过来问她,你呢?说说你。
往上走,小径两边植被渐密,一边是竹林,一边是日本珊瑚树林,低矮的文竹丛中,有什么东西在“窸窣”走动,可能是鸟,也有可能是黄鼬。菲燃没有说话,她不知道怎么告诉他。参加同学聚会前的一夜,她躺在床上,看着蚊帐的防尘顶,想,自己和唐门当初被同学们视为天造地设的一对,十三年后,他未娶,她离婚了,他们似乎可以重新开始。或者他在遥远的武汉,一直记挂着她,等她。他相过对象,甚至和女孩同居过,千帆过尽,他发现,他还是放不下她。他这次来,决定了要和她重新开始。可是睡在身侧的勇勇,又让她有点泄气,她是母亲了,谁会接受一个五岁男孩的母亲呢?菲燃放慢脚步,她今天穿了件酒红色长裙,裙摆上斜着两道褶皱花边,显得隆重而热烈。她一手轻按在腹间,说,我,单身。
菲燃说完往前紧走了两步,她怕他追问,当初和前夫摆婚宴,摆了有五十几桌,大学同班同学来了十多个,他应该有所耳闻。山间没有路灯,唐门在她身后打着手电,黄色的灯光让她迷离而忧郁,十三年,他毕竟不是原来的那个他了。前面是座亭子,也是土山的最高处,唐门“咦”了声,说,改名了。
对。
醉归,这个名字好俗,原来叫避雨亭。
她何尝不知道原来叫避雨亭,他们还曾用刀子在避雨亭的柱子上刻过“唐门菲燃永不分离”。那时柱子上的字迹,“到此一游”和“海枯石烂”数量不相上下。原来亭子中间有张石桌,在一个下雨的夜里,就在石桌上,他打开了她的身体。现在石桌没有了,柱子上也没有任何刻字。在“醉归亭”的题字两侧,多了副楹联,书:乘兴而来,赏此处无边秀色;陶然归去,问谁人不带清风。菲燃说,今天你喝多了吗?唐门说,没多,清醒。菲燃说,那真是可惜了,一个喝醉的人,配上这座亭子,那才叫绝。醉归,不醉不归,醉了才归,多好。
唐门关了手机电筒,四周暗了下来,雨后充塞的水汽令人窒息。她听到他说,我好像有点醉了。唐门轻拥了她。今天晚饭后,她细心漱了口,如果他没有漱口的话,她也准备接受。她伏在他的肩头,唐门在她耳边轻声说,我知道这些年你过得不容易。她不知道他说的知道是知道多少。知道离婚?知道勇勇?他到底知道她多少?如果他问,她也准备了说辞,虽然不够圆满,但她想开了,她本就不是个圆满的人,到时候她是不是他的人,要杀要剐,全由着他了。但他只是轻轻地拍了她几下,什么也没问,这比杀了她剐了她还难受。她啜泣起来,他推了推她,没推动,她像一堆附在他身上散发着化学香气的彩色黏土。他想,她要哭,就让她哭好了。女人哭够了,什么脾气也没有了,事情往往解决了大半。菲燃离开了他的身体。连接亭子有四条下山的路,其中最短也是最陡的那条,小径两边长满八角金盘,她喜欢这植物的名字。八角金盘的叶片硕大,有次被他们摘下用来挡雨。她几乎就要从这条道往下走了,那样他们会经过一块刻着“法的目的是公共幸福”的石头,很快离开人民公园。她犹疑了一下,还是按照原计划,选择了往西的长道。她跟唐门说,从最东到最西,以前这山间台阶我们数过,你还记得吗?我数的是四百九十九级,你数的是五百级。今天我又默默数了,你猜我今天会数出多少级。
我不知道。
猜一猜嘛。
五百?
前面是红叶李林,地上落着些红色的浆果。以前他们摘了尝过,此处的李子品种入口酸涩,多为鸟所食。菲燃站住,说,抱抱我。
什么?
抱抱我。
唐门上前抱了抱她,不热烈。菲燃当然知道,这样的拥抱如同分手时说的再见。过了红叶李林,到了山下,他们往公园正大门走去。唐门问,你数出了多少级台阶?
四百九十八。
差俩。
菲燃笑了一下,要不要回头再数一下?
不了,我回去了。
他们一定还在打牌。
我不打牌,我睡觉。
菲燃回会宾楼,叫了代驾,急切地往回赶,此刻她把所有的同学都忘了,她的心里只有勇勇。她妈妈是个粗心的人。回到家中,勇勇已然入睡,夜深,她吻了熟睡中的小男生,眼泪流下来。
第二天,同学们回到了大学校园,十三年间,大学校园的变化倒很小。唐建刚当起了导游,确实,在今天,没有谁比他更熟悉现在的校园。慢慢地,菲燃落到了队伍的后面,和周健一起走着。昨天去公园了?周健说。
她紧张、羞涩,当然还有愤怒。你看到了?她说。
有人告诉我。
你不就希望我和他去公园吗?
怎么样,公园风景不错吧?周健顿了下,唐门人不错,武汉也是个不错的城市。
你怕了?
你这说的,什么叫我怕了。
或者你厌倦了。
我是想帮你找到一个好的归宿。
这时唐建刚跑了过来,说,后面的别落下,跟上。菲燃紧走几步,跟在唐建刚后面。唐建刚说,姐,这就对了。
糖糖,他们都叫你糖糖,还有人叫你蜜糖。你老实交代,昨天你跟我们班哪个女生走了?我看她们每个人都想吃了你,就像盘丝洞的妖怪想吃唐僧肉。
我谁也没跟,回宿舍了,我宿舍的兄弟可以作证。
为什么不跟,怕她们真把你吃了?
唐建刚不好意思地笑。
菲燃接着说,你和你哥长得好像,但你比你哥热情。
我哥不热情吗?
菲燃忽然发现唐门就在旁边,她装作没看见,说,得空你问问他,他对谁热情过。
唐建刚说,哥,你对谁热情过?
唐门说,我要提前走,十一点四十三分的车。我把热情都留给你吧,你把我的同学们都照顾好了,以后他们就是你的亲哥亲姐。
菲燃说,我送送你吧。
唐门说,不用,我叫了滴滴。
菲燃没再动,看唐门一个人,背着灰色的挎包,像十三年前一样,慢慢消失在细雨中的草地尽头。
周日吃过午饭,外地来的同学都散了,周健招集泰州本地的同学一起吃晚饭,菲燃推托勇勇没人带,独自回了口岸镇。晚上看朋友圈,唐建刚也和周健他们混在一起吃饭喝酒,这倒不算意外,意外的是晚宴期间,周健打通了她的电话,几个男女同学和她掰交情、开玩笑,唐建刚接过手机,说了代哥向她问好的话。她想,他一个小孩,懂什么,一定是周健教他的。到了晚上十点钟,又有电话,是唐建刚的,问她怎么没来晚宴。菲燃想,他喝多了,喝得连东西南北都分不清。她听到电话那边他清了清嗓子,突然大声说,姐,我喜欢你。菲燃说,我有什么值得你喜欢的?唐建刚说,姐,我就是喜欢你。他说得不管不顾,像当初的唐门一样。菲燃不是十三年前的那个小女孩了。她说,你今天酒喝多了,等明天酒醒了,你就不会这么说了。说完掐了电话。
菲燃不知哪里招他惹他了,总之后来的十来天,她的手机承受了他的狂轰滥炸,仿佛不把她从手机里炸出来,他誓不罢休。她不是没有办法,她完全可以拉黑他,甚至可以报警。如果她讨厌他,她有一千种办法对付他。但是,怎么说呢,他那么甜。天气预报说二十九日泰州暴雨,她想,就在二十九日约个地方和他见一面,不管是让他死心还是让他称心,总要有个了结。当然,首先他得不畏暴雨,如果暴雨都能挡住他前行的脚步,那算了。
菲燃约了他下午在江洲南路的星越咖啡馆见面,并提醒他,他只能在四点半到五点钟之间到,不能提前,也不能落后。而她自己是三点钟到的,错开了暴雨的时间。好了,现在雨越下越大,任性、没有一丝收敛的意思。
唐建刚打了车,揣着一束预订好的玫瑰,用塑料纸细心包着。雨真是大,上车时几步路膝盖以下湿了,下车时膝盖往上到大腿也湿了。他收了伞,坐到约定的三十五号桌上,对面座位空着,但有半杯瑰夏,似乎她刚刚去了洗手间。唐建刚不停地使用抽纸,他要在她到来之前,把自己处理得干净、帅气。服务生过来,放下一杯黑咖啡。是刚刚坐在您对面的女士给您点的。服务生说。
她人去哪了?
走了,不过账都结了,包括这杯黑咖啡。
唐建刚看向窗外,路上没有行人,只有稀稀落落的车辆驶过。服务生说,对了,刚刚那位女士还给您留下了一张纸条,压在托盘下。唐建刚这才注意到托盘边冒出来的黄色纸条,他将它抽出来,但上面什么字也没有。唐建刚拿过桌子对面的瑰夏,先喝了一小口,接着将黑咖啡倒入瑰夏中。红色和黑色中和后,有点像偏黑的紫檀,他缓慢地饮着。
唐建刚抽出黄纸条的时候,菲燃正站在泰州人民公园土山的亭子中,雨阻了视线,使山路变短,亭子更显兀立。她从坤包里取出手机,看到不断涌出的唐建刚发来的信息。她把他拉入了黑名单,接着是唐门,再接着是周健。她看了看黑名单上的三个男人,把手机丢进坤包。须臾,她又把手机取出来,取消了他们的黑名单。她穿着十多天前穿的那件酒红色裙子,现在,两道斜着的褶皱灌满了水,反而使玫瑰花样的褶皱饱满、盛开。她遽然奔跑起来,鞋子带起灰色的浆水。口岸镇方向的云层在远处露出了一线白,也许㶷丽的阳光将从乌云的夹缝中倾泻而出,她像在向天路奔跑。她必须在天黑之前,赶到勇勇身边。而在她身后,雷电正滚滚而来。
【王夔,1970年生,中国作家协会会员。在《人民文学》《钟山》《大家》等刊发表中短篇小说一百余万字,有中篇小说被《小说选刊》《长江文艺·好小说》等刊选载。现供职于泰州日报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