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鄂尔多斯脸谱
来源:中国青年作家报 | 李青松   2024年01月25日09:00

深秋,在鄂尔多斯行走多日。

最初,我知道鄂尔多斯,是因为一部电影,那部电影的名字叫《鄂尔多斯风暴》。

鄂尔多斯何意?需要按照蒙古语的原意拆开解释了——“鄂尔多”为宫帐;“斯”为复数,很多;组合到一起,“鄂尔多斯”即为“宫帐群”的意思。

鄂尔多斯在哪里?目光不必散乱,它不在别处,黄河“几”字弯里面的高原台地即是。它西北东三面环水,南与古长城相接,形成一个巨大的“套子”,也被称为“河套”。

且慢,还有另外几个别称呢,都是相对黄河对岸而言的。哪几个呢?一曰“河东地”,于宁地远眺,它地处黄河东岸嘛;一曰“河南地”,这是陕人对这边的称谓;一曰“河西地”,与晋地隔河相望,晋人指着黄河西岸的鄂尔多斯说,那边是“河西地”呢。

从地图上看,黄河流向一路顺畅,唯独流到此处遇阻——强悍的鄂尔多斯高原台地挡住了去路。无奈,黄河便不断地转向,向北向东向南,再向东。

更远的远古时期,就是如此的情形吗?是鄂尔多斯排斥黄河,还是黄河心存恐惧,躲闪而去呢?可是,黄河绕了个大弯子之后,为什么还要回来呢?

行走期间,我一直在思考,鄂尔多斯与黄河生态系统是一种什么关系?对中国来说,鄂尔多斯意味什么?

康巴什

在蒙语中,康巴什是“卓越的先生”的意思。蒙古族朋友苏雅拉图告诉我,早年的某年,草原上瘟疫肆虐,牛羊尸横遍野。万般无奈之际,牧民向一位精通蒙医的私塾先生求助。这位私塾先生用一种蒙药灭杀了瘟疫,挽救了牧民的牛羊。从此,牧民就把私塾先生教书的地方,称为“康巴什”。

如今,康巴什是一座具有现代气息的城市。政府机构、司法机关、学校医院都在这里。最具特色的建筑是图书馆和博物馆,造型奇特,风格另类。

在康巴什的上空,看不见一根电线,所有的管网、所有的电线都在地下铺设穿行。这个城市的格局宏阔,拒绝一切与美无关的事物。

街上有智能无人驾驶公交车,有智能无人售货车,也有智能无人驾驶出租车。来来去去,左拐右转,动动停停,当快则快,当慢则慢。恰好,一辆智能无人驾驶出租车停在我们面前,来此调研的生态环境部宣教中心主任田成川试乘后很是兴奋,脱口而出说了4个字——“不错!很好!”田成川曾在国家发改委工作多年,对新能源和智能遥感应用颇有研究。是呀,扫扫二维码就能乘车,扫扫二维码就能购物。如此便捷,如此简单,令我惊叹连连。

一个不足17万人口的城市,居然拥有31处公园广场。绿树葱茏,花团锦簇。所有的公园都是免票的,所有的广场都是通透的。

没有栅栏,没有围墙,四面连着八方。

康巴什,又被称作“暖城”。之所以如此称之,不仅是因为那句“鄂尔多斯羊绒衫,温暖全世界”的广告语,也不仅是因为它向京津冀和华南华东地区输送了大量煤炭及电能,更是因为康巴什人的热情、好客、真诚和温暖。

人与自然的关系也是温暖的。常有野鸡、斑鸠漫步广场或者街头,也有松鼠在行道树上蹿来蹿去。

康巴什与伊金霍洛(蒙古语,圣主的院落。圣主,即是指成吉思汗)只隔着一条河——乌兰木伦河。机关干部和职员多半家居伊金霍洛,而上班则要过河到康巴什去。

上班族开玩笑说:“我们是住在圣主的院落,每天过河去见卓越的先生。”

哈哈哈!

骏马图

库布齐沙漠腹地。

沙漠覆盖着沙漠。静悄悄的表面下,潜伏着喧嚣,潜伏着激情。那些奇异的光伏板,沉寂并低调地悬浮于大漠之上。脉络清晰,章法有序,起落分明。

然而,它们总有自己的性格和逻辑。激越时,叠起来就是一座山;低回时拼接起来,就是一片海。

也有蓝浪排空,也有过峡穿帐。

这里北距黄河15公里,被称为世界上最大的光伏发电站。最大是多大?这么说吧——相当于5个杭州西湖那么阔。

光者,阳光也。

伏者,从人从犬,人使犬降之,犬低首服从人之指令也。

用手能抓到光吗?抓一下试试,抓是抓到了,但打开手掌,却是空空如也。

科学能够将不能变成可能。新能源的词典里有一个词——光伏发电。通俗一点说,就是利用硅化板采集阳光,进而转化成电能的一种科技手段。这里有两层意思——其一,捕捉阳光,使其服从人的需要;其二,捕捉阳光不是目的,而是使其转化成能量。

光伏发电,又叫“绿电”。它间接减排了煤尘粉尘,减排了二氧化碳。

鄂尔多斯达拉特旗光伏发电项目,2022年已经开工建设,项目全部建成后,也就是至2030年,每年可向京津冀送电400亿千瓦时。

什么概念呢?北京一年用电量1280亿千瓦时,打个比喻——届时如果说北京有3盏灯的话,那么其中有一盏就是鄂尔多斯光伏发电送来的电。

站在高处,放眼望去——鄂尔多斯人生生用光伏板拼出了一个骏马图——马首高昂,马鬃鬣鬣,马尾飘逸。顷刻间,马头琴响起,呼麦呜鸣,草原深处升腾出一行字——善用自然的能量。

喔,用196320块光伏板,拼出的1398421平方米的骏马图,是想象胜过浪漫?还是浪漫胜过想象?

苏雅拉图

苏雅拉图是我的蒙古族朋友。

他出生于内蒙古自治区鄂尔多斯市乌审旗的一个牧民家庭。那个年代,全家住在蒙古包里。蒙古包由圆柱形屋身和钝锥形屋顶组成,是用木制构架和毛毡覆盖的建筑。

蒙古包,又被称作“穹庐”。它拆装方便,使用空间大,滤水透光,不积雪不阻风不破坏草原生态。苏雅拉图告诉我:“蒙古包在选场扎包方面很有讲究。”他说,“按照蒙古族传统习俗,选场扎包要前有照,后有靠。既无照,也无靠,也应有抱。”

“何解?”我问。

苏雅拉图说:“照——是指前面要有充足的阳光和辽阔的草滩;靠——是指后面要有阳坡或者高地;抱——是指周围要有河流或者湖泊。”

不需要钢筋,不需要水泥,不需要砖瓦,不需要金属配件,只需要若干根木条,若干张毛毡,就可以搭建起一个蒙古包。它对自然资源的消耗降到了最低,搬迁时不会留下废墟,不会留下垃圾,一片狼藉。

当蒙古包拆卸搬迁之后,那个曾经的扎包之地,很快又绿草如茵,恢复了生机。

苏雅拉图说:“或许,我是带着感情因素吧,从生态学角度来看,蒙古包是世界上最有利于生态保护的建筑。”听了苏雅拉图一席话,我忽然就悟出点什么了——文明到底意味着什么?那些高楼大厦,那些钢筋水泥的建筑,就一定代表着文明吗?

小时候,苏雅拉图给嘎查放牧。出牧时,别的牧民骑马,他骑羊。骑马的牧民,挥动着鞭子,驱赶着羊群,躲着骑羊的苏雅拉图,躲得远远,远得看不见他的踪影。

苏雅拉图心里清楚,躲他是什么原因。该死的“骚乎”!

骑羊放牧的苏雅拉图,放的都是雄壮的公羊——俗名“骚乎”,总共30余只。未经阉割的“骚乎”除了吃草,整日还想着另一件事。那件事令“骚乎”骚动不安。“骚乎”一看见母羊,就会狂奔而去,制造麻烦,弄出风流韵事。

繁衍种群是好事,但无节制地繁衍就不一定是好事。为了让羊群按时令有章法地繁衍,就必须分群放牧。母羊一群,“骚乎”一群。绝对不能让“骚乎”看见母羊,也不能让“骚乎”闻到母羊的气味,否则,羊群的局面一准失控,草原上必大乱也。

苏雅拉图说,“骚乎”的腥膻味极重。由于他骑羊放牧,整日与“骚乎”打交道,以至于他的身上,也有一种浓重的“骚乎”腥膻味。直到后来进京上了北京大学,那种腥膻气味才渐渐消失。在草原上,牧民把气味看得很重。相见时,牧民彼此用鼻子吸对方的气味是一种礼节。每个人的气味和体味,被认为是构成人的心灵的一部分。

然而,腥膻之味是很难令人欢愉的。

“不过,我很怀念那种腥膻气味。”苏雅拉图说,“那种腥膻气味提醒我,自己是属于草原的。我的根在草原。”

我问他:“在蒙语中,你的名字是什么意思?”

“有文化的人。”苏雅拉图笑着说,“是我阿爸给我起的名字,他希望我成为有文化的人。”

“在我的蒙古族朋友中,你是最有文化的人。”说罢,我也笑了。

巴音淖尔

巴音淖尔就是巴彦淖尔,译音相同,意思也一样——富庶的湖泊。

巴音淖尔又不是巴彦淖尔,一曰鄂尔多斯乌审旗的一片草原,一曰内蒙古西部一个地市级行政区。

某日,我来到毛乌素沙地包围着的巴音淖尔草原。哇喔,这里有4万亩草原,间或还有9000多个湖泊。时令虽然已经是深秋了,但草原之美,还是令人迷醉。

放眼望去,天边,有影影绰绰的羊群,如朵朵白云般漂浮在草原上。近处,骆驼,三三两两,只顾埋头吃草。有鸟落在驼峰上,蹦蹦跳跳。嘴巴啄食的时候,尾巴一翘一翘,忽尔,就抖抖翅膀,飞往别处了。

马有四五群,其中有白马、黑马、灰马,枣红马,黄骠马。情态迥异,各美其美。一匹青马抬头看看我,安安静静,又低首吃草了。

马,被称为草原上“美神”。

法国动物学家布封曾说:“在所有动物中,马是各部位比例最匀称,最优美的。”布封还说:“征服这种豪迈而彪悍的动物,是人类最高贵的征服之举。”

马是具有灵性的动物。

当地朋友郝乐告诉我,毛泽东主席在延安时期所骑的那匹小青马就产自这里。那匹小青马,菊花青色,长鬃,身上有少许黑色斑点。

“怎样证明小青马是产自巴音淖尔草原呢?”我疑惑地问郝乐。

郝乐说:“巴音淖尔草原的马,有自己的特有标记。”

“什么标记?”

“马的臀部有个烙印——‘矛’字,蒙古语叫‘苏德勒’,翻译成汉语,就是战神的意思。”

1962年,小青马去世,此后,小青马标本被保留在陕西延安革命纪念馆里。

蒙古族是“马背上的民族”。据说,成吉思汗13万蒙古远征军,之所以所向披靡,靠的就是蒙古马,以及智慧、谋略和胆识。

成吉思汗甚爱良马,每见良马,即不吝三四马易之。“得之则旦视暮抚,剪拂珍重,更无以加。出入不以骑,惟蓄其力,以射猎或征战所需而已。”

蒙古族谚语曰:“马使蒙古人拥有了世界。”在成吉思汗时代,儿童从三岁始就要练习上马骑射的本领了——“能弯弓尽为甲骑”,长大后,亦兵亦牧。有道是:“人不驰弓,马不解勒。”

巴音淖尔草原上的马,是极具代表性的蒙古马。蒙古人把马视若神灵。旧时,巴音淖尔草原上的蒙古人是从不吃鱼的。蒙古人认为,鱼是马的灵魂,江河里有多少条鱼,草原上就有多少匹马。若吃掉一条鱼,就等于吃掉了一匹马。这些禁忌和习俗,对于保护草原生态系统具有积极的意义。

近年来,草原上每年都举办盛大的夏牧活动,彩旗招展,锣鼓喧天,场面甚是喧闹。人气巨旺的那达慕大会、敖包会、生态旅游节、射箭比赛、走马比赛等更是成为了巴音淖尔草原的新名片。

有马的草原,才是草原。

有马的草原,才是灵动的草原。

沙柳

一丛一丛,一片一片。

沙柳,沙柳,随风摇曳。

在毛乌素沙地,沙柳是一种最寻常的植物。沙柳有“五不死”之说——“干热旱不死,水多涝不死,沙土埋不死,牛羊啃不死,刀斧砍不死”。正是由于其生命力极强,沙柳便成为了防沙治沙的先锋树种。

在沙地里,沙柳能长三四米高。它的根系相当发达,在我们看不见的沙中,根系倔强地向四处延伸,编织出一张活的生态网络。虽然,看起来它枝条纤细,绿叶娇小,仿佛风沙一吹,就能摧之折之毁之。然而,它却坚韧,顽强。一丛一丛,一片一片,集群布阵,筑起了一道又一道绿色屏障。能阻风,能降沙,能固碳,能涵水,能造氧,能栖鸟,能悦目。

沙柳,沙柳,真棒!

然而,作为沙生灌木,每隔三五年沙柳就要平茬一次,否则,到了第七年就会老化,因养料和水分供应不足,而失去生机,慢慢枯死。

一位林草局长说:“沙柳死掉后,不仅失去防风固沙能力,还容易发生病虫害,也容易引发火灾。而平茬后,沙柳会越长越旺,防风固沙效果甚好。”

平茬割下来的沙柳,就当柴烧喂灶口了吗?

不是。

乌审旗有一家生物发电厂,用的原料就是沙柳。这个生物发电厂,每年消耗沙柳等灌木18万吨,可发电两亿千瓦时。电,就是能源。沙柳能创造出电,沙柳不简单呢。

在伊金霍洛旗,有一家企业,以沙柳为原料,经过多道工艺处理,最终加工成高性能重组木,用于家具、造船和航空等领域。沙柳重组木,密度高,阻燃强,不变形,不开裂,性能好,深受国外客户青睐。

企业以每吨400元的价格,收购农民牧民平茬割下来的沙柳,让许多农牧民的腰包也鼓起来了。

农民认识到了沙柳的价值。

牧民认识到了沙柳的价值。

于是,在毛乌素沙地,农牧民种沙柳的积极性更高了。

种沙柳种沙柳种沙柳,

平茬平茬平茬。

钱钱钱,

绿绿绿。

这不是简单的文字游戏,而是一种现实的生态经济逻辑。沙柳,以自己独特的生物学特性,逆向推进了沙地的生态治理和生态修复进程。

沙柳,沙柳,我向你致敬!

禁令

在鄂尔多斯,无法绕开一个人——成吉思汗。敖包遗迹、广场、雕塑、街道、公园、图书馆、博物馆等等,成吉思汗的诸多元素在这些场所和空间实体上一一呈现。

倏忽间,眼前的情景触动了我的记忆。2003年3月,我到美国考察时发现,华盛顿的一个博物馆里,居然悬挂着成吉思汗的画像。《华盛顿邮报》曾发表文章说:“成吉思汗是过去1000年最重要的人物。” 他的蒙古铁骑横扫欧亚大陆——这是一个真正令世界发抖的人。

然而,通过研究,逐步认识到成吉思汗并非只识弯弓射大雕,他竟然具有清晰的法治意识。无疑,这引起了——作为法学专业背景的生态文学作家——我的极大兴趣。《蒙古秘史》中记述了成吉思汗以自然法为依据,制定并颁布《大扎撒》的详细过程。

扎撒,即法令或者禁令之意。

《大扎撒》规定,严禁破坏草场,严禁毁坏树木,严禁糟蹋土壤。不得在河流里便溺,不得在草甸上洗晒衣服,不得污染井水,不得在夏春秋两季下水洗浴,不得用金银器皿舀水,不得向火中投掷不洁之脏物,不得将奶汁及食物泼洒地上,违者处斩。

瞧瞧,这一连串的“严禁”和“不得”,以及血淋淋的“处斩”一词,以否定式的极端用语,道出了成吉思汗保护草原和水源的铁一般的态度。

不过,《大扎撒》里,也充盈着温暖和柔情。云:“诸每月朔望二弦,凡有生之物,杀者禁之。诸郡县正月五月,各禁杀十日,其饥馑去处,自朔日始,禁杀三日。”

又云:“前正月为怀羔时分,至七月二十日休打捕之。若打捕,肉廋皮子不可用,可惜了牲命。打捕人每有罪过之。”

除了《大扎撒》之外,蒙古族一些训诫和习俗里,也包含着许多生态保护的内容。诸如,围猎时不得惊扰和恐吓受孕动物,使其放生,避免动物绝种。放牧时,不轻易在草场上挖坑刨土,避免草场沙化。倒场时,清理垃圾,把炉灶产生的灰烬掩埋干净。只可捡拾枯枝和落叶,不可折损幼树。游牧时,发现树根或者草根裸露或者被风吹出地面,要下马掩埋之。

对于成吉思汗来说,“敬畏自然,尊重自然”绝对不是一句空话。拿破仑曾不无感慨地说:“这个游牧民族有严格的军事组织和深思熟虑的法令。他们要比自己的对手文明得多,我不如成吉思汗。”

为了明天,为了明天的一切。

是的,鄂尔多斯在高速发展的同时,时时刻刻,时时处处注意生态保护和生态修复,可谓善莫大焉。

天地之间,望着那无垠的绿色,我隐隐感受到了成吉思汗的强韧基因,在广袤的草原上暗暗发力而生长出的传奇。

羊绒衫

“带够银子了吗?” 同行的栾彩霞老师悄悄问我。

“啥意思?”我不解地问她。

“羊绒衫,羊绒衫。”栾彩霞说,“来到鄂尔多斯没有选购羊绒衫的计划吗?这里可是比北京便宜许多呢。”

我说:“我没有出差购物的习惯。”

栾彩霞说:“你不妨破例一次。我可以给你当参谋。”

我说:“你不会是鄂尔多斯羊绒衫的托儿吧?”

“你看像吗?”

我们都哈哈哈大笑起来。

羊绒衫,是鄂尔多斯的标志物。鄂尔多斯羊绒衫是有生命能呼吸的天然纤维纺织品,有“软黄金”之称。栾彩霞从事环保宣教工作20余年,她说:“鄂尔多斯羊绒衫面料软,轻柔且保暖,穿在身上的舒适感是别的面料无法比拟的。甚至,它可以直接贴皮肤内穿,毫无刺痒之感,柔柔的,暖暖的,如梦如幻。”

物以稀为贵。

羊,不是稀有之物;羊毛,不是稀有之物。可是,羊绒,我说它不是稀有之物就有点底气不足了。

世界上的羊绒产量不多,且主要产自中国。如果说,世界羊绒有四分的话,那么有一分产自鄂尔多斯。如果说,中国羊绒有三分的话,那么有一分产自鄂尔多斯。

鄂尔多斯是当之无愧的中国绒都。

鄂尔多斯是当之无愧的世界绒城。

虽然羊毛出在羊身上,羊绒也出在羊身上。然而,此羊非彼羊。羊绒与羊毛是两回事。羊毛长在绵羊身上,而羊绒只长在绒山羊身上。绒山羊身上既长羊毛,也长羊绒,往往是羊毛里夹杂着羊绒。而绵羊身上的羊毛里没有羊绒。

若干年前,有人指责“鄂尔多斯羊绒衫”是变相破坏草原生态系统的罪魁。因为山羊吃草,也刨草根。

在鄂尔多斯,就此问题,我专门采访了牧民。牧民说:“山羊确实吃草根,但只有在没草吃,饿得不行的情况下,才刨草根吃。”有关专家也证实:“草原的问题,不是山羊吃草根的问题,而是承载过量,导致草原整体退化的问题。”

是呀,草原还是那个草原,可是当地人口,解放以来至今增加了4倍,而牲畜的草原承载量增加了14倍。

谁是破坏草原的罪魁?或许还是人吧,非山羊也。

所幸的是,近些年,鄂尔多斯通过退牧还草,控制牲畜承载量,加之科学管理,草原生态系统正在得到合理修复,草原上的景象亦一年比一年好起来。

不过,我还是很纠结——鄂尔多斯羊绒衫,我是买呢?还是不买呢?这是个问题。

流入黄河的河

西北东。

鄂尔多斯三面临河——黄河。西面,黄河自鄂托克旗都斯图河口进入鄂尔多斯,到准格尔旗马栅乡出境,总共流经4个旗28个乡镇(苏木)。流经村庄(嘎查)有多少呢?没数过,在地图上数数就知道了。

4个旗是:鄂托克旗、杭锦旗、达拉特旗和准格尔旗。28个乡镇(苏木),名字列举出来得一大串,甚至不止一大串,可能得三大串,就不列举了吧。

总之,那些名字因之黄河,无不浸润着水的气息。

黄河流经鄂尔多斯全长762公里。黄河是一个巨大的生态系统。

鄂尔多斯境内有426条河流,全部注入黄河。这些河流,有的称河,有的称川,有的称渠,有的称沟。而称沟的居多,如狼嚎沟、榆树沟、沙拉沟、巴拉盖沟、掌岗图沟,等等。为什么沟也是河呢?当地朋友说,称沟的河往往是季节性的河流。

历史上,鄂尔多斯境内的大小河流浑黄不堪,多半是流域两岸的水土流失造成的。当然,企业排污,导致河流污染情况也很严重。

若干年前,鄂尔多斯痛下决心,一些企业该停的停,该关的关,壮士断腕,河流污染问题开始逆转。特别是实行“河长”制之后,每条河流都有人管了。

巡护员日日巡河,风雨不误。巡护员的任务是——查看河水有没有污染,河边有没有垃圾,河道畅通不畅通,周边有没有乱堆、乱建、乱占、乱采现象。一旦发现问题就立即向“河长”报告。在第一时间,“河长”会带领有关人员前往现场处置。

如今,鄂尔多斯的大小河流,呈现出了“河畅、水清、堤固、景美”的生动景象。

流入黄河的河,流着欢愉。

流入黄河的河,唱着欢愉的歌。

答案

生态好了,一切就会跟着好起来。

鄂尔多斯还是鄂尔多斯,但近年的降雨多了,雾天多了,鸟多了,松鼠多了,野鸡和野兔多了,狼和狐狸多了。

从“沙进人退”到“绿进沙退”,沙漠与沙地的概念越来越模糊了。黄河流经的库布齐沙地和毛乌素沙地,已经没有了以往的暴躁脾气,因为这两片沙地如何活下去都是问题了。著名的“响沙湾”的响沙,也将暗哑无声,有绝迹的可能。绿色取而代之,无需太多时日了。

绿绿绿。鄂尔多斯充满生命的律动。

绿绿绿。绿,是一种美。

绿绿绿。绿,是一种善。

绿绿绿。绿,是一种爱。

绿绿绿。绿,是一种福。

在新的时代,每一个鄂尔多斯人对绿都有自己的解读。

鄂尔多斯与黄河是一种怎样的关系?对中国来说,鄂尔多斯到底意味着什么?或许,答案就在蓝天中,答案就在草原上,答案就在灌丛里,答案就在绿漠碧水间。

而我分明看到,答案的背后是人的身影。

还用我回答吗?不用了吧。

【李青松,中国报告文学学会副会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