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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过哈尔滨, Short stay in 哈尔滨,Long stay in 北京 双城欧韵——哈尔滨,北京
来源:中国作家网 | 程旸  2025年02月08日08:44

2023年夏天,笔者去长春开会,借便又参观了萧红故居。顺道在哈尔滨停留了一晚,入住在近现代史上,享有盛名的马迭尔宾馆。当晚十一点多,在中央大街散了会步,夜晚安静,人流稀落,昏黄路灯下的老建筑,绿树,石板路,呈现出了它们本该有的那种历史的气息。半新半旧,优雅素静,满溢着不经意的时髦,古典时代的风华扑面而来。这么多年的人生历程中,也去过欧洲一些国家,游览了不少古城。但我总是觉得,其实欧洲街上的老建筑,看起来并没有那么令人惊奇,因为它们本就该在那里,本就该是如此风貌。哈尔滨这样城市的欧式建筑,看了就会让人产生审美的陌生感,因为是在东方国家伫立起来,背后隐藏的,东西方文化碰撞,融合,或者说百年来里头来往,居住的人远隔重洋,漂泊异乡的经历,这本身就很有历史感和故事性。笔者的感觉,哈尔滨的老建筑比上海的地道。走在中央大街,那就是真的欧洲街道搬到中国了。而上海的老建筑有地道的,但是更多的是中西合璧那种,猛一看是个欧洲老楼,仔细看细部又很有点东方元素的柔和之中和。或者说,上海的建筑更多的是那种独有的民国味道,中西结合吧。

当晚入住马迭尔宾馆最小最便宜的一个标间,三百元。在网上订房时,吸引我的是这个标间小小的,没有衣柜。顶灯,台灯,床头柜,地毯的旧式俄欧风格,卫生间墙面的复古花饰,却复现了电影《黄金时代》中那一帮东北文学青年,欢笑,愁苦着生活过的那个哈尔滨。前不久看过的一部苏联话剧《华沙旋律》,讲述1920年代出生的苏俄青年,在二战结束后的莫斯科直到1960年代,电力科技大普及之间的青春岁月。记忆犹新的是,就读音乐学院的女主角的一段欢笑中带着憧憬的独白:“我太喜欢大世界蛋糕店的甜点了,太好吃了。我愿为它们,花光我身上的最后一枚硬币”。与此形成历史的呼应的是,去年有一次去天桥艺术中心,看加拿大剧本改编的小剧场话剧《大象之歌》,这是一个充溢着破碎感的悲伤故事。出来后在门口一家带餐食的咖啡厅歇脚,这只是一家普普通通的店。进来了一家三口,看起来是从外省小城镇来北京旅游的,略有些风尘仆仆。夫妻俩不想消费,只是歇歇脚,他们的儿子,一个四五岁的小男孩,突然大声说,这儿的咖啡好香啊。这一句话让我颇为感慨,现今的中国,咖啡已经从当年作家路遥写作时必备的,比较昂贵的高档货,变成了孩子们从小熟悉的日常饮料。作为改革开放时代成长起来的一代人,经历过中国社会物质匮乏时代的尾声,又一下子被飞速发展的全球化推进了现今的复兴盛世。再联想起二战结束后,苏联青年对于蛋糕甜点的渴望。难免不让笔者想到,一代人有一代人的命运。虽然没有一个时代是绝对完美的,但历史的超稳定性,让每一代人心中都有着对于 更好的生活的期待与希冀。

哈尔滨的旧日生活遗迹,还有一个果戈里大街。它没有中央大街繁盛流丽,更旧许多,历史的沧桑爬满了建筑之上,隔阂纵横,历史的纹路。可能这座街道,遗留的是中央大街上的白俄侨民,较为精英的生活背后,更为平凡,作为历史基座的普通俄国人的生活痕迹吧。

历史如同一列奔腾的火车,总是飞速向前行进。历史的苍凉,也阻隔不了新一代人的生活热情。如果说到改革开放以来,人们对于哈尔滨的印象,大家最多想到的是一首歌,郑绪岚的《太阳岛上》。它的歌词很有那个年代,万象更新,充满朝气,阳光蓬勃的气息。虽然真实的那个年代,并不像歌里唱的那么完美,但是,在歌词里留存的那一刹那的温暖惬意,足够打动人。“我们来到了太阳岛上,小伙们背上六弦琴,姑娘们换好了游泳装,猎手们忘不了心爱的猎枪。幸福的热望在青年心头燃烧,甜蜜的喜悦挂在姑娘眉梢”。可以说,这就是艺术的力量,从历史性质的视角,回望彼时的1980年代,艺术给人们留下的印象远比当时的现实情景更恒久。而在2023年的夏夜,走在暗色朦胧间的中央大街,我想到的是一首不甚知名的苏俄歌曲《我们举杯》。歌中唱到:“美好的节日里,约几位好朋友,在一起欢乐聚会。为祖国繁荣,为大家健康,我们来干上一杯。勇敢的追求,无私的奉献,诉说着青春无悔”。记得单位领导曾经在开会时说过,现在的年轻学者,道德水准不如老一代人。这里说的老一代人,正是出生于上世纪三四十年代,成长于五六十年代的年青人。有一位美国作家说过:“个人主义是人性,共产主义是人类的精神”。这一代人,经历过坎坷,挫折,但青春岁月中,对于更好的时代,更好的生活的追求,那是人格中的本我,是一个人本质性的内在能量,是一颗永远不老的真挚,炽热之心。

所以说,对青春的追忆,是人类永远的乡愁吧。笔者自小在北京长大,小时候其实不太喜欢胡同,觉得是比较旧的街区。但是现在有时从单位下班后,来南锣鼓巷两边的胡同散步,有种回到九十年代的感觉,想起了不少往事。二零一零年之后,北京的烟火气迅速消逝。这又让我想起了读中学时,有位同桌曾经说过,北京的老建筑,保存下来的其实不多,民居也比较残破。她很想去一个海滨城市生活,青岛那样的。放学坐公交车就能去海边散心,临街房子的窗台上摆着各色各样的花卉绿植,就像女作家艾玛的小说里描写的那般情景。所以说,北京有故宫,颐和园,中华文明也很灿烂。但是本质上说,中国的古代建筑是不如欧洲壮丽华美的。所以时常觉得,生活在天津,哈尔滨,上海,长春,青岛,大连这样的城市,生活记忆里有很多欧式建筑,街景,是很有意思的体验。中国古代文化,更深刻精湛的是戏曲,诗词,这类相对虚体性质的物什。北京的古建筑,宏大又气势磅礴,但缺少生活气息,君臣等级的森严感比较重,跟普通人的生活距离太远了,很难和日常的生活发生联系。而哈尔滨的俄式建筑生活气息浓厚,比较温馨,市民可以经常路过,随时体验。

然而,我们不能否认的是,上世纪前半叶,战争肆虐,生灵涂炭。不过,彼时发达的文化艺术,雅致的流行风尚,古典考究的着装,录音唱片,电影,书籍印刷业的扩张,这些现代文化飞速发展最早期的日常风俗,生活方式, 对八十年后的世界各国人民而言,依然有种仿似黄金年代余韵的吸引力,或者叫怀旧情思。所以说,北京这座千年古都,也经历过二十世纪上半叶的繁华与混乱,它与这些饱含欧洲内蕴的生活方式,真的是毫无关系吗?答案显然是否定的。不过,你得有一双探索的眼睛,有发现历史的精神脉络的眼光,还得有内外兼具的观照视角。北京城中内藏的欧式韵味,不仅仅是王府井大街上残存的那两截欧洲建筑的残部,和那座略有点英伦味道的钟楼,也不只是首都剧场,天桥剧场的苏式外观。它是在北京这座古都的芯子里面,毕竟北京与伦敦,维也纳,巴黎一样,也是有着数百年城市生活史的都城。一中一西,骨子里本无大不同。

前段时间去过离单位不远,位于崇文门的新侨饭店,这座建国初期创办的老饭店,虽然已降为四星。但当年毛主席,周总理常常在此招待外宾,新中国二十二大明星也是在此授奖。饭店大堂,三宝乐西餐厅内部的桌椅,装饰墙花,各处细部,依然流露着浓郁的,经过历史沉淀的俄欧气质。尤其是装放自制奶酪,果盘的瓷白盘碟,旧旧的,老式的边角花纹,朴拙素淡的年代味道。看起来与现今很多光鲜亮丽西餐厅的餐具大相径庭,但唯有会心人才能捕捉,体味这些并不崭新的餐盘中,那道地的欧洲气息。最近十多年来,英国,西班牙,奥地利,北欧,法国街上的餐厅,依然是这样朴拙的盘碟。甚至蛋糕甜点的款式,外形,那样略显糙粗,落渣的边边角角,还是八五后一代人,温馨童年回忆中的生日蛋糕的样式,口感。

可以说,怀旧是我人格的底色。往往我是在现今的物质生活条件基础上,用旧日年代的艺术底蕴,点缀我的生活。但每年一次的休假旅游时,吃到这样的糕点,还是会有温暖的惬意,在心中油然而生。话说回来,北京的欧式生活蕴含于深邃之处,正是在这日常生活的芯子里,等待着有心人去发现,体味。相较于上海街上较为鲜亮,民国范儿的西式咖啡厅,北京有许多独立咖啡馆带有着朴拙中的欧西气息。它不是那么洁净,一尘不染,但细部都经得起观者推敲,欧韵若隐若现,有一种内在的都市精神,内化于心了。北京的欧式底蕴,还体现在无数个大大小小的剧场里。不论是人艺实验剧场的苏联话剧《我可怜的马拉特》,《长子》,《华沙旋律》,还是东棉花胡同里,毗邻中戏的蓬蒿剧场咖啡厅里,终日流淌的五六十年代西洋古典化流行歌曲,更是蓬蒿剧场,这个黑匣子小空间里的希腊古典戏剧《安提戈涅》的独角戏版。当你看到一位娇小短发的中国女演员,身穿纯白希腊长袍,在变化的灯光,音乐中,静默凝望着舞台前方,说出诗性的,富含哲学意味的独白。那一刻,观众都会明白,北京海纳百川,中西结合的文化魅力。还有更多的学生戏剧作品:《伽利略传》《玻璃动物园》《失焦的塔莎》……这些或经典,或原创的演出中,都展现出了深沉凝练中的青春魅力。上海的海派气质是欧洲的形,北京东西融汇的文化底蕴,显现出了共通的文明内在神蕴。

所谓“人类命运共同体”,东西方文化,正是在交融、沟通中才映现出了人类历史文明的巨大魅力。文化的传播,影响了每个人,是人们生活中不可或缺的精神食粮,滋养着每一代人的灵魂,也将永远的这样下去。因为那是善与永恒,是一种更好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