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恩施记
前几年,西成高铁(西安至成都)开通的时候,由于此路是李白《蜀道难》的主角,意义重大,有关部门曾邀请我试坐高铁,并写了一篇纪实散文《蜀道闪》。这篇作品在《人民日报》等报刊发表和转载之后反响良好,不仅得奖,还被收入到各地的语文试卷中。
当时,好友邢祖巧就屡屡打电话,希望我来一趟恩施。
邢祖巧,男,年近六旬,多年来在湖北交投恩施区域的高速公路部门做资料工作。这是一个在貌相上黑黑的、硬硬的、瘦瘦的健壮汉子,却又是一位在文学上白白的、嫩嫩的、肥肥的敏感青年。他马上就要退休了,却仍然对工作有着出乎寻常的爱恋。不是留恋岗位,而是对他的作品——十多年来参与修筑的十多条长达数百公里的高速公路有着深切的感情。这些是他的工作、是他的心血、是他的青春,也是他的情人。
蜀道难,但恩施路更难。这里的高山深谷与蜀道不相上下,但特殊的喀斯特地质远超蜀道,更别说巫山巫峡之险了。抗日战争时期,日军为了打通入川通道,集十万重兵在此激战,最终未能如愿。西南半壁河山,由此保全。
千百年来,恩施就是偏远、落后的代名词。直至2011年,这个区域内竟然没有高速公路,更别提铁路了。
祖巧兄在电话里绘声绘色地向我讲述着恩施行路难的故事和修筑高速公路难的故事。
关于恩施,我当然听说过。我听中国散文学会会长叶梅大姐说过,也听我在广东中山市的作家朋友黄祖悦说过。叶梅大姐从小在此生活,黄祖悦女士就是本地人。
写到这里,我忽然有一个发现:这个地域的人名字里带“祖”字的较多。除了刚才提到的两位,我还认识两位文学朋友,也是恩施人,名字里也都带有一个“祖”字。
巧合吗?似乎不是。
为什么?似乎昭示着这个地域的古朴和偏远。
的确,这是一个曾经似乎与世隔绝的存地。
的确,在这个偏远的特殊地域修筑高速公路,太难了,太险了。
我在恩施采访的时候,祖巧兄陪我看了多处修路现场,还钻进隧道深处查看地下暗河,让我从多个侧面了解建设者的艰险与神奇。
我还见到了几位当地创业者。他们走在高速公路上,也走上了事业和人生的高速公路。
总之,他们身在恩施,也走出了恩施。
他们是传统的,更是现代的。
是谁让他们走出了恩施?
是科学的伟力,更是时代的伟力!
——————————
过去,人们曾经认为中国就是世界中心。后来才知道,世界是一个圆球,并没有地理上的中心。
如果说世界没有地理中心,那么中国有没有呢?
回答是肯定的。
打开中国地图,把东西南北的陆地四边对折两下,中间点是哪里?
那就是位于鄂西南的恩施土家族苗族自治州!
这是1984年中国地理学会等权威机构的测定和宣布。
可是啊,虽然处于中国地理的中心位置,长期以来,恩施却一直是偏僻、落后的代名词。
直到新时代!
1.天生绝地
恩施地域,扼巫峡之险,与渝湘为邻。大巴山、巫山、齐岳山、武陵山在这里挽手。
崔嵬巫山,为长江截断,如夫妻隔江对泣,似情人举手盼牵,哀怨万年。
巫峡,成为巫山的断点,也是天下的痛点。
人言蜀道难,哪比巫峡险!
“五丁开山”以降,秦蜀之间,渐成金牛、子午、褒斜、傥骆、陈仓等孔道。诸葛亮北伐,皆倚此得以往返。
早在先秦,“不与秦塞通人烟”之地,便东移恩施。巫峡两岸,秦巴、武陵两大山区,望衡对宇,咫尺天涯。
仰天长啸,无论人猿。
1943年5月,侵华日军欲打通入川水陆通道,集中10万兵力进犯恩施,企图夺取石牌要塞,威逼重庆。
中国军民奋起抗击,凭险御敌,打响了一场悲壮惨烈的“鄂西会战”。
这场会战,激战一个多月,双方死伤巨大。最终,日军无法如愿,不得不就此止步。
至此,西南半壁江山,免受侵害。
恩施,有抗敌御辱的骄傲,也有山围壑困的无奈。
1957年4月至5月间,时任湖北省第三任省长张体学在恩施大山里步行了45天。彼时,宣恩、咸丰、来凤、鹤峰四县,没有公路。刀耕火种,一如从前。
这一行,让张体学震撼,且惭愧。
1957年10月,宜都至鹤峰公路动工。两年后,宜都至来凤公路通车,恩施才结束了南四县不通公路的历史。
然而在此之后的数十年,由于山高谷深,铁路、高速公路,皆绕开巫山巫峡。
恩施以东,南北向的二广高速远在荆州;恩施以西,四川达州才有包茂高速东出北上。其间,约800公里之地,再无南北大通道。
说起路,恩施人都有一段段辛酸记忆。
即使进入21世纪,从偏远农村去一趟恩施城区,需要两天时间;从恩施城区去武汉,600多公里,一半路程在千米高山和深峡中绕行,摇摇晃晃也要两天;不少恩施人在广东打工。去一趟广州,即使从恩施城区出发,至少也要三天。
这种状况,直到2011年才改变。
那些年,恩施州GDP在全省垫底,多年不曾改变。
打通出山通道,早已是全州各族人民的高声呐喊!
2.“鸡公吊”与“旋挖钻”
2023年8月,我在恩施采访。
在张南高速宣咸段施工现场,我们见到了湖北交投鄂西建设公司总监理工程师老张。
老张,名叫张孝伦。寸头干练,两眼精神。他的大脑里有一张不断更新储存的“芯片”,工程建筑、天文地理、文学音乐等信息,信手拈来,跳跃、跨界、精准。其惊人的记忆力,完全不似50多岁的人。
他给我们讲述了许多开山辟路的故事。
山区高速,多桥多隧。指着大桥下几人合抱的墩柱,老张说,这只是露出地面的部分,还有十几米、几十米不等的钢筋混凝土桩基,深埋地下。
这些幽深如井的桩基孔,过去没有别的办法,全是人工开挖。一台升降机、一个“夫妻档”,就是一个作业班组。
升降机像一只雄赳赳、气昂昂的大公鸡,俗称“鸡公吊”。“鸡公”衔着钢丝绳,钢丝绳拴牢铁皮桶。上班时,丈夫站在桶里,扭住钢丝绳,一路旋转着下到深坑,凿岩、开挖、爆破。妻子掌管着“鸡公”的电门,将石块和放炮、收工时的男人,旋转着,晃晃悠悠“啄”出地面。
通常,一个“夫妻档”需要数十天到数月才能完成一根桩基的挖孔作业。这个看似“你挑水来我浇园”的“天仙配”般的劳动场面,其实是世界上最危险的工种。
可以想想,深深的独眼井,男人在井底工作,把开凿的所有石料都要用铁皮桶提上去。颤颤巍巍的铁皮桶,在提升过程中不能有任何意外,比如磕碰、晃动、停电等等。如果稍不小心,落下一块酒杯大的石头,就是祸从天降,就是塌天大祸,就会不死即残。
类似这样的事故经常发生,却又没有更好的办法。
有一个苦命女人,曾因此送走了三任丈夫。
……
2021年春天,三四台新式“武器”开进了施工战场,像坦克、像挖机、像吊车,但都不是,它叫“旋挖钻”。
这是国内最新研制的专业挖掘设备。一夜之间,高高的钻杆竖起来了。马达启动,钻头旋转着嵌入地下,然后抓提、横移、抛渣,一气呵成。几次简单往复,一个溜圆的深坑,宣告完成。
旋挖钻进山,在恩施高速公路上开了先河。
打通恩施大山的最佳“武器”,还数三臂凿岩台车。
在隧道掘进面,只见一个长着三头六臂的“怪物”,三支胳膊抬起,各自追踪一个红色光点,然后同时发力,“扑哧扑哧”一阵沉闷的轻响,坚硬如铁的岩壁上,立时出现三个深深的圆孔。
过去靠工人手握风钻,在空压机震耳欲聋的噪声中,半天打一个炮孔,现在不过分分钟的事情。用这个打孔利器代替人工作业,大大提升了掘隧效率,对工人生命安全也有了更贴心的保护。
不只是三臂凿岩台车。在恩施高速公路各隧道工地,跨越沟堑的栈桥、隧道壁的防护、钢筋加工等等,都用上了焊接机器人等自动化、智慧化设备。
建设者紧跟新技术、新工艺、新设备发展步伐,力推智慧化工装、智慧化建造,创造了隧道施工零死亡的骄人战绩。
3.蜂窝里打隧
曾几何时,人们形容恩施,除了穷山恶水,鲜有其他词汇。
诚然,恩施多喀斯特地貌。天坑、漏斗、溶洞、暗河、裂隙,构成了一个个巨型充水蜂窝,断层、高压岩溶水、高地应力、煤层瓦斯、天然气……
这种“五毒俱全”的自然构造,被工程界称为“土木工程禁区”。宜来高速宣恩至鹤峰段,就曾遇到湖北高速公路最大隧道溶洞——太平溶洞,仅处治理就花了6年时间。
中国有许多被称为世界级难题的工程项目,其中一个就在恩施,那就是齐岳山隧道。
齐岳山隧道要穿过3条暗河、15条断层,实测水压最高达到2.3MPa,足以将水射到100层楼高。
“于隧道工程而言,水就是我们的‘天敌’。”
老张说,恩施利川到万州的高速公路,必须穿过齐岳山体富水岩溶带,那是一座巨型充水蜂窝。暗河、断层、高压岩溶水,引发突水突泥等灾害风险极大,还存在煤层瓦斯爆炸、高地应力岩爆等灾变可能。
如何防范“天敌”呢?
他张开左手粗大的五指,再用右掌一一拍下,又一一扶直。为规避突水灾害发生,他们采用了类似B超、X光、CT、磁共振的TSP、地质雷达、超前水平钻、超前炮孔等多种手段来充分了解充水蜂窝内的各种病害,部分地段还运用了高密度电法、复合式激发极化法、瞬变电磁和多孔超前钻孔及周边钻探来锁定溶洞、暗河、断层的边界,为隧道掘进找出一条能小心翼翼通过的“钢丝”。
老张停顿了一下,若有所思。“我们把隧道开挖前的探测作为第一道强制性工序来抓,仅超前水平钻和超前炮孔等‘体检费’就接近千万元。硬生生在‘蜂窝’里掘出了一条条隧道。”
在豆腐里“打隧”,在“蜂窝”里打隧,在“瓦斯煤层”里打隧,这些说法,远无法概括恩施山区隧道施工之难。
老张告诉我们,张南高速宣咸段项目,以13条隧道,洞穿这个神秘的地下世界。其间,工程建设者与隧道内的溶洞、突水、突泥、裂隙等一个个幽灵发起电子战、信息战、攻坚战、肉搏战,惊心动魄,犹如魔幻大片。
2022年1月11日,苏麻湾隧道左洞出口段,隧顶一个巨大溶腔骤然崩裂,突发涌水突泥。
9时45分,浓稠的黄泥水裹挟着大小石头,炮弹出膛般射出裂口。泥流飞溅,乱石蹦腾,如江过急峡,船走陡滩。阵阵恶风,伴着撕裂耳膜的轰鸣,摇动山林,呼啸长天。
后经测量,隧顶崩开了一个直径约30米的巨大豁口,瞬间毁灭了开挖台车和100多米外的挂布台车,并致二衬台车受损变形。掌子面没顶,泥石回掩隧道150米。
所幸,无人员伤亡。
几天前,老张与隧道专家陈禹成暗访苏麻湾。
偶尔的“叮咚”,警醒陈禹成。细心观察发现,隧顶渗水浑浊。他们怀疑可能有溶腔。
“一座埋深两三百米的隧道,隧顶有一个巨大水囊,无异于顶着一个炸药包。”老张拧眉成蚕。
他们当即部署:“加强超前地质预报,加长加密超前钻孔,仔细观察掘进面变化。”反复叮嘱,一遇险情,快速撤出,坚决不要带血的进度。
从那时起,苏麻湾就是他们心头闪烁的“警灯”。不想,就在第三天,事故爆发。
首次突泥量约2万立方米。此后数周,现场仍不断有泥水涌出,每天约2500—3000立方米。隧道被迫停工。
人类有征服自然的伟力,也时常为自然所征服。
这时,着急的不只是施工队,更有老张、陈禹成和工程管理人员。
工地上出现任何问题,他们都是答题人。
大功率LED照彻前方,挖机巨臂抬起,踩着太空舞步,向上慢伸指爪,刨掉松动的石块。机械臂够不着的角落,则需人工排险。当工人置身溶腔下,用钢钎捅落摇摇欲坠的那些危石的时候,巨大的心理压力,随时可能引爆心脏。
他们清楚得很,那是一座悬顶的大山,如果压覆而下,人的身体就是一张肉饼……
为杜绝事故发生,工程管理人员要不断变换位置,悉心观察,哪怕一根细如毫巅的蛛丝,都让他们心惊肉跳。
每一个细节,都拉抻着老张和陈禹成的神经。紧张、焦虑、失眠,反复轮回了二百多个昼夜。
2022年9月4日,苏麻湾突泥涌水处治理完毕。同一天,由另一头掘进的施工队伍,将掌子面敲成一张纸。
约定时间一到,工人捅破那层纸,蜂拥而过。
黑的脸,白的牙,红的眼,笑声震天。
……
4.跨越暗河
与张南高速对接的利川至咸丰高速公路,也是老张的总监办监管的项目之一。因地势太凶险,5.7公里长的小模隧道进口端设计在峭壁上,没有施工场地,只是拦腰打了一眼斜井,作为施工便道,打到主线位置后,再行正洞施工。
这里的隧道临空面,光洁整齐,全无凸凹。
我们问老张,这是怎么做到的啊?
“这就是‘光面爆破’的效果。你们看,隧道轮廓线平展齐整,没有超欠挖,完全满足设计要求,刚刚好。”
隧洞爆破,除了“光爆”,我们还用“水爆”。老张补充道。
“水爆,什么是水爆?”
这个说起来有点“学术”,但说到它的好处,一听就懂。正常情况下,爆破后排烟止尘要30—50分钟,而“水爆”只需要几分钟。大大缩短爆破到除渣的时间间隔,工效提高10%—20%,更不会引爆煤层瓦斯,导致灾难性后果。
开隧掘洞,很多时候就是向人类未知的领域开战。这些开路先锋,一直都在小心翼翼地探索前行,有时候还要承受生命的危险。
2013年11月8日下午,利万高速齐岳山隧道进口掌子面洞顶右上方溶腔内断裂一块约3吨重的石块,将钢拱架砸坏变形。不久,一礅20吨重的巨石直接砸向开挖台车,致台车整体报废。
老张的总监办下面,有多个监理驻地办,其中张南高速宣咸驻地办主任陈建军曾在沪蓉西高速公路恩施段当监理组长,负责齐岳山隧道现场质量安全管理。
一次,他登上开挖台车,观察围岩情况。只听“啪啦”一声,隧顶崩下一块石头,砸得台车直晃。正要转身撤离时,又闻“轰隆”一响,一块千斤巨石,从洞顶掉落台车顶层。他迅即纵身跳下3米多高的台车,重重摔到地上,只感觉“咔嚓”一下,脚踝粉碎性骨折。
凭着求生的本能,他单脚“跳”出隧道,死里逃生……
科学发现,在如今的宇宙中,还有95%是看不见的暗物质和暗能量。在“悟空号”的记录下,科学家发现了一些从未预测到的迹象,这可能就是他们长期寻找的暗物质。
然而,在高速公路施工领域,我们还没有“悟空号”那一双慧眼。尤其是在数百米甚至数千米的高山开挖大埋深隧道,随时可能出现的溶洞、暗河、突泥突水、岩溶涌水等地质病害,常给隧道施工带来极大安全风险。
张南高速宣咸段瓦窑坪隧道,就遭遇了这样的“暗物质和暗能量”。
2021年5月23日,瓦窑坪隧底发现一个溶洞:宽20米至25米,高15米至20米,长约80米。右侧隧壁一人多高的地方,发现一处岩溶过水通道,流量随季节变化。
原来,是一条暗河。
由害怕水,到不怕水,再到“无水不欢”。隧道里的岩溶水、暗河水,老张他们已经不足为奇。
瓦窑坪隧道暗河空腔太大,做填实处理,不仅耗时费力,而且增加巨量投资,关键是破坏了地下水系。
经过会诊,老张、陈禹成等专家决定对暗河溶洞空腔一侧,进行分段回填,夯实基础,筑起一道钢筋混凝土“围挡”,隔断空腔……
参加过湖北石首长江大桥、跨丹江口水库大桥建设,老张更喜欢拿水打比方。他说,就相当于在江边、水库边打桩基,先建一个围堰,把水挡在外边,然后该干嘛干嘛。
探照灯雪白的豪光,逼退幽冥深处的阴晦,照彻暗河。水面微漾,银光闪闪。暗河沙滩一如三亚的海滩,漫步其间,竟能映现出月光下的浪漫。
施工队谨遵方案,小心执行。筑牢每一块片石,夯实每一寸填方,将“围挡”硬生生嵌进山体,筑成了一个稳定的闭环结构,为隧道后续施工创造了条件。
同时,他们收拾好每一滴施工废水,悉心恢复地下水系,力求做到秋毫不改。
2022年4月12日上午,经过1年3个月日夜攻坚,施工人员完成了蜗牛攀崖、寸进为欢的跋涉,打败了地下深处的“暗物质和暗能量”,胜利跨越暗河。
……
我们发现,干工程的人,并不喜欢“狂魔”这个说法。
在他们看来,所谓的“基建狂魔”,一点不“狂”,更没有“魔性”。就是耐着性子,做挑山工,担着数不清的问题、困难和矛盾,一步一步往山上赶。
肩上勒起的血痕,就是他们的奖章。
张孝伦、陈禹成等等无数普通的建设者,都有多枚这样的奖章,只是极少示人。
5.高速时代
十多年来,在复杂的地质环境中,这片土地上陆续建成通车10条高速公路,初步形成了恩施州域“三纵三横”的高速公路网。
这个曾经与世隔绝的区域,从此开始与世界共舞。
2010年,李丹从广东体育大学毕业,在一家高尔夫公司就业。熟悉她的人都说,在体育方面,当有更好发展。
李丹却不这么想。
父母苦,家乡穷,老家天偏地僻。她的志向不在体育,而是赚钱。逮着机会,就给俱乐部会员沏一杯唐崖茶。
茶是父母寄来的,说找到山外男朋友,就是见面礼。
“见面礼”泡完了,“醉茶”的人不乐意了。追着泡茶的小姑娘问,香茗来自哪里?广州为啥买不到?
李丹笑而不答,一一留下了联系方式。
2014年底,湖北恩来恩黔高速公路通车,恩施的宣恩、来凤、咸丰三县第一次有了高速公路。
春节前,李丹辞职,回到了家乡——咸丰县唐崖镇。登榜世界遗产名录的唐崖土司皇城,一度让这个山旮旯里的小镇扬名蜚声。
不久,她的茶业公司在小镇上开业了。
随着多条高速公路开通,恩施绿茶迎着游客,闯出山外。恩施玉露、鹤峰翠泉、咸丰唐崖、宣恩贡茶,风姿绰约,精彩纷呈。
不走寻常路,李丹的公司发展白茶。
闯过大广州,把玩了4年高尔夫的美女,兜兜转转回到家乡,用一片叶子,舞起了深山的味道。
一只杯,一壶水。
杯,洁净透明;水,沸过而温。
洗杯,烫杯,润茶,闻香。
茶叶遇水苏醒,伸着懒腰,摇头蹬腿儿。一芽一叶,状如兰花,洁白、柔嫩,珠圆玉润。
抿一口,淡淡奶香,由唇齿及心脾,由鼻尖儿至颅内。
闭上眼,转转头,沉醉……
近年来,咸丰县白茶种植面积达到14.5万亩,全国第五、湖北第一。全县有李丹那样的茶企125家,产值数十亿元。
恩黔高速,东联沪渝高速,西接包茂高速。从咸丰出发,武汉、重庆、长沙,半天抵达;赴东南沿海市场,也不要一天时间。
交通之变,游客最为敏感。
在坪坝营与宣咸高速咸丰南互通之间,有一个风景如画的村落叫湾田。弯弯的曲江河,穿村而过。两岸梯田,如镰刀弯月,皆面曲江铺陈,都随山势蜿蜒。
过去,这是一个极其闭塞的原始村落。后来恩黔高速通车了,游客来了,从小山村走出去的中专生魏艳也有了更多的思考。
“过去没有路,祖祖辈辈喊行路难、出山难。现在高速路四通八达,我们拿什么出山?”
她想啊,山里走出去的不仅仅是人,大都市走进来的也不仅仅看山。
魏艳决定创办一个农场,发展种植、养殖、休闲农业,哦,还有电商,搞直播带货。
魏艳想,乡村振兴,不能没有青年!
于是,她把农场取名叫“青年公社”。引来8名回乡大学生加盟,聚起脱贫监测户18人,留守妇女30余人,办起农家乐,建起荷花池和儿童游乐场。还直播带货,销售土蜂蜜、小土豆、土腊肉和唐崖白茶等特色产品。
流连湾田的游客越来越多,魏艳又决定兴办民宿。
目前,湾田村共兴办民宿6家。5月到10月,入住率百分之九十,暑假更是一房难求。
魏艳的创业,直接带动村民年增收600多万元。
宣咸高速,一头系着咸丰,另一头挽起来凤。
我们在来凤县城郊,见到了两位电商。一位是“藤茶姐姐”杨艺琼,一位是“土家腊肉大王”向超。
早年,在鄂湘渝边区,杨艺琼办过养猪场,也曾是穿乡走寨、闻名遐迩的“女猪贩子”。深山里,只身押车夜行数百公里,再运转常德、广州等地。关隘处,常与不法分子斗智斗狠。
恩来高速开通后,趁着便利交通,她做起了服装批发。2016年,迎着大健康和电商风口,她又关掉门店,在万山丛中建起藤茶基地7000多亩。
杨艺琼说,电商的“电”讲究的就是快。快下单、快发货、快运输、快送达。这些都离不开高速公路。
随着鄂湘渝边区一条条高速公路开通,来凤藤茶插上了腾飞的翅膀。作为来凤藤茶代言人,杨艺琼也一跃成了鄂湘渝边区藤茶产业的“大姐大”。目前,她经营的来凤藤茶,已覆盖上海、江苏、杭州、福建、广东、新疆等十多个省份,还远销马来西亚、斯里兰卡和阿联酋等国。
从猪贩子到“藤茶姐姐”,57岁的杨艺琼,人生事业因路而变,越活越优雅。
恩施特色美食,排第一位的,是腊肉。新鲜猪肉经过秘法腌制后,散发一种特殊香味儿,是南方山区一道特色美食。其中,尤以恩施腊肉为上品,被赞为“土家鲍鱼”。
游客喜食腊肉,但厌烦它表层的油渍和不便携带。看看、闻闻后,依依不舍离去。
2018年,土家青年向超,发现了这个巨大商机。
几年来,他从走村串户采购优质土腊肉,到订单养殖土猪肉,采用标准化熏制工艺,自行加工土腊肉,并将前后肘、前后腿、排骨、五花、后臀等各个部位的腊肉进行等重分割包装,逐步将恩施腊肉推向全国。
几年来,向超直播带货年销售腊肉均超过100万公斤。
进入高速时代,恩施的旮旯角落都在蝶变。
如果说世界没有地理上的中心,那么科学告诉我们,其实地球上的每一点都是中心。你的脚下就是地球的中心。
如果说中国版图的地理中心是恩施,而恩施又曾经是那么偏僻和落后。那么现实告诉我们,如今的恩施已经赶上了时代步伐,正在走进发展的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