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春岁月漫过的路
仲冬时节的春城,天依旧蓝得透亮,偶尔乌云舒卷,带来几许微凉、几许诗意,以及几许春的消息。在环城西路和西昌路之间,有一条双向两车道的路,那是曾被《春城晚报》的一篇文章誉为“有着浓郁的烟火气息,却也比较文艺的路”——安康路。理由是,这里驻扎着云南政协报社。
是的,从来没有一条路,让我这样刻骨铭心地走了十八年。在办公室里,窗下街道上汽车的往来声、小贩们的吆喝声,我早已习以为常。一幢20世纪80年代就建成的省政协老旧宿舍楼,经过装修之后,成为我们的办公室。来访者常常会惊讶在这样简陋的环境中,居然能生产出光鲜亮丽的云南第二大报。
我是这里记者编辑队伍中的一员。2005年,我刚从安宁市委宣传部宣传科长任上调到云南政协报社,从安静的、被满园绿荫簇拥的市委大楼来到这里,街道两旁浓密高大的银槐树首先吸引了我的视线。那是初春时节,当料峭的风吹过街道时,两旁的银槐树摇曳生姿,在高大的身躯伸展的茂密枝叶掩映下的旧楼若隐若现。平视街道两旁,各种店铺丛生,满是市井气息。
转眼十八年过去,此刻,春雨润湿着这个城市和它的街道,以及默默吐纳着流水人事的我们的老楼。多年来,我每每目送着一茬茬年届退休年龄的前辈默默从这里走出去,留下一个个似乎很难再见到的背影;又迎来一拨拨年轻的“80后”“90后”,甚至稚嫩的“00后”……我从他们身旁擦肩而过,带着淡淡的笑意。而今,该是我从这里走出去的时候了,却又有那么多的不舍和纠结。十八年,肩上的行囊被故事填满、被回忆充盈,而内心却依旧潮汐涌动。
一本书、一杯茶,几缕欢喜或惆怅,陪伴我走过一个又一个有着不同故事的四季。天空是一样的,变化的是聚聚散散的友谊。多少曾经携手走过的友人、同事,却在不知人生的哪个渡口走散了。转眼之间,只有稳沉的、满目满心写着沧桑的自己,在寒风中伫立。
最难忘的莫过于十八年前,我刚到报社正式开启记者生涯时。2005年是纪念中国人民抗日战争暨世界反法西斯战争胜利六十周年,而今翻开当年采写的文稿,依旧感慨万千。是年7月,云南省政协组织了一个隆重的纪念活动,迎来了六十年前鏖战在驼峰航线上的美国飞虎队员,我有幸被安排前往采访。
这次到来的飞虎队员都是耄耋之年的老人了,但他们大多看起来依然身体强壮、精神矍铄。在昆明玉案山郊野公园半山坡平台上的“驼峰飞行纪念碑”前,许多老飞虎队员含着泪,颤巍巍地弓着身子,给他们的战友敬献鲜花,我们用镜头拍下了一个个难忘的瞬间。一位老飞虎队员接受采访时忍不住拥抱着大家,激动地说:“六十年,昆明变了!变得如此漂亮,我一点都认不出来了!无论如何,我们胜利了!”说着就流下了热泪。我们同去的各媒体记者,此刻都没法采访下去,大家都激动得流泪。的确,今天的和平得来不易,所有的语言都是苍白的。
也是在这次活动中,我有幸采访到了飞虎队将军陈纳德的夫人陈香梅。她不远万里,从美国来到中国昆明参加这次纪念活动。我几乎每天都跟着她的行程,直到第四天,陈女士身体不适没有参加活动,我才回到报社。回来之后,我以报告文学体裁完成了题为《香梅:浓情深植中华大地》的深度报道。这篇文章很受读者欢迎,更被陈香梅喜爱,她把刊载着这篇文稿的《云南政协报》带回了美国。
我还撰写了报告文学《驰骋在驼峰航线上的中国飞行员》,讲述了抗日战争时期一对传奇兄弟——曹崇勤和曹崇俭的故事。当时找了很多线索,才联系上了曹崇勤之子、在美国旧金山的曹佳之先生。在一个宁静的初秋之夜,子夜时分,我的手机突然响起,这是曹佳之先生从旧金山给我打来的电话,此刻正是当地时间早晨八九点钟。他问我是否介意接他的电话,为了采访,我当然不介意。曹先生于是给我讲起了他的父辈在抗战期间英勇善战的往事,以及他的父亲对昆明的眷恋。我后来在文中写有这么一段文字——
1990年初,曹崇俭从台湾回到昆明,年事已高的老人怀着激动的心情,走巫家坝机场,看驼峰航校旧址,穿过昆明大街小巷,暗暗垂泪。曹先生最后在大观街口一个叫“兴和园”的清真饭店门前驻足。这是一个不十分起眼的小店,曹先生却一定要在这个小店就餐。他当时说:“真想不到,这小店还在。”
这是1945年8月抗战胜利后驼峰航线上的中美飞行员们最后聚餐的地方。想当年,雄姿英发,壮志凌云,为抗日飞越驼峰,功播三迤。如今,老人静静地伫立在这里,仿佛多少战友还在身边……
那一年,我采访了南侨机工战士和他们的后人,还有抗战英雄周保中的女儿……我撰写了一系列报道,在当时产生了不小的影响。
十八年间,我也创作了不少小说。2009年,我的第一部长篇小说《这座城市没有冬天》出版;2014年,第二部长篇小说《遥远的湄公河》出版。
在这十八年的光阴中,最重要的还有我的编辑生涯。2016年,我担任文学杂志《热土》副主编之后,由于编务工作十分繁忙,长篇小说的创作被搁浅了。但就是在这几年珍贵的时光中,我和广大作者之间建立了深厚的友谊。我打造了“文苑热土”品牌栏目,几年来,栏目产生了很大的影响,每天均可收到来自全国各地的投稿百余件。
春华秋实,往事如烟。
回忆,是对过去最好的致敬方式,也是内心最丰满的时刻。窗外,是仲冬的雨声沙沙。昆明的仲冬,更像早春,一场雨过后,又是一阵风、一片蓝天,阳光贴在面庞上、身上,暖意融融。
很多低矮的房屋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鳞次栉比的高楼。街道两旁的银槐树在2015年冬天的一场大雪中,全都死掉了,取而代之的,是生机蓬勃的行道树,约有二层楼这么高,充满活力,就像报社一茬茬的年轻人,阳光下十分耀眼。许多服装店铺不见了,记得那些年,我和鲁子花、张艺馨等一群人,每到周末就挨家“轰炸”服装店,满意而归,穿上新买的裙子,美滋滋一番。
当年啊当年,有多少讲不完的青春往事。在安康路上,我走过布满皱褶的岁月时光,迎来旭日,送走晚霞。时间在静默中悄悄溜走了,留下我,独依黄昏,想起辛弃疾笔下的文字:“还经得起,几番风雨?匆匆春又归去……”
迎着天际火红的晚霞,车来车往的安康路娇俏饱满、金光闪闪。而我们的报社里,一群虎虎生威、朝气蓬勃的年轻人正谈笑风生奔跑着,展望着美好的未来。
仰首之间,两行热泪从我眼里不争气地滑下,霞光中晶莹透亮。行道树上,那些青青树叶正闪烁着迷人的光华,迎接又一个春天的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