炼金术 ——王峰新诗精选
·炼金术
起风了。谷神三千米的叶发
斜穿过岩壁的阔掌
同时吹落的，还有那
湿漉漉的暮色
大山坐了起来。放下长柄剑
高颅决绝
白石眼眶流淌出的忧伤
目随织裙
在宇宙的万有之中
若隐若现
银河系的沉星，都是
光的冗余。人间还有所需
那就接着炼吧。召回吴刚的斧子
猴子的棒子
二郎的三尖两刃枪
炼就此秋覆罩
大地的足金。让这慰籍千古
苍黎的遗存
到尘世昆仑，重新封神
·屏保
快过年了。天空似乎
祥和许多
诸神大都转至幕后
梳洗打扮
整理文稿。因为
不久人间的请柬就会
乘香火而来
“上天言好事
下界报平安” ，均有
一套固定动作。我一边
巡航，一边
环视山海。每每
颠簸升起，云雾
收拢宽袖
拥慰一下沉默的岩礁
而我手机屏保里的
佛陀，也会
即刻出来
看我一眼
·脸谱
看吧。云中那一张一张的
流逝的脸。有男人
有女人，有老者
有孩童，有牛羊
有猪狗。另外还有一些
看不清楚的
半仙半魔的脸。它们
相互遮蔽
替代，合成。通过口型
可以辨认出
它们在呼喊
在大笑，在哭，在叹
而混在一起
我只能听取到轰隆隆的雷声
它们都是从河水
转世，被抽走了骨头
没有丝毫选择
片刻不得停留。作为人间
纪念，造物主仅仅
把它们集体的皱纹
刻画在群山
把它们集体的意识
寄存到星空
·彩虹
我猜想。这片天空应该是
冬至的封土
从昨天飞行
就看到有神在这里的黄昏
为太阳接发
太阳的金发越长
祂就越有情致在天街逗留
而云壤里种植的
雨点，雷电，小雪，大雪
还有部分的盐
才会有更多的时间
量取日子
沿序发育。吉时一到，有的
乘坐鹅毛，缓降人间
有的携带利刃
直接跳水。尘世的五谷丰登
有些时候也需要
好运的加持，那么古老的盐
就会长出彩虹。如果
此刻碰巧幸遇彩虹
云上同飞，我最多也就是
感恩一下上苍
对我第三台发动机的馈赠
决不敢想象
除了佛陀，谁还敢把它套在
自己的头顶
·燕山雪花大如席
近几日。天空颠簸
明显加剧
预示着几万吨的冷甲战车
正挥师南下
为抵御寒侵。泰山
站了起来，太行
站了起来
秦岭也站了起来
天空经过会商。用云垛
临时堆拢起
一些不规则的海湾
让还没有
经历过酷寒围剿的小云们
避避风头
我虽然没有大山
伟岸的身躯，但可以
飞到比山顶
稍稍高一点的地方
借助光明顶的光明
哨望一下：“燕山雪花大如席”
到底是一张
多大的席
·冬至
冬至到了
落日在两座山峰峙立的谷口
摇摇欲坠
无论是最短的一天
还是最长的一夜。往后的日子
还是那日子
枷锁还是那枷锁
就像那些蹲在墙根
烧纸的人
望着眼下尖锐的火苗
和飘飞的纸烬
告慰死去的亲人们
活着还是
和你们从前活着的
世界一样
一天到晚
从白到黑
·宇宙光客
在一个没有下雪的冬日
沿河东飞
长空把光
落满长河
那波光粼粼的雪
那永不断肠的白
让等闲人
识得人间尘境
萧杀一瞬
行至壶口处
宇宙光客陡然从白里
唤醒李太白
立河为笔：好一个
昆仑山破
天上黄河
·路口
秋尽。谁说所有的路口
都在告别
看吧，这颗野南瓜
在大雪
到来之前，只留给自己
一根绳索
它不是要把头颅
吊死路口
而是随时准备提起
一桶风暴
身披大雪
走向大海
·山里
海水退去。山里睡着
很多石人
他们都醉了。呼吸微弱
额头萦绕着
一层一层
酒精白色的哈气
虽然，永别也是一念
但这一念
足以让他们
通体灰暗，意冷千年
偶尔。也会雇请
夕阳晒出
满山黄金；明月洗出
碎银一川
用这些，从风里
换取点
慰籍的小道消息：
“单身的海水，依旧
小腹平坦”
·你看
大雪日。一定有
一场大雪，雪落他乡
你看。净身出浴的
小月亮
白皙
裸光震颤
你看。掩面孤行的
霜白菜
一层一层
裹紧
绿色袈裟
而我的大雪，似乎
落在了盛夏
你看。窗台这棵我
收养的野草
在头顶，举证出
其中的六朵
·指认
初冬的天空。被一夜
冷雨洗后
洁净，青润
一束光，自北向南
帮我指认
翼下每一条或者一团
野性的水
有的叫溪
有的叫河
有的叫江
有的叫湖
它们没有大小
没有高低。自我
过滤着
澄清着，冥思着
像一阶一阶
交托喜悦的灵体
而唯有经过
大面积人工砌围的水时
倏尔会遇到灰色
云层的遮蔽。似乎
人类这些物欲文明
不配拥有
太初辉光的加冕
·借问造物主
晚春十点。从天府
机场起飞
速度三百。我双手缓慢
抬升左盘
像捧起一只
夜色混酿纯粮的酒碗
暮沙自碗底
渐次散落。遮蔽了
跑道，河流
城市，村庄
是的。我终于又可在
晶蓝的
轩帐下独饮了
暂且不约
青龙白虎，朱雀玄武
只想借问
造物主：如果此刻
我举碗
遥敬那七星北斗
上帝粒子会不会
让我闻听见大勺柄有一个
“叮”的回声
【作者简介】王峰：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诗歌学会会员。现为波音客机资深机长。获2021年第四届博鳌国际诗歌年度诗人奖，2022年中诗网年度诗人奖，第六届泰山文艺奖。中国作家在线签约作家，香港文艺杂志签约作家，半朵中文网专栏作家。诗作发表于《人民文学》《诗刊》《十月》《作品》《诗歌月刊》《星星》《草堂》《钟山》。出版诗集《三万英尺》《睡在溪边的鱼》《天际线》《下垂的时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