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步北碚公园
重庆北碚公园是我从小到大去过无数次的地方。小学时春游,我们去看猴子、老虎,一进公园南门就能闻到动物的味道,以至于我对春游的记忆总是伴随着粪便味。成年后也陪着父母去过很多次,也有因为工作需要,相约去北碚公园采访,一杯茶能听对方聊一上午,那些故事,倒是很适合在公园里发幽思微。
故事听完了也便走了,不怎么逛公园。再后来,带幼年的孩子去逛园,小孩子不喜欢其间的昏暗树影,反而是大人想借助曲径通幽的美景开启孩童对山水的热爱之情。
其实,热爱这桩事,不是美景的乍见欢,而是温故知新、距离适当。有了热情,有了审美价值,热爱公园便成了骨子里的一份血脉。
一
阴雨迷蒙的时日,我一人独步到北碚公园。从南门进入,植被甚浓。废弃动物园的樊笼并没有拆除,像一座纪念碑,提醒着童年往昔和北碚旧日的娱乐。笼子里曾有很多猴子、假山石,仿佛还有臭味,但其实早已荡然无存。有一种莫名的伤感,提醒着我某种落寞、喧闹和缺失。
树荫苍翠如盖,继续往上走,我被鹧鸪凄厉的叫声所包裹。在小雨渐起之景中,有着无数沉淀的情感。
北碚公园是适合一个人去品味的。动物园的旧址现在已经改成了园区办公室。尽管如此,我还是能恍惚看见成群结队的孩童从自己身旁经过。
动物,曾是北碚公园的一大特点。1930年,时任江巴璧合四县特组峡防团务局局长的爱国实业家卢作孚,为了发展北碚地方经济文化事业,开始了当地公园、动物园的建设。
北碚公园最早名为“北碚火焰山公园”,不久更名为“北碚平民公园”,这块牌子至今还屹立在门口。这里所展览的动物,最初是饲养的良种禽畜,后逐步改为展出野生动物。历经战火,公园几乎荒芜停顿,1950年被北碚军管会文教部接管更名为“北碚公园”。二十世纪七八十年代,北碚公园非常繁荣,展出的老虎、狮子、狼、猴子、乌龟等,吸引不少市民。随着时代发展,动物们都退出此地,只有公园门口还有人在售卖乌龟、金鱼、鹦鹉、八哥,在它们身上,还有昔日北碚公园兼动物园的影子。
二
我一直觉得,公园是一个清静所在,不是喧闹之地。在全国各地,诸多市民公园兴起、提档、升级的时刻,北碚公园仍旧有它引人入胜之处。
沿着步道,一直往上行走,旦见一个四角飞檐的平房,刷了红色油漆的柱子已经斑驳,露出水泥柱的内在。这栋平层是1949年以后修建的,不知道过去作何用途,透过窗缝,看上去像一个会议室。周围的梧桐苍翠,老榆树自土地向着天空生长,几方石桌石凳倒也规整,有一种古意。虽然是仿古建筑,但独自在无人惊扰的树荫下沉思,也十分惬意。
公园这种地方有一种静谧的气息,需要沉静的心境与之同频共振,才能感受到公园独特的美好。人的年纪渐长,就越来越对公园有一种难以割舍的情怀。在我看来,无论是过去常去的公园,还是到一个新公园,都是对内在世界的观望和整理,即便是人少的公园,依然有着强大的发人内观之功用。在一个闹中取静的地方沉淀内心,这在儿童时代是感觉不到的。
四角飞檐的平房屋顶上长满了各种雏菊、车矢菊等花草。树干弯曲,深绿色的阴影让人惘然若失,蓦然又有所得。梧桐大片的枝叶及其果实,像一本书。什么书呢?像《四世同堂》《家》《春》《秋》,像这些有着沉郁而热烈故事的书。这些故事,恰好也是在北碚或川渝之地写就。家族故事的磅礴洪流,让人呼吸到一种自我与他者的融汇、沉淀。
三
在北碚公园里,随处可见路牌指引着盆景园、作孚园。
盆景园是北碚公园的特色,但是最有特色的,我认为是它旁边的汉砖台。汉砖台侧临盆景园,面向嘉陵江、清凉亭。这些汉砖来自1939年在合川盐井地区发掘的汉墓,墓内70余匹汉砖被运回至此,并砌在露台边缘作为栏杆。1959年修建花卉园也就是今天的盆景园时,对露台进行了修整,将汉砖集中靠边砌成了砖墙,又名为汉砖台。从盆景园下来就是北碚公园北门,出来可以望见嘉陵江和宽阔的正码头广场。
作孚园其实是卢作孚的墓,有几束鲜花摆放在此。卢作孚出生于四川省合川县(今重庆市合川区),幼年家境贫寒,辍学后自学成才,1910年加入同盟会,参与保路运动,投身辛亥革命,之后回乡,在江安中学当过老师。他一心救国,在自己的家乡开办过多家企业。抗日战争时期,卢作孚更是协同合川民族企业家经营了华蓥公司、大昌铁厂、渝鑫钢铁厂等。这些企业为解决当时重庆钢铁、煤炭之需起到重要作用。
其实,卢作孚最初的乡村建设计划也是在合川。早在1925年,卢作孚率队考察了合川及嘉陵江三峡地区的自然和社会状况,行走月余,将调查结果写成《两市村之建设》,意欲以合川为点,进行乡村建设试验,并在小三峡地区经营采矿业。只因当时军阀割据,未能付诸实践。直到两年后,他被推荐出任江巴璧合四县特组峡防团务局局长,北碚才被确定为乡村建设试验的中心。
北碚公园的这些汉砖由合川运至北碚,修葺在盆景园一带,也是因着此种渊源,具有很高的文物价值。
漫步北碚公园,我仿佛感受到公园正重申着它古老的功能——人和他者、人和自己在这里面对面地聚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