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刊》2024年第8期|阿信:岩石博物馆
冬
当土拨鼠放弃尘世荣华,
回归冻土深处阴暗潮湿的洞穴蜷伏、冬眠,
就意味着:一种新的矿石诞生了。
一小块残雪
棕颈雪雀为什么会在一堆枯干的边玛草丛
急促啼鸣?
它纤细的脚趾无意间触碰到
一个禁区。
它不只纵声惊呼,它还要即刻
与同伴一起
在云天之际
振翅翔舞,做垂直迁徙——
在更高的律令被季候的信使送达之前。
挽 歌
一匹马被肢解、风化,趋势无法逆转。
在一首诗中,还是一部小说里?
在一幅油画,还是说唱艺人的嘴皮上?
可靠的是:命名一座星辰。但仍不够。
趁它活着,喂给它苹果、燕麦、酒糟和清水。
打理好它的鬃毛和蹄掌。
蒙住它的眼睛,和眼睛里含着的世界
——用一块旧了的红布。
昼·夜
荒野上,
跛足的牧羊犬在独自踯躅。
白昼遗落的牛粪,隐没于枯草间。
溪谷底部,一条泛白的冰河,死蛇一样……
但那只牧羊犬突然驻足,突然
变得清亮的眼睛里,暴露一座钻石矿脉。
隐没于枯草间的牛粪,瞬间被点燃
一块块发出荧光的燧石,散布在荒野上。
谷底的冰蛇复活了,
它游走、滑行,摩擦出串串火星……
我目睹了世界在这一刻发生的一切:
荒野向夜空持续喷射星群。
把一座寺院建在人迹罕至的山谷是为了什么
你要穿过一整座星空的寂静,
穿过幽深的密林间的山道。
在孤独和恐惧袭来时攥紧手中那块
从山溪边随意拾起的砾石。
砾石也有恐惧,
它刺穿皮肤渗出血珠……
有人先于你进入那间密室,
密室的石桌上
一盏酥油灯,正被一只
嶙峋之手点亮。
那火苗飘摇着,光晕带着轻烟
一圈圈扩散……溢出
崖壁上仅存的一窦小窗。
那人先于你穿过密林走出恐惧。
那人已将手中砾石
搓捻成一粒粒沁着血的佛珠。
那人不会等你,是你自己
在暗夜中慢慢靠近。
在世界的某地
在世界的某地,下着雪
几乎没有人类在这里呼吸。
山林是一只黑色巨兽,喘息着
像被什么紧紧按住。
天地之间没有别的语言,也不会凭空
出现一座寺院,
或一个停车场。在这里
只有雪,和降雪带来的阵阵黑暗。
岩石博物馆
应该有一座建在露天的岩石博物馆。
不使用钢架,不铺设栈道,不设限制区域和
闭馆时间,也没有灯光
——雨雪不时飘坠,星月有自己的璀璨展厅。
有一天,
我要携一群蝴蝶三只蟾蜍两只山羊和一头大象
来这里,听来自地心的土拨鼠博士开坛布道:
在岩石博物馆,你们
既可以听见地球的心跳,也可以听见
彼此的心跳;在这里,你们每一位
都是安全的。
在海水面前
在海水面前,随意
找块礁石,
坐下来,坐很久。
在河水面前则不。要么顺流,要么
刚好相反,沿河边走一走,远近都好。
这样做没什么明显的好处,但也
没什么不好。
我常常这样。这是我喜欢
并可以胜任的一件事情。
蕨麻花
深深的睡眠。是这样深深的
隔离和遗忘:
绛紫色球茎,埋在
厚雪下的冻土里。
但这就是睡眠。
与同样深埋的
一截瘆白、毫无生气的
动物胫骨存在本质区别。
无论拥有怎样的过往
或梦魇,春风一度
就能唤醒它。
然后,就是令我们失声惊呼的
顶着露水和晨光,漫向山坡的
这一大片
嫩黄的蕨麻花:一个簇新世界!
旅顺,雪
留住雪的,仍是
半岛上的黑土,以及
附着其上的
草木、建筑、道路、人的
肩头和毛发……
大海的悲伤有多深?
此生最大的一场雪,
填不平海水最小的一条褶皱。
在渔人码头,我望向
烟台方向,
一片苍茫——
渤海波澜不惊,
天空酝酿更大的一场雪
【诗人简介:阿信,1964 年生,就职于甘肃民族师范学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