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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山》2024年第1期 | 孟祥鹏:清如许(节选)
来源:《钟山》2024年第1期 | 孟祥鹏  2024年04月09日08:15

小编说

孟祥鹏的短篇小说《清如许》首发于《钟山》2024年第1期。小说呈现了一种没顶的空旷与无助。慧君人至中年,生活乍看体面光鲜,实则暗处裂隙弥生,职称晋升不畅,膝下无子,最重要的是,本该与她并肩携手共同御外的战友暗地里改弦更张,徒留她一个人在生命的旷野里四处碰壁、疑窦丛生,最终晕眩倒伏于甜蜜的危险中……

清如许(节选)

文丨孟祥鹏

星期天傍晚,回程高铁。这趟短暂的旅行快要结束时,他们才发现小薇事先准备的饭团、饼干、水煮鸡蛋以及大概三五根便携香肠,装在蓝色旅行包内侧的拉链夹层里。将就着还能吃,眼下隆冬时节,食物不会过分变质。但慧君还是主张扔掉。又不是去荒郊野外,她早就说过不用带这些东西。

邱觐拦住她说:“别扔,多浪费啊,恰好我饿了。”然后捏起离他最近的那颗饭团,撕走表面的保鲜膜和油纸袋,大口嚼了起来。

慧君看了他一眼,低头继续整理杂物,并未阻止他这种不必要的节俭。

他不听她的劝告已经很久了。他们有诸多意见不合,无论工作上,还是生活上,说不清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在漫长的争执、周旋、气馁、怨恨以及释然等种种折磨之后,已经彻底放弃了要改变彼此的念头。

车厢里没几个人,咀嚼的声音过于清晰。邱觐的舌骨上肌群在一场面部神经手术中受过损伤,因此吃东西时会发出这种类似野兽撕扯猎物的声音。邻座的几个乘客纷纷向他们侧目。慧君有意放大自己的动作幅度,欲图帮他遮挡那些困惑、惊奇的眼神。然而邱觐却并不领情,漠然把头转向了窗外——他不愿把这种难堪暴露给任何人,包括她在内。

他们平日里不吃早饭,午饭基本上在学校的教职工餐厅解决,晚饭成了他们日常生活中的唯一交集。但通常只要她在场,邱觐就会推脱说“我不饿”,或者“我在学校吃过了,你们吃吧”,然后一头扎进书房。半夜趁她睡着了,他再蹑手蹑脚地出来吃点残羹剩饭,煮碗面条什么的,只为了不让她见识自己的丑陋。

她偶尔撞见他躲在暗处独自进食,但往往都会找一些理由躲避尴尬,比如“我也饿了,要不是在减肥,真想跟你一起吃点”,然后迅速回到自己房间去。其实她不会笑话他的,她根本无心在这种不幸的问题上做文章,可他却一厢情愿地,把他们精神领域的战火延伸至此。这多少令她感到心痛。

列车驶离胶东半岛,雪渐渐停了。

慧君犹豫再三,还是停下手中动作,转过身去,试图打破他们的隔阂。她想对他说“似乎恢复得不错”,或者帮他整理一下衣领,擦去嘴角处的食物残渣,总之是小心翼翼地靠近他设置的禁地。可邱觐依然不动声色地背向她,没有冰释前嫌的意思。于是她耐心地盯着他的后脑勺和随着咀嚼而规律耸动的耳郭,等待他什么时候能再把头转回来。遗憾的是她等了很长时间,直到那颗饭团被彻底吃完,他的目光始终都投向窗外的群山万壑。为此她隐隐觉得有点失落。玻璃上分明映着她的倒影,他肯定看到了。但他偏偏不想给她这个机会,宁愿面对着转瞬而逝的萧瑟风景发呆。所以她那种热烈的、温柔的愿望,最后还是落空了。

这次他们是临时决定要去青岛的。本来邱觐要去北京出席一场学术会议,而她则受邀到一场女性文学沙龙做讲座,巧在周五晚上他们都接到了活动延期的通知,因为流感肆虐,或者别的什么缘故。总之难得有空。晚饭后他们坐在前院的花房里喝了会儿茶,大概半个小时的工夫,简单交流了彼此的工作现状和近来天气的变化无常。内容不多,但至少是这几年他们谈话最愉悦的一次,没被糟糕的情绪打断,没有不欢而散。

“要不我们去青岛逛逛吧?”慧君借机提议,“这个季节应该别有一番景致。”

“好啊。”邱觐犹豫了一会儿,还是答应了。

然而到了那里他们才发现,冬天的海岸根本谈不上什么景致,游客稀少,一切能够烘托热烈氛围的声音和画面都在这个季节绝迹了。他们只能挽着手,百无聊赖地沿着海岸散步,朔风凛凛,侵肌裂骨。“太冷了。”邱觐说。“是有一点。”慧君附和。他们都不想成为破坏美好兴致的那根刺,只能说一些无关紧要的话。直到大约二十几分钟后,经过一片凸起的岩礁,她的鞋子被一阵汹涌的海浪打湿,两个人才终于找到机会,从寒冷的对峙中解脱出来。“要不然还是回酒店吧?”邱觐提议。“嗯,只能这样了。”慧君点头。两个人都故意做出一副意犹未尽的表情。

第二天早晨,按照原定计划他们准备去爬崂山。可昨天晚上两个人其实都没怎么睡好。小薇帮他们订的是大床房。他们分床八年,陡然间又睡到一起,都辗转难眠。半夜三点多,邱觐起夜后就没再躺下,坐在卫生间门口的小茶几旁边抽烟。慧君刚闭上眼睛没太长时间,昏昏沉沉地被烟草味呛醒。不过她始终保持着侧躺的姿势一动未动,望着远处信号塔顶端的红点,透过两扇窗帘的缝隙忽明忽灭。房间隔音效果不太好,马路上疾驰而过的发动机噪音和隐隐约约的海浪声时时入耳。

她有考虑是不是要翻过身去,可她不知道应该跟他聊点什么。聊他们的研究领域吗,聊论文发表的阴暗苟且,以及职称晋升的种种艰难。可以聊,不过接下来他们就会因为不合拍的学术观念和工作方法而争吵。这种事发生过太多次了,一度让他们脆弱的婚姻濒临终结。所以她忖度再三,还是选择这样僵持、沉默着等待天亮。

六点多钟他穿上衣服出了门。她起身洗漱。打开微信看了一眼,没有留言。快七点的时候他才回来,拍打着身上的雪花告诉她外面下雪了。她刚做完瑜伽,闭着眼睛躺在瑜伽垫上放松肌肉和韧带。“去哪儿了?”她问。“外面逛了逛。”他说,“顺便吃了早饭。”

他果然还是自己去吃饭了。同在异乡,本来她希望陌生的城市能帮他们化解干戈,坦诚相待,可惜他仍固守着那片没有她的阵地,一如既往。出于没有让步的愧疚,或者歉意,他坐下来点了根烟,破天荒地跟她聊起青岛火车站的建筑风格,以及上世纪末济南火车站被拆除重建的愚蠢行为,喋喋不休。然而她不关心这些,心不在焉地答应了几声,便催他赶紧去洗漱。“快点吧,一会儿该出发了。”

“好。”短暂的空白之后,他掐灭烟头,骤然冷漠起来。有时候命运分明给予他们修补裂痕的契机,但两个人却总是在和好如初的过程中交替着失去耐心。

酒店的早餐过于寡淡,提供了几样海鲜,但也不怎么新鲜,以至于在大厅等大巴车的间隙,他们还能从彼此嘴里闻到那种令人晕眩的腥气。“真不巧,这个天气。”为缓和彼此糟糕的情绪,她主动开口与他攀谈。“是啊。”他已经明显表现出了不耐烦,两只脚交替踢踏着角落里那根尚未派上用场的礼宾柱。他们都清晰地感受到,支撑这场旅行的冲动已经彻底消散,接下来的行程将不会有任何惊喜可言。所幸天上的雪越下越大,他们焦灼地等了一刻钟左右,旅行团打来电话说景区封闭了,预付的费用会原路退回。他们这才松了口气,回房间睡觉去了。他走在前面,她跟在后面,两人进了电梯,互相沉默着,不再过多掩饰什么。

此刻回程的列车上,他们都对周五晚上那个仓促的决定而感到无比后悔。他们原本把它当成一颗石子投进生活的深潭,期冀着产生一些令人振奋的波澜和回响,然而结果却只是平白浪费了两天人生。好在他们还有避而不谈的默契,只希望列车赶紧到站,让时间的洪流彻底淹没这趟无趣的旅程。

“玩得还愉快吧?”小薇站在家门口迎接他们。看起来已经站了很久了,鼻子都冻红了。

“还行。”邱觐擦着她的肩,推开院门进去了,“这么冷的天,非站在那风地里等什么。”

小薇没搭话,朝着慧君过来。“给我吧冯老师。”她接过慧君手里的旅行包和装满纪念品的塑料袋。纪念品是离开青岛前在火车站买的。十几枚铜章、明信片,还有一块月白纱绢丝巾和一顶浅米黄色的遮阳帽。丝巾和遮阳帽她准备送给小薇。但主意是他提出来的。距离发车还有一段时间,他假装不经意地指着一间看起来像专门坑骗外地游客的纪念品商店说:“我们是不是应该给小薇买点礼物?”她点头答应:“可以啊。”其实她想问问他什么是应该,话到嘴边又忍住了,不想让他觉得自己小气。

“邱老师也真是的,一个大男人让女人拎包。”小薇帮慧君撑着院门,慧君进来后她落了锁,跟在后面。两人穿过花径在前廊停下来换鞋。邱觐笑笑,没作声,推开入户门率先进了屋。

“晴雯这两天还好吧?”慧君问道。晴雯是慧君养的一只长毛三花猫。

“还好,”小薇蹲下来帮她脱掉高跟鞋,“食欲比前几天稍微强一点。”

“那就好。”慧君也趿上棉拖鞋进了屋。

邱觐已经洗了手,换上家居服,坐在餐桌前等着喝汤。半个小时前,他们刚从高铁站出来打了车,小薇就发消息说汤已经炖好了。

“看把你急的。”小薇哼着曲,剜他一眼,放下东西进到厨房,端出砂锅后又去橱柜里拿了两只粉瓷碗摆在桌上,饶有兴致地问他们冬天的海是什么颜色,人多不多,浪大不大,好玩不好玩。

“你过来看。”邱觐掏出手机,迫不及待地与她分享自己拍的照片和视频。他和谁都是冷面相对,唯独愿意给小薇好脸色。

慧君没有胃口,也没有心情,斜坐在沙发边上抚弄晴雯。但晴雯没什么反应,耷拉着脑袋,靠在沙发扶手上打瞌睡。它患有先天性心衰,差不多已经大限将至了。十年前慧君捡回来的时候以为它活不长久,悉心照料之下,未防它竟能够残喘至今。

作为刚入职没多久的年轻教师,那时候慧君经常需要上夜班。也是冬天,她结束了晚课准备去赶校车,在花坛边上发现了它,慧君看着可怜,就用羽绒服将它裹回了家。家里准备了婴儿床、棉被、尿不湿和几大罐进口羊奶粉——她和邱觐备孕无果,医生诊断说他们两个人都已经不再适合生育了。恰好那些东西在晴雯这里能派上用场。

慧君回到家,邱觐正披着一条绒毯坐在暖炉边的书桌前看书。她想给他个惊喜,屏息靠近,冁然站到他身后。没等她开口,他突然回过头来,警觉地问她手里拿的什么。她兴冲冲地把晴雯捧给他看,说“我在学校捡了只猫”。她以为这只猫能像冲淡她的愁绪一样,也能冲淡他无法绵延子嗣的哀愁。

“猫?”邱觐皱了皱眉。

“是的,猫。”慧君说,“路上我还给它取了个名字。”

“猫还要名字?”

“嗯,你觉得叫晴雯怎么样?”

他冷漠地摇头:“取什么名字不好,偏偏叫晴雯。”语气就像冰湖里的一颗石头,不偏不倚地打在了她炽热的心门。

“这名字有问题?”她的心绪陡然衰落。

他不吭声了,轻蔑地转回身去继续看书。他跟大多数男人一样,是务实的统治者,对一切乖戾和尖锐的浪漫都没有好感。他们喜欢温顺的,言听计从的,或者看得见、摸得着的,可以附属于他们的,而不是一种带有抽象性质的寄寓体,很可惜她没能早看破这一点。

晴雯睁开眼,颤巍巍地在慧君身上蹭了几下,卧到她肘拐之处,闭上眼睛继续睡了。邱觐和小薇坐在一起,肩膀挨着肩膀,对着手机屏幕里的景色议论谈笑。慧君依旧背对着他们,从茶台上抽出一本闲书,百无聊赖地翻了起来。其实说到底和季节气候都无关,他觉得旅程枯燥不过因为身边的人是她罢了,倘若把她换成小薇,刀山火海都是锦绣笙歌,无边沙漠也好过鲜花万里。她能怎么办,她付出再多努力也没用。慧君叹口气,干脆把书放回架子上,抱着晴雯起身进了卧室。

卧室床头柜最底层的抽屉里有一只明式素箱形制的黄花梨木盒,安顿好晴雯后,慧君弯腰拉开抽屉,将盒子取了出来,然后把预先整理好的车票存了进去。

她有收藏票据的习惯——读大学时她和邱觐跟着学校里的低价旅行团去过一次西塘和乌镇,从那之后,她就一直保持着这个习惯。火车票、飞机票、景区门票、电影票、演出票等等,都分门别类地被她摞在盒子里。盒子是外婆去世前传给她的妆奁,她不爱妆扮自己,故此用它盛载他们去过的各种地方和乱七八糟的回忆。她抽出其中几张旧票翻阅了一会儿,觉得索然无味,于是盖上盖子,又把盒子重新放了回去。密密麻麻泛黄的票根,曾被她视为一种财富,现如今似乎只能算作一种麻木的习惯。

可能两天下来过于疲惫,连衣服都没来得及脱,慧君便搂着晴雯睡着了。半梦半醒间,小薇捧了一碗汤进来,叫醒她说:“冯老师,汤还温着,你也喝几口吧。”慧君睡得正沉,而且鲤鱼汤的味道很难入口,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刚要拒绝,小薇却说:“是邱老师让我端过来的,旅途劳顿,好解解疲乏。”慧君听了觉得难得他盛情,就接过来吃了小半碗。等她吃完,小薇又转身捧来痰盂,伺候她擦嘴、漱口、更衣,而后才收拾着离开卧室。门即将关上的片刻,慧君似乎听见邱觐的声音问道:“她喝了?”小薇回头朝黑暗中望了一眼,立刻把门带上,说:“喝了喝了,正准备睡呢。”

周三晚上秀芸提了两颗红心柚来。她本意是来通知慧君,上周的文学沙龙改定了新日期,结果恰巧遇见慧君生病。

“难为你这个天气还敢去海边。”秀芸坐在床边给慧君剥了两瓣柚子,又帮她量了体温,然后想起什么,急忙打电话给丈夫说这次的家庭聚餐就不参加了。

秀芸在师范大学教文学理论,是慧君和邱觐的同门师姐。在慧君看来,她温柔,保守,夏天也要穿长袖旗袍,是个从来不肯违逆丈夫的传统女性。临近五十岁的高龄,去年刚生完三胎。而且她每周都要跟丈夫去参加他们家的家庭聚餐。

“我死不了,”慧君说,“快回去听你婆婆念经吧,别误了吉时。”秀芸的婆婆之前也在大学教书,是一名从社会心理学岗位上退休、但痴迷于研究西方哲学的老太太,学识渊博,思想古板,张口就是天大的道理。慧君这样说是有意挖苦她的,但秀芸听不见她话里的刁钻,只说没有关系,改日再去跟婆婆请罪。她从来不觉得自己逆来顺受,总是以最大的善意忖度他人。

慧君没胃口,秀芸剥的柚子她只吃了一点,便急着把来龙去脉讲给秀芸听。她认为自己病得有点蹊跷,问题可能出在小薇那碗汤上。秀芸宽慰她说:“你呀别想太多,一准儿是天寒地冻被冷风扑了。”显然秀芸没明白她的意思。

其实慧君倒巴望着是自己染了风寒,再不济就算小薇真的存心施害那她也没话讲。小薇来家里这几年,她没给过她什么好脸色。但她现在真正担心的是邱觐与小薇合谋要她死。可这种揣测她又不好太直白地跟秀芸表述。全世界都知道当初她和邱觐有多恩爱,甚至连孩子都不肯要,赌咒发誓,携手白头,结果人生过半,她的丈夫却联手那个年轻小保姆要置她于死地?

再说小薇若是什么人间绝色也就算了,慧君还不至于这么生气,恼人的是她连清秀都算不上。小薇第一次来他们家面试,穿了件皱皱巴巴的红色涤棉风衣,扎着两条笨重的麻花辫,宽脸塌鼻,厚唇细眼,土里土气的,打眼一看就能看出她面貌里带着祖上三代的贫穷、饥荒、忍辱负重。她要是胆子小一点,表现得畏畏缩缩的,兴许还能讨慧君的喜欢,偏她就会审时度势,一进门先把堆在沙发上的几件衣服叠了,裤子、衬衣、外套,各有各的叠法,他们问她什么问题她都落落大方,对答如流,临走前还剪了水仙花的枯叶,把门口的两袋垃圾拎了出去,如此明显的讨好痕迹,奈何邱觐就吃了她这一套。“多好的小姑娘啊,”他当即拍手感叹,“别再挑了,就她吧。”

她和邱觐那段时间格外忙碌,三餐乱序,起居无时,生活上的缝隙和疏漏急需一个人来帮忙打理,而且他们好不容易达成共识,如果身体条件允许,还是应该生个孩子,不为绵延香火,也为老有所依。恰巧小薇是带着她的护理证书来的,一个名字很长,看起来很正规但实际上经不起推敲的机构所颁发的孕产妇及新生儿护理培训班结业证书。这更加铆合了邱觐的心思。“难得呀,”他说,“难得找一个什么都会的。”慧君提醒他当心骗子,还是找个专业一点的比较放心。“什么叫专业啊?”邱觐反问她,“每个领域的知识就那么多,大差不差就行了,我们做了这么多年学术研究,你觉得我们专业吗?”

他这样一问反倒让慧君哑口无言了。他们能熟练背诵中外文学史,会运用一些别人意想不到的角度去比较研究鲁迅和博尔赫斯,但这些又有什么用呢,连个教授都还没评上。天底下那么多人,一知半解、得过且过是其中绝大多数人的宿命,宇宙深空里无法洞悉的玄机,只会在极少数的脑海中碰撞,以巧合且必然的方式,让他们成为天才或英雄,余者只需要乘坐他们奋力催动的列车,在奔流的星河中寻找安身之所就足够了。然而很多时候我们却又过高地估算了自己,把因缘际遇当作刺向这世界的长矛,直到受伤不可挽回的那一日才发现,揉碎桃花红满地,那全都是流了自己的血。好在她能够及时把道理想通,这非常值得庆幸。

“还发烧呢,”秀芸抽出慧君腋下的体温计,逆着阳光慨叹,“你说你多病多灾的,将来老了可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慧君不自觉地咳嗽起来,“现在说这些已经晚了呀。”

他们不是没努力过,错失了良机有什么办法。她把现如今乃至日后可能出现的悲惨遭遇都归结于当初没要孩子。失于片面,但不可否认,这就是所有问题的根源。他们年少时只懂得和平庸的生活秩序对抗,自以为只要足够热爱,就不惧岁月漫长,但其实再迷人的景色也不过一时新鲜,缓慢衰老过程中的某月某天,他们同样会在路上感到厌倦,而后又记起多年前站在那个分岔口的诸多选择,痛恨,懊恼,悔不当初,可惜那已经是支永远无法回头的箭。

………………

全文首发于《钟山》2024年第1期

孟祥鹏,1992年,山东烟台人,毕业于南京师范大学文艺学专业。在期刊发表小说约20万字,有作品被选刊选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