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户登录投稿

中国作家协会主管

《广州文艺》2025年第1期 | 沈学:小镇喧嚣
来源:《广州文艺》2025年第1期 | 沈学  2025年01月26日08:27

太阳在天上平等地扫视完一轮后,我的小镇发生了不易察觉的改变。平平无奇的海面上微澜溅起,里面饱藏喧嚣、魔幻和荒诞。每个人都苟延在盛日或黑洞之中,而我对那万千生活情节早已免疫。

那头猪不出所料地倒在了黎明到来前,刚烈的嚎叫并未唤来阳光普照的时刻,屠刀很快剥夺了它告饶的权利。作为小镇中豢养多日的家畜,猪就这样消失在众人面前。我蜷缩在冬天的被窝里,被扰了清梦很不耐烦,盼望着猪血赶紧流干。无非天上掉了颗星星,没什么大惊小怪的。翌日的小镇将一如既往地丰满、热闹。

拂晓,街边的马路牙子上,妇女们挤作一团,围着一辆三轮车买肉。屠夫嘴叼着香烟手起刀落,一爿鲜肉迅速被剁成小块。刀锋来回切磋砧板,留下了无数暗河。我就在人和刀的喧扰中醒来。百无聊赖的假期时光里,充当看客也是一种消遣。

我囫囵洗漱一番,来到人群边缘,探头探脑游走了一圈。两扇猪肉几乎被人分食殆尽,只有几片腿肉零星摆在摊上,浓郁的肉腥味扑鼻而来。我问屠夫还有没有排骨,屠夫说,排骨早就卖完了。于是我将一块猪肉翻过来,端详一番后,揩掉了指肚上的猪油。肉还存着余热。我忘了,它刚被宰杀不久,它等到了它最坚实的宿命。生前猪圈里的不见天日,只是为了静待那把屠刀悠悠到来。或许是因为人畜殊途,心底又隔着一道忘川,我并未对此生出慈悲心肠。

黑毛狗在肉摊附近晃悠,吸着鼻子凑来凑去,凑进了围观的女人堆里。有个大妈突然赏了它一脚,狗子惊恐地栽了个跟头,哀鸣着夹住尾巴跑走了。今天这个摊贩心肠不错,他朝狗遥遥抛了块骨头。狗一个凌空跃起,精准地接住骨头,随即躲去墙角,盘身半躺了下来。

乡村六畜兴旺的时候,镇上的养猪户很多。杀猪在当地算件小小盛事。为免顾客太少肉卖不完,前两日,会有人上门告知消息。久而久之形成习俗,街坊们成了摊前主力,谁家杀猪必去捧场。一个人的路,也是大伙的路。

只是等到我掌厨那天,路边情形已经大变。一连几日,都没等来卖肉的人家。街上的三轮车都在奔驰,货箱也高高围了起来,没有一辆有停靠的意思。我踮起脚查探过,车厢中空空如也。土猪肉有朝一日能如此紧俏,我始料未及,早些年还无人问津。这样说来,猪圈里剩下的猪应该感到欣喜,它们略过屠宰厂的深水苦牢,直抵人生终境,至少保留了亡身尊严。

天刚麻麻亮,我的狗便吠了起来,叫起来像个肉喇叭,嘴里呜呜唧唧个不停,吵得人不得安生。似乎狗有千里传音之功,能够隔空挑衅或者调情。小镇上,很少见公鸡打鸣。狗叫代替公鸡,成了天亮的闹铃。我常常被狗的早起吵醒,尔后骂骂咧咧给它开门。我上完厕所去解狗绳,狗见状,屁股扭成了一朵花,被放出门后撒丫子就跑,在屋前屋后屙尿种下气味。

我吃完早餐在一堆瓦片前碰见了狗,它伸着两只前爪低头一阵吠。当我警惕地持棍向前,才发觉是只小刺猬。这东西在小镇出现很是稀奇。我在想这个拳头大小的家伙从何而来,是否因为落单而离群索居,还有没有同伴藏在隐秘处。毕竟四周都是砖混建筑的房屋,连个多余的土洞都没有。现在它微弱如蝼蚁,踩死它我毫不费力。所幸它遇见了我,所幸附近没有猫头鹰和狐狸出没。

我赶跑一旁嗷嗷乱叫的狗,悄摸摸退出半丈远。受惊的小刺猬这才舒开刺球,露出三角状的脸,伸出纤细的爪子一边往前爬,一边哼唧唧地小声叫唤。我一走近,它便机警地原地缩成一团,背上的刺果然坚硬且扎手。对峙持续片刻后,我忽然起了邪念想把它带走。但在猪已经身处绝境的启示下,我勉强决定放它一条生路。

最近,镇上的狗叫稀薄了许多,一向敏感的我顿觉异常。赶集的老头说,早时有辆面包车,在街上来回转悠,可能是狗贩子团伙。我能够想象出,那些狗在这样的早晨里怎样一去不返。它们甚至来不及用虚弱的叫声唤醒主人沉睡的耳。要是抓住这帮王八蛋,一定往死里揍。人群中的男人攥着拳头,愤愤然说道。

他们都决定以后不再养狗了,敢情到头来是给别人养。我不信这个邪,一直养,好似只有领养新狗,才能抚慰上一只狗留下的阴影。直至第五条狗,我终于扛不住而收手。狗的一生有我望不见底的深渊。

那天,两轮摩托躲避不及,横腰碾过狗的身子。摩托司机扭头骂了一句,没停车,开着那辆不长眼的铁物扬长而去。狗在惊惧中挣扎着往回爬,嘴里不迭地痛苦叫着,路上拖出一条淡淡的血迹。然而我的药箱里没有回魂丹,甚至没有止疼药喂它吃。我就这样望着它凄厉地哀号,直到这哀号一声声变浅,呼吸也跟着衰微起来,最终吐尽半口气后倒在我怀里。尽管我再如何预料狗的结局,面对它的合眼还是慌了神。我又要孤身一人面对人间。

小镇中人凭着长久形成的高度默契,将繁杂的生活过得有条不紊。我一年半载回趟家,总要感慨两句今夕何夕。小镇的住建格局没有大的改变,改变的只是消失在晨雾中的人,以及那些经营不善被转租的门面。

坡下的铁匠铺不再锤锤打打,钢铁工件里混入了奸细,它经过锻打、定型、淬火、打磨开锋的完整工序,最后出卖了铁匠,霸占了这项手艺。天桥底下刻碑的大爷至今音讯全无,粗犷的石料附近长满杂草,因为找不到一个懂它的人,它宁可自断经脉也要回到原土。

街上的人挂着统一的机械表情,似乎在按照某种程序活动着。而我像是只迁徙的虾蟹,爬回了残缺不全的日子里。眼前的街巷面生,又不那么面生。斑驳老旧的生存痕迹里,有无数声像等我解密与破译。跑到便利店买水,脱口就是普通话的腔调,一时忘了转换乡音方言。一个男人光着膀子来买槟榔,嘴里喷溅着熟悉的脏话。故土风味的市嚣使我渐渐醒神。

马路如同经过整形手术,已经全段铺上沥青,画上交通标线,再无旧日的疮疤可揭。店铺或者货摊设得规规矩矩。灰不啦唧的墙面被大修大整,粉刷上亮眼的招牌和广告。道路两侧拓宽了不少,私家车像是一匹匹健硕的马,在横穿竖插的人流中打着响鼻。现在的小镇虽然是城乡的结合体,但也在穿西装打领带,试图从蛮荒过渡到文明。种种场景,使我想到一年之中汁液最饱满的季节,又想到再富庶的田地都有荒芜的一天。

这些年辗转外地,吃的饭菜味道全不对胃口,我由这方水土塑造,也只能在此获得食欲上的满足。云中北路那家丹顶鹤饺子店,开到今天已有十年之久,夫妻俩的生意十分红火。方圆几里的店面换了个遍,唯独这家餐馆屹立不倒。我也是新老顾客中的一个,心心念念他家的大骨汤汁,以及独特的自制酱料。热气腾腾的汤面里满满都是回忆。我每回路过都忍不住进店解馋,点上一碗空心粉,一份玉米煎饺,在阔口瓷碗中慢慢品咂青春。

节假日,菜市场门口堵得水泄不通。司机们使劲揿着喇叭,绕道无路可走,倒车也行不通。这样两难的抉择在人生中比比皆是。熟食店,商超,临时摊位,都在黄金时间点张开大口,诱敌深入。我头一回买菜差点儿被肉贩的眼神迷惑。剁肉的壮汉见我是个毛头小伙,给我挑的肉肥的远远多过瘦的。在经验老到的摊贩面前,我的稚嫩显得绵软无力。踏进市场前,我并未意识到自己处在争斗的江湖。

小镇因为小,绕不过熟人的坎,市场门口的豆腐摊是对门阿姨摆的,两家人交识了十余年,我再光顾别家并不合适。自古人心惟危。人与人的表面客套,相当于人身皮毛,我们需要这层薄薄的皮,彼此触摸不生痛楚。

大地落寂之前必有狂欢。年关,小镇的气氛达到高潮,街巷四处挂着大红灯笼和春联。货柜中的干货和糖果色彩缤纷,引得小孩口水直流挪不动步。水果成箱成袋地摆在路边,释放着幽微的香气。店铺的边界在这几日是模糊的,被宽纵的,但过了这几日,一切又要重新计较。筹备年货的人像一群出窝的蜜蜂,从腊月中旬采买物资到腊月二十九。明明是凛冽的寒冬,却像丰腴的晚秋。

步行街作为小镇的核心地带,早早便被机灵的摊贩们占领。璀璨灯光的掩映,证实了新年气象的浮夸。满墙洒金的春联中,财源广进,富贵平安,这八个字写得最多,字体最大。每个人都沉醉在吉祥的天国,我也不能自拔。彼时的街巷像一锅煮热的粥,什么人都有,上至耄耋老汉,下到学步婴童,从不凑热闹的人也都逡巡其中。

三年过去,我的遗憾还在。那位姑娘再也没来摆过地摊,她弓身写字的模样我还记得,两盒墨汁,三支毫笔,在她手下轻轻一挥,天空的阴沉顿时扫尽。

加油站前边空白的水泥平地,一直是水果贩子的临时阵地。白天,水果摊像陆地上的港口,一箱箱水果经人工搬运,整整齐齐垒成两面墙,列装在北风呼啸的棚房。子时夜深,篷布耷拉下来,这唯一柔软的门才算真正关上。

贩卖水果最繁忙的一年,我和表哥被安排守摊。白天的喧嚣散尽后,冷风贴着地面横扫,那是刺骨的冰寒。躺在单薄的床板上,即便盖上三层被褥,身体依旧睡意全无。大风像头饥饿的兽,围着四面篷布啃噬,篷布一会儿鼓胀一会儿干瘪,被掀得訇然作响。外面毫无动静的时候,以为狂风去了别处,不想片刻后又肆虐起来,犹如一个爱捉弄人的老顽童。这回像是找到了窍门,风顺着缝隙钻进棚内,将黑暗中的尘埃扬起,紧接着沉入一片岑寂,我心想,现在已经是岁末了,只要扛过今晚的猛烈,明天,平坦就会无处遁形。

镇上唯一的河一直没有名字,也没人给它命名。我不知道该如何描述它,也从未考证过它的源头和终点。在被环保治理前的很多年里,它都以一种恣意的姿态淌过小镇,河道里混合着各种腐质物,礁石上也蒙有厚厚一层污垢。河水流得很慢,不时散发出气味。途经者从不在此逗留。

炽烈的阳光在此触手即收,清澈二字更是遥远追求。河边的常住民经常不顾警告牌提示,往河里倾倒厨余脏污。刚刚过桥的中年男人,前一秒将烟头弹进河水之中,转身便在电话里和别人吐槽河水脏臭。

河是有声音的,会疼的,只是人耳听不见罢了。表面上,这河维持着宁静,静伏在人们脚下,低于黄土一丈之深。河沿立有成片石墙,岸边也有柳树生长。实际上,它的呕吐已经成为日常,甚至因此埋葬了自己。我幼小时,时常看到河水变色,一会儿靛青色,一会儿暗红色,像无数道彩虹,剥夺了孩子们不安分的幻想。这条河一直在忍辱负重。

一个无风的下午,我在河的桥上观望。几人在底下吵吵嚷嚷,三个男人卷起裤腿,站在岸边跃跃欲试。顺着视线焦点摸索而去,我见到了河道中间肥大的鲇鱼。水不深,鲇鱼游不起来,一直在拼命摆尾,身体却不断撞到礁石。河里有活鱼是件令人兴奋的事。很快男人们精神焕发地涉足下水,打算捞起这条鲇鱼煲汤喝。只能怪这鱼不长眼睛,运气太背,闯入了河的禁区,入侵了人的地盘。他们有个设想,鱼是干净的,只是河水脏,但鱼体内毫无污秽。

一刻钟后,男人笑嘻嘻地捧着鱼上了岸,他们满脸如获至宝的模样。如果说鲇鱼误入此河是种悲哀,那它落魄于此,还被人类垂涎则是更大的悲哀。

和大地上所有河流一样,这条河也有涨水的时刻。夏天,连下了半个月阴雨,潇湘各地都在推送洪汛警报,这是我记事以来最为严重的一次,也是河毕生中为数不多的大洗之年。一觉醒来,马路变成一条河,街上和桥洞满是积水与深潭。但凡低洼处都灌满了雨水,近郊菜地也被淹没。《圣经》中洪水灭世的预言即将兑现,可人们还没建好一艘能逃难的诺亚方舟。

也仅仅是在洪涝这会儿,我才见到这河的汹涌一面。水位涨了两米多,几乎快和道路齐平。翻滚的河水不再浑浊,而是像一缸沸腾的开水,激起无数乳白的水花。这场不绝的雨似乎载着某种目的,执意冲走一切不洁与污秽。

消息称,河上游一处鱼塘决堤,无数鱼种汇入洪河。人们听闻顿时来了劲,纷纷抄起渔网和叉子守在河边。直至他们中的一个确证了鱼影,一场壮阔的捕鱼行动才正式开始。逃亡的鱼在河里撞晕了头,不断被水花抛起落下,有两斤重的,也有三斤重的,总之多到数不过来。他们的嘴角咧得更大了,甚至搬出了电鱼设备,电棒在水里支一会儿,十几条鱼立马被电到飞起,不等落水便掉进了网兜。

雨水模糊了田土边界,造就了一场浩劫。镇上的人在想,不管哪里的鱼虾,流到我的地盘那就是我的,就算被兴师问罪也不怯说理。在他们窃喜飞来的馅饼时,也许正在领受罪孽还浑然不知。我总是愿意对万物保持朴素认知,不偷不抢,不占不骗。

我猜想这河真正活明白,是出于那次车祸意外。一辆满载啤酒的小货车从坡上下来,由于刹车失灵侧翻撞上桥洞石栏,货箱里的啤酒瓶顿时碎了一地,一部分酒水顺势流进了污水河。喝吧,喝多了就没有烦恼了,我听见酒如此说道,似乎这是一次早有预谋的肇事。交警处理完后很快重新通了车,撞破的石栏杆换了副新的,现场只留下两条清晰的辙印。酒瓶碎在河中因为无人捞起,让河水有幸饱尝了琼浆玉露。打这以后,这条河就醉了,不翻涌,也不造妖,就那么默默流淌。春夏秋冬全不顾,众人皆醉它也醉。

小镇就像一块大号的轴承,每个人都是其中一枚不起眼却关键的滚珠。我的街坊们似乎都戴有假面,脸上那层薄膜吹弹可破。面具背后的局促与滑稽,只有动用细节才能窥其麟角。在爹娘和街坊们交谈时,我始终是那座破冰的桥梁,充当着润滑剂的角色。就算外人的夸奖再真实,也不能影响我的判断。那些溢美之词都只是个幌子。他们是如何维持安全间距,我若干年后才领会到。

数数,搬来小镇也有五六年了,街坊们大多以笑容示人,使我忽略集体之外的部分,忽略相互秘而不宣的部分。我们都有距离,也都应该有距离。屋后的老头并不满我们的到来,他怪我们买下那块空置的地皮,建的四层楼太高遮了太阳,让他孤独的晚年愈加凄凉。于是他把怒气撒到儿子身上,指着鼻子骂其没出息,连个太阳都能被人买走。

就算屋后那堵砖墙再坚固,也拦不住老头唾沫纷飞。好在这些牢骚动摇不了我们分毫,更改变不了日升月落的轨迹。

冬日刮的风总是沁凉逼人,好在有回温的暖阳策应。爹娘一早在窗台晒满被子,跨越数九寒冬需要热量无限。那天,我一人放假在家,床被不慎掉到电缆上,我伸胳膊伸腿也无法够着,只好去停车场喊爹回来。再回来只眨眼工夫,被子竟凭空消失了。爹猜想是隔壁的周老太收了去,但拿捏不好是不是误收。又不能擅闯民居,索性静观其变。果然时隔三日,周老太悠哉开门,将那床被子晒了出来,于是娘趁机上门讨要,不想两人竟和谐翻篇。我深感诧异,还以为会大战一场。娘说所幸背面缝了她的名字,否则靠一张嘴无以为凭。

爹娘想的是,低头不见抬头见,让一步海阔天空。事实证明他们的忍让没错。不久后我家办酒席,周家也的确让出了地下室过道。突然的大度很难与之前的用心关联。

小镇的灰色头像对应事,也对应人,我们生来一副模糊脸庞。所有人都在变,变得良善,或是恶戾。邻家大婶笑着给我们送菜,她的突然殷勤使我骤觉人事无常。此前她的嘴碎大家有目共睹,方圆几里她的嗓门最大,看似是个不好惹的人物。

某个疾风骤起的晚上,家里屋瓦被刮飞一块,恰好打破了她家玻璃。次日一早,她便在门前指桑骂槐。街坊们纷纷探出头看戏。爹搞清状况忙跟她解释,对面仍旧不依不饶。一向温和的爹也来了脾气,发了一通火扬长而去。火尽,爹还是悄悄量了她家窗户尺寸,买了块新玻璃放在墙下。而冰释这段误会,是她停止唾沫横飞的很多天后了。当越过那些日常的纠扯,两家人的关系竟奇迹般出现了好的变化。

爹和街坊们相处,不求世事圆融,只求没有裂痕。所以与五百米长街上的住民,互相谈不上冷漠,也谈不上情深。

小镇经过长年累月的发酵,孕育出了乡村的文化功能,邻里关系维系在红白喜事之上。谁家孩子满月,谁家孩子考学,都会上门通告一声。平日素不来往的邻居,也默默以礼金为纽带,维持着睦邻关系的脆弱存在。特别在生命不能承受之重的丧事上,大家都会收起孩子般的置气,该上礼的上礼,该跪拜的跪拜,总之面子事小,礼数为大。

爹不忙的时候带我去吊过丧,这是他作为一家之主的责任。街上关系稍近点儿的人家,男人会派自己女人去给丧主家帮忙,干些端茶倒水的简单活计,这也是邻里间不必言说的默契。

我只在葬礼,这一终极的答案面前,望见了众人最大限度的融洽。出殡那天,葬礼队伍浩浩荡荡涌过屋前,不少街坊会燃鞭送行,感情较深的还会摆个灵桌。桑榆已逝,还有什么比亡人子嗣的一跪厚重呢?这一跪,以往的过节通通化作轻烟,时间的落果最终回到树上。我亲眼见到那只仙鹤尾随棺木飞到荒山,与亡者一齐在火下羽化成仙。这就是小镇众生此消彼长的真相。

【沈学,1996年生,湖南省作家协会会员,鲁迅文学院湖南中青年作家高研班学员。在《四川文学》《广州文艺》《时代文学》《胶东文学》《黄河文学》《滇池》《延河》《骏马》《星星·诗歌原创》等刊发表散文、小说、诗歌若干。有作品被《散文选刊•选刊版》《散文海外版》转载,入选多种年度选本,偶有获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