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愿得梅花一缕香
来源:长江日报 | 谢春枝  2024年02月27日07:36

梅花之于武汉,不仅仅是一种花卉,更是一种文化象征。“黄鹤楼中吹玉笛,江城五月落梅花”,一首诗,浓缩了武汉(古称江夏)这座拥有3500年历史名城的几个标志性景观和文化元素,名楼、名士、名诗、名曲、名水、名花……也几乎成了传诵千年的江城武汉最有诗意的表达。

据史料记载,秦汉时,野生梅就散见于长江两岸。我国现存的五大古梅中,年代最久远的楚梅和晋梅就栽植于湖北,可见荆楚之地向来适宜梅花生长。在中国传统文化中,梅花被誉为“四君子”之一,象征着坚韧、高洁。经过几千年果梅、艺梅的培植和发展,梅不仅可供文人雅士赏玩清供、寄托情怀,更是融入了市民的生活日常,赋予汉文化、楚文化独特的美学色彩。

岁末辞旧迎新,家家户户纷纷换上新的门贴、窗花,因梅花多为五瓣,意指“五福”,所以常常作为吉祥寄托纳入寻常百姓的装饰。新春时节漫步武汉三镇街头,商家店铺或临街人家的门窗,张灯结彩的喜庆里总会绽放出一朵朵梅花。儿时,每逢春节,客厅茶几上,正中的果盘,便是大红的梅花形状,每片花瓣里分别摆放着花生、瓜子、翻饺、京果、奶糖等等,都是平时不常见的美食。我们放一会烟花爆竹,跑回家从果盘里摸一把零食塞入口袋;直到我结婚生子,节假日回娘家时,父母端给小外孙的,依然是摆放在这个梅花果盘里的各色零嘴。梅花果盘,承载着童年烟火和承欢父母膝下的味道。

在武汉,梅花也是一种美食。市井商铺的梅花糕、梅花酥、梅花饼、梅花粥、梅花茶、梅花酒等,都是武汉人味蕾对梅花的独特诠释。这些美食不仅鲜香浓郁,而且寓意吉祥、美好。许多西式糕点坊烘焙的糕点,常常以小巧的梅花取形,或在各色糕点印上梅花图案。

烧梅是武汉著名的特色小吃,因其外形用非常薄的皮裹着糯米捏成梅花形状而得名。烧麦由来已久,京、津称为烧麦,而江苏、浙江、广东、广西一带,人们叫作烧卖,但武汉人偏偏给它取了一个更诗意的名字——烧梅,一是口音的变化,二是形状的审美寄托,更多来自九省通衢之地对食物的创新。武汉烧梅多由非常薄的面皮裹着香菇碎丁、肉末、糯米等制作而成,里面还放有黑胡椒等,入口瞬间带有浓郁的高汤味,每一口皮薄软嫩、味道丝滑。武汉人吃烧梅通常夹着油饼吃,油饼又酥又脆,烧梅又黏又润,混合在一起的口味实在独特,是武汉人钟爱的“过早”小食,甚至与热干面、豆皮、糊米酒一起,并列为武汉小吃四大天王。记得有一年我生病住院,出院后,哥嫂来看我时,特意去胭脂路的一家烧梅馆,帮我订了两屉重油烧梅,地道的武汉味道让久病初愈的我大快朵颐!

历代文人墨客对于梅的推崇,有的甚至到了偏执的程度。他们以梅自然的情致为出发点,将其纳入自己的生活。清代戏曲作家李斗著有《扬州画舫录》,记录了扬州湖上园林的临水梅花:“渔舟小屋居平冈艳雪之末。湖上梅花以此地为胜,盖其枝枝临水,得疏影横斜之态。”北宋林逋(和靖)隐居杭州孤山,植梅放鹤,号称梅妻鹤子。其梅花诗词甚多,而“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山园小梅》)的诗句,更是传神佳句。

梅花作为武汉市花,深得武汉人民的喜爱,这从早年武汉人给女孩子取名多含“梅”字可见一斑。始建于1956年的东湖梅园,号称拥有全世界最大的梅花资源圃。每年隆冬腊月、梅花将开未开时,武汉东湖梅花节便拉开帷幕。在长达一个多月的花期里,市民们摩肩接踵,相伴寻梅、探梅和访梅,既陶醉于三九严寒天赐的清香,也为新春佳节祈福应景,而名字中含“梅”的游客凭有效证件均可免费入园。

梅花带给我生命中许多美好的回忆。大学时,就读珞珈山上中国最美的大学。校园四时风景各异,靠近无名湖(此湖多次改名,新近称为落英湖)畔的梅园因其遍植红梅、蜡梅而并列为桂、樱、枫等几大名园之列。记得梅园前山坡上,有一片樟树林,遮天蔽日,深邃浓郁。我喜欢樟树林的清幽,常常坐在林中的石凳上看书。最冷时节,翻过这片山坡,沿着梅一宿舍旁的侧路前行,迎面可见几株蜡梅立在三角园圃里,于萧瑟清冽里,散发出阵阵幽香,令人欣喜流连。蜡梅吐蕊时,正值学校寒假,所以,这片梅林的美,不似樱花,不为万人空巷,倒像是给予留守校园苦读的学子特别的馈赠。

周末时,我们最喜欢的娱乐,便是三五成群,或单车,或步行,从凌波门出校门,穿过现在的一棵树,环着东湖岸边绕行。当远远看见磨山南麓刻着“梅园”两字的大石头时,就知道行程过半了。记忆中远足过很多次这样的路线,但很少顺路进园游览,仿佛那些梅已是老友,即使过门不入,已得访梅的乐趣。

我现今工作的单位,在沙湖之滨,公园中也专门辟有赏梅区,粉红朱砂、小红朱砂、银红台阁、玉蝶、丰后梅等10余个品种……“岁寒三友”松、竹、梅同框;门前公正路上,绿化道里傲然站立着200多株美人梅和朱砂梅,即便前几年最艰难的时日,也从未爽约,带给人们生命的活力和希望。身处这样的梅苑梅海,我虽然很少专程去探梅,然而每逢岁末年初,各式梅花次第绽放,走过路过,不经意间便会暗香盈怀,视线里层层锦绣。仲春时节,百花争奇斗艳,梅花悄然退场,那满城的梅花落,竟是留给这个城市最美的思念和告别。

更多时候,我往往会从一句诗、一支曲、一段文字或一个镜头里,与梅不期而遇。只要看到梅的字样,听见梅的声音,脑海里便会浮现出数枝疏影横斜的梅:无论凌雪傲霜、净瓶独处,还是里巷转角、冷艳生香,它们穿越时空带来的缕缕傲然之气,已经足以抵御今世所有的严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