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俗年趣
腊八之后,年就像封坛的米酒,开始逸出醇香了。年越近,还乡的期盼越急切,情感也就越浓郁。更多人的年,是沉浸和投入到了城乡之间的穿行。
在乡友中,我发现有两位回乡过年的方式是独特的:文全兄长年在浙江从事古建营造修复工作,他腊月回乡就把年预热了,选择徒步走一段古道回村,再去走访慰问村中老人;而东华兄则在上海从事职业摄影,他从沪上回乡是为父老乡亲拍摄公益全家福。想来,无论是以怎样的方式,他俩都是想把心和家乡贴得更近。
家乡婺源过年的乡俗里,家家户户忙着送节、拜年、祭祖,都是睦族、敬老、崇祖的老规矩。记得我奶奶在世的时候,过年祭灶王爷是头等大事。在她心目中,灶王爷是“厨房之神”,“上天奏善事,下界保平安”,能够辟邪除灾、迎祥纳福。在我看来,奶奶年复一年祭灶神,是对尘世生活酸甜苦辣的一种回味,还有对大地的感恩吧。
“初一亲,初二邻,初三初四拜丈人。”家乡民谣中说的,是年俗中明确拜年日子的顺序。奶奶不识字,开口闭口都是民间口口相传的谚语,四时八节、十二生肖、二十四节气,都是少年守岁时坐在火炉旁,她一一教会我的。尽管那时日子过得拮据,但奶奶却坚持新年必须从“新”开始,譬如扫尘、剃头、做米糖、穿新衣、杀年猪、焋子糕,一样都不能少。后来我才知道,她所谓的“一鸡二犬、三猪四羊、五牛六马、七人八谷、九麻十粟”,那是正月从初一至初十,分别是家畜、人,还有五谷的生日。
民谚是乡土上生发的语言,而灯彩、傩舞、抬阁、豆腐架,显然是民间迎年祈福的艺术活动了。一旦这些重头戏汇聚一起,即是婺源乡村的“嘉年华”。
俗话说,看灯凑热闹,龙灯兆丰年。想想,父老乡亲以龙灯起舞、锣鼓喧天去迎接新年,祈福风调雨顺、五谷丰登的景象,不知温暖照亮了多少回乡的人。
舞龙灯只是婺源灯彩的一部分,它与傩舞、抬阁、豆腐架一起,组成了非物质文化遗产的序列。“非遗”有展示、汇演,不断促进父老乡亲的生活激情,丰富着年的色彩。然而,婺源民间还有一样鲜为人知的年俗——迎十八,多年像底片一样储存在我的脑海里,直接连通深邃的时间。
迎十八是婺源民间祈求先祖保人丁、贺太平的一项祭祖大典。究竟,祭祖大典源于何时,没有文字资料可考,民间相传所祭的先祖为“汪公大帝”,即汪华,史称吴王、越国公。他去世后,各朝各代的追封与民间的膜拜,将其不断神化,婺源乃至徽州建庙以祭,奉为“郡有水旱则祀之,民有疾疹则祀之”的神明。
在段莘、坑头、大畈、溪头等一些乡村,每年农历的正月十三至廿三,都要为汪公大帝举行10天的祠祭。十八日是正日,故名“迎十八”。
“段莘十八,全靠猪大。”猪大,是门面的一种标志。在供猪之外,演戏、灯会、祠祭都是迎十八的主要内容。事实上,祭祀用的供猪在头年中秋之后就开始准备了。一到来年正月,要忙着请戏班演戏。通常,戏班从正月十三晚上在祠堂戏台开锣,到廿三送戏班出村,每家每户都要邀请四乡八里的亲朋好友前来观看,其乐融融。颇有意味的是,演出中有两天为“保寿”“保痘”日——“保寿日”即保佑老年人增福添寿,多子多孙,这一天不演杀人戏;“保痘日”则保佑儿童出水痘出麻疹顺利,这一天不演花脸戏。正月十五是元宵节,灯会是必不可少的。而祠祭是“迎十八”的重头戏,祭仪及摆设都非常讲究,场面庄严肃穆、隆重热烈。
到了正月廿三,首先要把汪公大帝牌位请回享堂,再安排各房保管贵重的祭品,最后送戏班出村,至此祭祖大典才宣告结束。年复一年,祭祖大典依序而行。
往往民间的年俗活动,都蕴含着崇祖睦族和大地理想。
“千门万户曈曈日,总把新桃换旧符。”在时光中穿行,是生活向前的动态。年藏着许多过往,也藏着许多祈愿。按照习俗,我家的门联年年写、年年贴,但联文是多年一致的,那就是:读书人顺境,耕耘者丰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