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刊》2024年第11期｜史云彦：植物歌剧院
植物的一生
多年来，我一直在模仿一棵古橡树
我知道沉默，隐秘，荒芜，悲戚
我称之为根须，眼睛，嘴唇，骨骼中的大海，潮汐
昨夜，我的眼睛长出叶子，身体生出根须
大海涌进胸口，海鸥沿着手指盘旋
低鸣———
没有哪一片阴影能覆盖我们
明亮来自內部
这剎那的狂喜让我终于完整———
作为植物的一生
重新开始
时间的花朵
一个人走后
就像一所房子熄灭了灯火
然而他在
餐桌上摆放着昨日的生活
花园中盛开着时间的花朵
他交谈，聆听，给出意见
表达心意，他仍然能够产生影响
尤其是
在爱里面
那个在黃昏时分回到家中的人
他打开灯盏
打鼓岭的浓雾突然消散
他发现了时间，会重新集结在飞鹅山
黄金地
不是想象中的红树林，是想像衍生出
叶的翠绿，细碎的根系，是落日
向着一只白鹭飞去
是风压低天空的羽翼
是海水在闪光中构建自己
是岩石和风暴在对抗中平息
是黃昏擎举起巨大的树枝
把我们变成几片叶子
那个突然安静下來的人
一定是收起了欲念
我想象中有一座花园
我已经错过了，你所描述的那种沸腾
奇美拉，你拥有的
火焰，力量，那些能够说出来的欲望
我坐在我想象中的花园，被你的火焰所伤
在巴黎，我见过一个黑头发的姑娘
她走过共和国广场青铜女神像，我惊诧于
那一个清晨
自由的光芒
我听见你说，去海边，把虚空压成巨石
把梦刻成碑文
我感到疲倦，却平静得如命运所愿
我去过更远的地方
有过飘渺的悲伤
那些短暂的颤抖是你的锋利，奇美拉
它旋即不见
皆因爱
有可观的时间，在浅水湾
有不可观的凋零，如你所见
它弯月般银色海岸
我们曾经热衷于命名的事物
如今，在它自己的风中漂流
唯有我们可以辨认
这样的流逝，皆因爱
巨大而微小的海
“遥远但切近的安慰”
诗人知道一切，他正在完成一场叙述
他看起来像静物中间最安静的一个
距离一只白鹭
我曾期望着
写下的每一句诗都奔向白鹭
毫无疑问地
朝着她的旷野
而每一个疾走的词语里面都有另一些
折返回來，被一团光围住
语言的鼓点密集
敲打着无边暮色
我感受到这种孤独
黄昏一无所蔽
海水在深蓝中起伏
我放下笔
而白鹭
在那样的悲伤中飞进飞出
植物歌剧院
在夜里
灯心草唱起第一乐章
木樨，含笑，一棵沉香树发着光
夜沒有边际
这歌声因而传开去
使君子弹奏起竖琴
忍冬低吟
月亮高高地接了过去
几乎所有的夜晚
我贴着大地
被这欢乐的真切给拉了进去
【史云彦，女，80后，居香港，教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