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作家协会主管

小木木四岁多，别人问她年龄时，她总把自己说大好几岁，比小学一年级的哥哥大，比小学三年级的姐姐也大。人家显出吃惊时，她总是非常认真还有些懊恼地一字一顿地说：真的，是真的！

小木木生活在重庆，她常问我，兰州有多远？对于远和近，该给这个小女孩怎么讲呢？不想走路时，从小区门口到家，几百多米，她会一路埋怨，好远好远。可去了动物园，从早上玩到太阳落山，那该走了多少路呢，没听她说过一个“远”字。

兰州到底有多远？我和她手机视频，让她看兰州的样子，她尖叫：“啊！雪！兰州还是冬天啊，可我们这里都是春天了。”

我想和她说，物候其实显示着距离。

小木木姐姐的书桌上有个地球仪，和她们踢的皮球差不多一样大，我用笔给她从兰州指到重庆，她又惊叫：“这么近啊！”她不知，这个小球可是地球啊。

四岁多的小女孩是如何感知春天来临的呢？天气渐渐暖了？花儿开得越来越多？终于可以穿小裙子了？

有一天，我走在兰州的春天里，忽然很想把我看到的春天写给她。

当然，小木木还不识字，这没关系，下次见她时，我读给她听。

这样说来，我要感谢她的小耳朵，感谢她听我讲这些时眨巴眨巴若有所思的小眼睛，还要感谢会被她无数次打断的稀奇古怪的成堆的又大又小的问题。

有了这个想法后，我格外关注起这个春天来。从没有哪个春天像这个春天让我目不暇接、左思右想。我和春天有了秘密，它用各种别人习焉不察的信号暗示我要关注更多的事物。这让我开心。

小木木小名叫木木，但我会不由自主叫她木宝、狗狗、小木儿……就像叫她哥哥。哥哥的小名叫小树，我会叫他树儿、树宝，但我不能叫他“狗狗”，他和小木木一般大时，有一次我叫他“狗狗”，他很生气，皱着眉头说：“我说过，我不是狗狗，我是阿奇！”（动画片《汪汪队立大功》里的警察狗狗，一个帅气的德国牧羊犬）。

那么，在这个文章里就叫她小木木吧，这个名字很像稚嫩的春天。

每年春节，我们在重庆相聚。正月的重庆还很冷，但到处绿意盎然。这时，兰州还是灰调子的长冬。其实，南方的植物和人更耐寒，到重庆后，我们整天蜷缩，冻得舒展不开。若是虫子，我们被运送到重庆，会继续冬眠吧。但重庆的植物都那么葱郁了。我重庆小园里的花儿都开了，接骨木、忍冬、欧报春，红花酢浆草，五颜六色。

重庆也会下雪，大年初二吧，一早有些飘雪，晚起的人是看不到的。是很轻很轻的小雪花，它们在空中悠扬着玩着，不想落下来。

“我学姐姐，伸出舌头吃了一片雪。”小木木兴奋极了，激动地跟我说。

我问她雪的味道，她说是冰块儿的味道。我想起一位外国诗人的诗句：“如果你看向我，我会温柔地消融。”这诗像雪花对小木木说的。

这是小木木第一次认识雪。我给她看北方雪景的照片、一朵雪花放大后的样子，她总是发出惊讶的尖叫。

这个世界，对四岁多的孩子，多么新奇。

在重庆，春节时节开的花儿里，我最喜欢腊梅。冰黄的玉琢似的小花朵儿，精巧袅娜，香味被花瓣裹着，十分幽深。离小木木家楼房不远处就有一棵腊梅树，约莫一人多高。一天，我和小木木刚好从窗口瞧见对楼下来一个女人，穿一身花花绿绿的棉睡衣，她走向那棵腊梅树，用力把开满腊梅的枝条左拧右扯，然后捏着一把无辜又可怜的腊梅枝，大摇大摆回家了。我没看清她的脸，但想定她很丑。我们下楼去看那棵树，它变小了，枝条被撕扯得凌乱，地上还有散落的腊梅花，我捡起来，一朵一朵放到小木木的手心里。

“一朵、二朵、三朵……”小木木数着。

这样下去这棵树怎么成长啊？好在靠近树干的地方，还紧贴着几朵花，它们像受了惊吓躲到大人身上的样子。

有些人欺负花木，根本觉不到花木的疼。

小木木小心翼翼捧着九朵腊梅花，把它们放进一个小玻璃盘里。

“这里是它们的新家。”小木木说。

腊梅花真神奇，小盘子里的花朵都干了，但还保持着在树上的样子和颜色，还能闻到幽深的花香。

每次，和小木木玩回家，我都要给她读读八岁的姐姐用毛笔字写的对联：“柴米油盐酱醋茶，琴棋书画诗酒花”，字儿很稚嫩很可爱。小木木不知道，这对联上的字儿紧紧包裹着一个家呢。

春节意味着新的一年的开始，新的一年是从春天开始的。我们开车从兰州往南，一路看到，春天的气息越往南越浓郁。兰州的春节呢？外面还冻得硬邦邦的，树木花草全在睡觉。而且总会下雪，厚厚的雪，像给万物穿上了白袄。小时候，过年时，为了让冬天醒过来，我们放鞭炮吵它，有声音脆亮的小钢炮、能蹿上天惊天动地的“二踢脚”。红艳艳的鞭炮，炸响后碎屑落满雪地。雪里红，想想看，是不是很美？

我想起小木木更小的时候不会发“花花”两个字的读音，道旁灌木丛里开满黄色的雏菊，小木木坐在推车里，一路喊“fa fa”。

是啊，春天是从花花开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