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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江文艺》2023年第12期|谢宗玉:杜甫:赋到沧桑句便工
来源:《长江文艺》2023年第12期 | 谢宗玉  2023年12月12日08:53

《岳麓山道林二寺行》,杜甫的诗歌。应该被误读了。现代不少学者将这诗当作杜甫弃儒入佛的证据及转折点。说是仕途无望,命运多舛,飘零湖湘,杜甫便有了皈依佛门之念,要结庐麓山,伴居古寺,了此余生。为什么这么说?因为诗歌里面就有这样的内容啊。

玉泉之南麓山殊,道林林壑争盘纡。寺门高开洞庭野,殿脚插入赤沙湖。五月寒风冷佛骨,六时天乐朝香炉。地灵步步雪山草,僧宝人人沧海珠。塔劫宫墙壮丽敌,香厨松道清凉俱。莲花交响共命鸟,金榜双回三足乌。方丈涉海费时节,悬圃寻河知有无。暮年且喜经行近,春日兼蒙暄暖扶。飘然斑白身奚适,傍此烟霞茅可诛。桃源人家易制度,橘洲田土仍膏腴。潭府邑中甚淳古,太守庭内不喧呼。昔遭衰世皆晦迹,今幸乐国养微躯。依止老宿亦未晚,富贵功名焉足图。久为野客寻幽惯,细学何颙免兴孤。一重一掩吾肺腑,山鸟山花吾友于。宋公放逐曾题壁,物色分留与老夫。

这应该是杜甫最长的佛诗。正面歌颂寺庙,直接而夸张,并且全方位不遗余力。把岳麓山比作仙境。把麓山道林二寺比作神仙居所。里面的和尚,有一个算一个,都被夸成了沧海明珠。

并说,自己若能居于此地,功名富贵都不去追逐了。

在历代所有赞美麓山寺庙的诗歌中,杜甫这首当拔头筹。看得出来,他不是在应酬敷衍,而是发自肺腑。满心的欢喜与满腔的激情,时隔千余年,仍能从字里行间传递给读者。

但是,自此以往,杜甫真能割舍儒学,心甘情愿成为释家弟子吗?这怎么可能?事实上无论杜甫的处境有多糟糕,只要他走出家门,触景生情,随口一吟,一腔儒门忧患,就会喷涌而出,这是一种已根植在他血脉里的情感呀。九十余首旅湘诗中,忧国忧民的句子仍比比皆是:

“致君尧舜付公等,早据要道思捐躯”、“去年米贵缺军食,今年米贱太伤农”、“谁能扣君门,下令减征赋”、“老病南征日,君恩北望心”、“恋阙劳肝肺,抡材愧杞柟”……

儒家理念已深入脑髓,尧舜梦想从未动摇,这种人岂会轻易改弦易张?很多学者说,杜甫从小就有向佛之心,不少诗中都涉及佛语禅意。可这有什么奇怪的?杜甫的姑妈本就是一个虔诚的佛教徒,杜甫从小伴她左右,对佛经的理解,自然要比一般人深些。何况在唐代,佛学氛围最为浓郁,文人墨客若不懂几句偈语禅言,就显得没文化似的。

最初我弄不明白,杜甫为什么会这么高兴?里面竟雀跃着陶渊明《归去来兮辞》的欣悦。那欢快的氛围像是要溢出来一般,感觉他捡了宝似的?难道两寺和尚真允许他结庐麓山了?

还有,既然是歌颂寺庙,杜甫为何又要涉及橘洲田地的肥沃,潭州民风的淳古?这不是把主题冲淡了,把结构弄乱了吗?此诗的思维逻辑,究竟是怎样的呢?

何况,细心的读者应该能发觉,“傍此烟霞茅可诛”与“依止老宿亦未晚”,两句诗虽然是同一个意思,但两句诗“结庐”的地方并不相同,一个在岳麓山,一个在长沙城。很显然,他这么说,只为夸赞两个地方很不错罢了。就像客人参观了主人的豪宅,会不由自主感叹一句:“哎呀,我都不想回家了。”

后来才知道,杜甫献诗,意在采药,根本没有结庐麓山的想法。唐代佛教大兴,寺院林立,整个岳麓山以及周边田地,几乎全是寺产。杜甫想采药山中,还非得经过麓山和尚允许不可。这才是这首诗歌创作的真正背景啊。

原来,从干谒长安开始,杜甫过的就是一种“卖药都市,寄食友朋”的生活。而这项辨药制药技能,来自早年他与李白一起练丹时的经验积累,“未就丹砂愧葛洪”。加上杜甫年轻时走遍万水千山,博闻强记,辨物识性,理论与实践结合得相当好。

后来到了四川,杜甫不但采卖药材,还带着一家老小亲自栽培。“药条药甲润青青,色过棕亭入草亭,苗满空山渐取誉,根居隙地怯成形。”及至长沙,卖药竟成了杜甫一家人最主要的生活来源。“茅斋定王城郭门,药物楚老渔商市。”

忐忑不安地询问麓山和尚的意见。和尚上报给了主持。主持听说想来山上采药的,是一位落魄诗人,心中一软,就答应了下来。这下子一家人的生活有着落了!杜甫听了,顿时欢呼雀跃,挥笔写下这首长长的赞美诗。诗中欢快的因子,像阳光下的彩色泡泡,四处飘荡。而采药人的身份也在诗中时隐时现。

“地灵步步雪山草,僧宝人人沧海珠。”“沧海珠”一般与“昆山玉”相配。杜甫不止一次如此搭配:“盈把那须沧海珠,入怀本倚昆山玉”。在这里,他却用“雪山草”与之相配。雪山草生长在祁连山风蚀的岩石下,是一味珍贵药材,与雪莲、蚕缀合称为祁连山“岁寒三友”,都是药中精品。中年杜甫侍奉唐肃宗时,就在祁连山脚下,应该是见过这种草药。

把一山草木比作“雪山草”,这是采药人的职业心理。很显然,采药这项营生,对儒生来说,并不光彩,在杜甫的一千余首诗中,很少提及。但这种职业心理,无论杜甫怎么遮掩,潜意识总会流露出来。采药人发现麓山植物种类繁多,花艳叶肥、枝壮根老,几乎全部可以入药,并且品质极佳,现在又得了和尚的应允,能不激动得忘乎所以?几乎想都没想,就把药材当作了诗中意象。

“暮年且喜经行近,春日兼蒙暄暖扶。”“经行”是一个佛学名词,必须知道这个词,才会明白这句诗的意思。修行者为提高对身体的明觉度和摄受力,锻炼心念对身体的控制,旋回往返于一定之地,叫做“经行”。比如近段时间,我每天走路上下班,也可以雅称为“经行”。

一家老小的生活都还没着落,杜甫会为了佛门修行,不停往返于岳麓山与长沙城吗?当然不会。在这里杜甫巧妙化用此词,既让和尚看着舒服,又掩饰了自己的尴尬行为。迎着春日的暖阳,来回穿梭于湘江两岸,不是为了提高自己的明觉度,而是去“佛家林园”采撷草药呀。此词的妙用,既表现了杜甫对佛经的熟悉程度,又彰显出了杜甫不错的生活智慧。一个“喜”字,一个“近”字,把老诗人的心思写活了:谋生之地如此之近,来来回回,好省脚力,老夫可欢喜啦。

“桃源人家易制度,橘洲田土仍膏腴。”之前看着颇有疑问的诗句,现在也解释得通了。桃源可借指湖南。意思是世易时移,湖湘百姓不可能永远都像生活在桃花源里。可橘洲并不能借指三湘。橘洲太小,又没有特别的典故,上句与下句对仗,实在有点虎头蛇尾。

现在明白了,采药人无非是看中了橘洲肥沃的田地,想租赁几亩地做药圃罢了。前一句写众生,后一句写自己。典型的老杜思维,一点违和感都没有。这句诗可以这么理解:只要橘洲还有膏腴之地,不管世事如何变化,我都有信心把自己的日子过好。

“潭府邑中甚淳古,太守庭内不喧呼。昔遭衰世皆晦迹,今幸乐国养微躯。”继而我也就明白了,在一首佛诗中,老杜的思维为什么会来一个三级跳,要去奉承州官?他这是在为卖药长沙做铺垫呢。日后若遇上讹诈之徒,也可求助州官不是?提前写几句赞美诗,多少能在州官那里留个好印象。

杜甫、李白、韩愈、白居易等唐代诗人,特别喜欢写长诗,东拉西扯,杂乱得很。若解读不了诗歌的背景,你根本无法明白诗人究竟要表达什么主旨,哪怕翻译成现代文,一样莫名其妙,就比如这首。只有知道这是采药人的感谢之词后,你才能跳出诗歌的明面意思,抵达诗人真实而曲折的内心世界。

什么“久为野客寻幽惯”啦,“一重一掩吾肺腑”啦,“山鸟山花吾友于”啦,“物色分留与老夫”啦,都是山中采药时真情实感的流露。天天采药山中,呼吸麓山的新鲜空气,整个山林仿佛化作了杜甫的肺腑,所有的花草鸟虫,杜甫都看得跟兄弟一样亲。时日一久,杜甫也就习惯了这种幽静的林野生活。

从这首诗的高兴劲儿来看,杜甫似乎要放下身段、沉入底层、自力更生、自谋出路。这应该是他晚年设计的重要人生规划。可惜这份规划到头来,仍然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大家都知道,杜甫是一个悲剧型人物。但中学教科书喜欢把他的悲剧归咎于那个时代。其实他支离破碎的命运,更多是由他自己造成的。杜甫的世界观过于庞大,价值观过于刚烈,人生观过于随意,以致整个一生,全是下坡路,除了盛产诗歌,其他一事无成。

现代中学生有句励志格言:奋斗就是每天都很难,但一年比一年容易。不奋斗就是每天都轻松,但一年比一年难。怕吃苦的人吃一辈子苦,不怕吃苦的人,吃一阵子苦。

杜甫是典型的反面例子。正面例子,当属他的粉丝白居易。白居易十五岁“始知有进士”,从此进入漫长的升级打怪模式。整整14年,豪情不减。29岁赴长安,一举将进士拿下。

“慈恩塔下题名处,十七人中最少年”,好不意气风发。可背后的艰辛,又有几人知道?多年之后,白居易回忆少年时苦读时的情形,让人不得不服。“昼课赋,夜课书,间又课诗,不遑寝息矣。以至于口舌成疮,手肘成胝。既壮而肤革不丰盈,未老而齿发早衰白;瞀瞀然如飞蝇垂珠在眸子中者,动以万数,盖以苦学力文之所致。”

什么意思?白居易为了科举,把年轻的身体都读垮了。舌疮手胝,肤枯齿摇,两鬓苍苍,眼睛还患了飞蝇症,一副未老先衰的模样。进士之后,白居易又主动参加两次选拔考试,从此人生一帆风顺,职级一路看涨,薪俸越拿越多。所谓“同是天涯沦落人”,“江州司马青衫湿”,不过是一种文学矫情罢了。如果要在大唐选一个先苦后甜的诗人典范,白居易绝对是不二人选。

杜甫恰恰相反。论才华,杜甫应该强过白居易。白居易15岁写《赋得古原草送别》,其中“一岁一枯荣”、“春风吹又生”两句,高度概括了自然物候,又饱含人生哲理,与其说才华了得,不如说少年的豁达心性,让人敬佩。此诗可看出白居易的视野、胸襟、格局和品性。

杜甫的爆发期比白居易要早得多。“七龄思即壮,开口咏凤凰”,7岁时就诗情壮阔,一首《凤凰》让他声名鹊起。可惜后世没留下来,不然与骆宾王7岁时作的《咏鹅》,定有一拼。

“甫昔少年时,早充观国宾”。唐玄宗泰山封禅,临行前在洛阳举行盛大仪式,十一岁的杜甫,因天资聪颖,受邀参加。“往昔十四五,出游翰墨场。斯文崔魏徒,以我似班扬”。十四五岁杜甫就在各种诗会酒宴上斗诗争名,被众星捧月,称为班固扬雄再世。这份光彩履历,白居易远远不如。

然而才华是一回事,心性又是另一回事。杜甫的才华或许要胜过白居易,可心性则远不及白居易。白氏全神贯注、焚膏继晷,吹响科考冲锋号的时候,杜甫还像个小猴子,在上蹿下跳呢。

“忆年十五心尚孩,健如黄犊走复来;庭前八月梨枣熟,一日上树能千回。”天哪,太传神了!略略几笔,一个精力过剩的懵懂少年,便被勾勒得栩栩如生,让人不由莞尔。

杜甫或许并没意识到,这诗完美概括了他年少时浮躁、疏放、浪荡的性格特征。关键的是,这诗并没有反思的意思,反倒有一种孤芳自赏的味道。“哎,那个年纪,我就是这样一个天不收地不管的人。”

这一性格的形成,估计跟杜甫的寄养生活不无关系。母亲去世早,五六岁时,杜甫被送往洛阳姑妈家。洛阳是东都,繁华不亚于长安。杜甫从小混迹于豪门弟子之中,加上凤凰之才,功课又比同龄人都好,集万千赞美于一身,自然没有寄人篱下的感觉。

若干年后,杜甫给姑妈写了一篇墓志铭,里面有个细节,值得深究。说是姑妈将他的安危,看得比自己儿子还重。一场大病,他活下来了,表弟却死了,就因两人病床安放位置的不同。那么姑妈对他有溺爱之嫌吗?这就很难说了。杜甫说姑妈知书达礼,家教很严。但她也许只对自己孩子严,从“一日上树能千回”来看,姑妈对杜甫估计是爱多严少。

杜家以前也是门阀士族,曾有“城南韦杜,去天尺五”之说,但早已走下坡路了,父亲杜闲多年担任县尉县令,最高任职不过是兖州司马。其他叔伯也混得差强人意。爷爷杜审言去世后,朝堂已无擎天大柱,偌大的家族正分崩离析,沦为一个个散落各地、无法互助的小官宦人家。

少年杜甫在洛阳如鱼得水,与豪门阔少玩得不亦乐乎,根本没意识到自己早已不是那个圈子的人了,以后注定要走一条与阔少们不同的路。可他一点心理准备都没有。

“饮酣视八极,俗物都茫茫。”酒酣肝胆,睥睨八方,茫茫洛阳,无非俗物。十九岁的杜甫,瞧不上身边的小伙伴了,他开始人生的第一次远游。伴游者有士族弟子韦之晋。“凄怆郇瑕色,差池弱冠年。”

读万卷书,行万里路。走出书斋,纵览祖国大好山河,对杜甫世界观的培养,极有益裨。家国概念开始在他脑海真正扎根。胸怀天下、心系九州、斯世当以同怀视之的理念,从此伴随一生,从未放弃。可以说,凭藉此举,杜甫已将自己与闭门苦读的儒生们完全区分开来了。这本是好事。然而,如果眼界与能力不匹配的话,只会加剧命运的悲惨程度。

渡黄河,入晋地,纵横吴越,一游就是三四年。赏山乐水,抚古追今,满脑英雄事,满腔功名心。“枕戈忆勾践,渡浙想秦皇。蒸鱼闻匕首,除道哂要章。”对建功立业跃跃欲试的杜甫,完全没意识到自己可能荒废了读书的最佳年华。

公元736年,二十四岁的杜甫赴长安参加春闱,名落孙山。这应该是在杜甫的意料之中。他给自己的科考时间,实在是太不充分了。而唐代进士的录取率一直很低,每年只二十名左右。他来长安不过试试水而已。洛阳玩伴,出身高贵,一般都走举荐之路,杜甫觉得自己也可以那样。

于是又去远游了。这回他奔向齐鲁大地,在泰山留下脍炙人口的诗歌《望岳》,其中“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的豪言,被千百年来的热血少年疯狂追捧。

这一游,又是四五年。直到父亲病重,杜甫才返回洛阳。遵父命,娶司农少卿之女杨氏为妻。父逝,杜甫守孝三年。在此期间,姑妈和继母相继去世。大家庭有弟妹要照拂,小家庭有妻儿要抚养。可三十几岁的杜甫完全没这个概念。听说被唐玄宗“赠金放还”的李白到了东都,他魂都没了,那可是他的超级偶像呀。李白一声召唤,他丢下家庭,急巴巴又去远游了。

之后两年,他三次陪李白他们在梁宋齐鲁间漫游。“醉眠秋共被,携手日同行”,两人好不亲热。杜甫自以为是李白的知己,但李白似乎不这么认为,晚年一首《草书歌行》,一篙子打翻一船人。杜甫读后如梦初醒,李白欣赏的是“古来万事贵天生”,并不赞同他“读书破万卷,下笔如有神”的艺术观念。于是写下《不见》,对这段发烧的友情进行冷静祛魅。“世人皆欲杀,余意独怜才”,你们都说李白这厮该杀,我也只是怜惜他的才华而已。

可是,李白烙在他生命里的那些印痕,早已根深蒂固,无法抹除。他就算想后悔,也垂垂老矣。曾经,他很想效仿李白大笑出门,直入皇宫,可他成不了李白。李白出身商贾,从小走南闯北,本就是一个鬼话人话说得特别顺溜的江湖老手。杜甫既不如李白风流,又不如李白市侩。李白成功的干谒之路,他是羡慕不来的。若不是性情狂野,自由散漫惯了,无法做到长期隐忍,以李白的聪明才智和江湖经验,在宫廷混个如鱼得水,又算什么?毕竟连“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这样的媚诗,都写得这么清新脱俗,还有什么能难倒他呢?

公元747年,唐玄宗临时组织了一次制科考试,下诏“通一艺以上皆诣京师”,以便网罗更多英才。三十五岁的杜甫动心了,大概以为可以捡漏吧?若只考一艺,他未必不能考取。不幸的是,主考官李林甫为了拍玄宗马屁,竟来了一个零录取。说“野无遗贤”,天下英才已尽列朝堂。

千余年后,这事成了杜甫粉丝的借口,硬说杜甫很会考试,只是被李林甫挡了道,才抱恨终身。这就怪了,唐代年年都有科考,韩愈考了七八次呢,杜甫的科考之心若是坚定,接着考便是。问题是,唐代科考初兴,门阀士族弟子根本不屑于此道,认为下场科考很没面子。就像身穿锦袍,却跑到泥塘,跟平民百姓抢捉池鱼。一是形象不佳,二是未必有获。

洛阳童年玩伴,大多数都没参加科考,就一个个被举荐出去做了官。杜甫非常渴望能像他们一样。他不知道,这条路对门阀弟子不难,对他却比科考更难。以他的才华,苦读三五载,科考过关并不难。只可惜他没有这种毅力和心性。

杜甫最先干谒的,是门阀大佬。这些人甚至就是儿时玩伴的长辈。有同伴牵线搭桥,杜甫以为必成,可就是不行。自爷爷杜审言去世后,杜家在朝堂已没有可以置换的人脉资源。何况唐玄宗对武周朝的权臣认可度极低,杜家已被彻底排除在士族圈外,人家凭什么将这种宝贵机会,让给你杜甫,而不是留给自家后生?

杜甫的“士族弟子梦”,终是醒了。原来别的洛阳弟子可以自由成长,小官僚出身的他却不行。就像一个平民弟子读了贵族学校,跟阔少们打成一片。凭借天资聪颖,成绩一直霸榜,自以为前程远大,结果一毕业,身边的“俗物”都有了去处,唯独自己四顾茫然。悲哀啊。

被门阀嫌弃后,杜甫便瞄准了朝堂新贵。风云际会,机缘巧合,权贵们迅速崛起,但根基尚浅,需要物色优秀晚辈,来组建政治班底,形成自己的利益圈。这才是干谒的真实背景,也是干谒市场红火最重要的原因。要不然人家凭什么?为国举才吗?当然也对。可为什么就要推举你?!

说到底,干谒最需要推销的,是自己的忠诚度,也就是人品。然后是能力,最后才是才华。杜甫看不破真相,本未倒置,犯了无数忌讳,以致十几年颗粒无收。

杜甫所犯的最大忌讳,就是有枣没枣打一竿,漫天撒网。这何以能表现自己的忠诚?你想投我门下,不是因为我德高望重、前程远大、能力超强、知人善用吗?我正犹豫要不要举荐你时,你却转身投了别人。偏偏还是我的政敌,你的眼光呢?气节呢?为了入仕,就可以如此不顾节操吗?那种货色,你都可以去跪舔。等着吧,就算他举荐了你,我也要想办法撸下你。

《旧唐书》对杜甫的评价是“甫性褊躁,无器度,恃恩放恣”,“狎荡”、“傲诞”、“无拘检”。《新唐书》对他的评价是“性褊躁傲诞”,“旷放不自检,好论天下大事,高而不切”。两书的意思差不多。撇开两书作者对杜甫可能存在的偏见,杜甫的性情还是有些问题的。就比如说,他为了抬高自己,竟把两位刚去世不久的耆宿搬了出来,“李邕求识面,王翰愿卜邻”。

《奉赠韦左丞丈二十二韵》,因为见性情、见才华、见脾气、有风骨,有突破,敢创新。跟唐代以往中规中矩的干谒诗全然不同,被现代学人夸上天了。可没有实效,顶个啥用?

在这首诗里,杜甫反问左丞韦济,既然你曾当众夸我诗歌写得好,为什么不给我施展抱负的舞台呢?我能“致君尧舜上,再使风俗淳”,才华满长安都兜不住了,“白鸥没浩荡,万里谁能驯?”如果再不用我,我就东去大海,西去秦川。

没有文章记录韦济当时的心情。读罢此诗,恐怕他只能说:“古来才大难为用,你且去东海秦川吧!”杜甫就不明白,写诗和做官完全不是一回事,两者所需才华,就没有重叠之处。如果诗才能包治百病,那这个世界就简单多了。

正邪之间,杜甫肯定是个好人。但杜甫的品性细节,却经不起推敲。母亲去世,父亲再娶继室,又生四儿一女,差不多把寄养洛阳的杜甫给忘了。而姑妈子女也多,没有时间和精力,守在他成长的路上,细抠他礼仪、性格和能力上的诸多问题。对姑妈来说,一俊障目,不见百丑。这一俊,便是杜甫超凡的诗才。

杜甫的性格,估计跟遗传也有关系。他像极了祖父杜审言。《旧唐书》说杜审言“恃才謇傲,甚为时人所嫉”。杜审言给《中华词典》曾贡献过一个成语:衙官屈宋。他自我吹嘘,说屈原宋玉见了他文章,也只能俯首称臣做衙官,成语由此而来。

杜审言病重,宋之问等朋友前来探视,他感叹道:“我活着,一直压着你们,我死了,你们就出头了。现在你们高兴,我也不必内疚了。惟一的遗憾,是没有人接我的班啊。”也不知当时探病者心里的阴影面积究竟有多大?从性格和才华来看,杜甫算得上是祖父的接班人了。

杜甫心中一直有一个误区,以为“诗名在手,天下我有”。他错得离谱。诗歌只能锦上添花,不能雪中送炭。他注定会一败再败。

岁月蹉跎,长安梦凉。直到44岁,杜甫才得了一个负责看守兵甲器杖的低阶官职,名为左卫率府兵曹参军。还是他投匦献赋赢得的机会。

投匦献赋,是指臣民向皇帝上书。“匦”,相当于政府机关门口的公共信箱。重大节日时,皇帝会通过这个渠道,倾听来自四海九州的颂词,满足一下虚荣心。对儒生们来说,则又多了一次“另类科考”的机会。

这相当于单考诗文,杜甫自然不会错过。天宝十年元月,唐玄宗要举行祭祀太清宫、太庙和天地的三大盛典,杜甫早早预献《三大礼赋》。唐玄宗读后大悦,让集贤院登名造册,将他纳入选官序列。天宝十四年,杜甫走马上任兵曹参军。说到底,杜甫的晋升,最后还是依靠了自己的才学。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有了养家糊口的职位,杜甫就想把一家老小接回长安。可那已是安史之乱的前夜,大地洪旱交替,社会矛盾纷繁,百姓饥寒交迫。杜甫名篇《自京赴奉先县咏怀五百字》便是这时写的。

诗的前面部分,这个儒生还在“穷年忧黎元,叹息肠内热”,感叹“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突然笔风一转:“老妻寄异县,十口隔风雪。”“入门闻号咷,幼子饥已卒。”心忧黎元没错,哀号子夭也行,但可以不放在同一首诗吗?放在一起,实在太让人憋闷了!

悲哀的是,哭完幼子,把眼泪擦干,还是在同一首诗中,杜诗人又开始操心起别人来了,他叹道:“我有生员身份,既不要服兵役,又不交赋税,连我家都饿死人了,普通老百姓哪还有活路呀?”

小时候曾听过一个故事,说是有个穷人,老操心天下大事,有一回天降大雪,他出口就是一首打油诗:“大雪纷纷落,我睡柴禾垛,哀哉穷人怎么过?”我疑心故事的原型就是杜甫。他就不明白,普通人家的丈夫和父亲,哪会像他一样,经年累月在外面瞎逛呢?

然而,国家不幸诗家幸,赋到沧桑句便工。杜甫前半生闲逛二十年,因为家事国事都没参与,佳作非常有限。安史之乱后,带着家人四处流浪,共赴时艰,反倒迎来了创作的井喷期,不但诗歌数量陡增,名篇也一首接着一首奔涌而出,“三吏”“三别”,就是他辗转于战火之间,在流亡途中写的。

在四川奉节县,为养活一家子,杜甫又是租公田,又是买果园,并撸起袖子,亲自下地。随后几年,他一共写了四百多首诗歌,占他现存诗歌的百分之三十。其中包括《春夜喜雨》《茅屋为秋风所破歌》《蜀相》《闻官军收河南河北》等诸多耳熟能详的名篇。

国运颓丧,民生凋弊,家事凄惨,痛彻肺腑,如鲠在喉,不吐不快。律诗受行格所限,不足以表达心中忧愤,杜甫自然而然,就将古乐府挪作今用,并且随心而赋,忧国忧民,九曲回肠,感人至极。因而被后来者白居易推为新乐府的开山鼻祖。

年轻时的豪放漫游,让杜甫对祖国的万里山河,有一种沉浸式眷恋,心身俱爱。晚年的颠沛流离,又让杜甫对底层百姓的悲惨命运,有一种深入骨髓的感同身受。可以说,杜甫是一个被生计改造得最为彻底的知识分子,也是封建时代少数几个拥有现代家国概念的诗人,真正做到了与劳苦大众同呼吸共命运。

不管你如何“怒其不争”,他都大爱无疆,万家忧乐挂心头。一张嘴,就能忧己穷以及人之穷,愁己困以及国之困,一点做作的痕迹都没有。从“八月秋高风怒号,卷我屋上三重茅”,直接过渡到“安得广厦千万间,大庇天下寒士俱欢颜”;从“亲朋无一字,老病有孤舟”,思绪直接跳到“戎马关山北,凭轩涕泗流”,诗中既有与黎元沉浮与共的疼痛感,又有与家国休戚相关的责任感。这种胸襟和格局,直冲霄汉,甩出同时代、甚至整个封建时代文人几条街远。

后人推他为“诗圣”,名副其实。立功、立言、立德,这是儒家核心价值,杜甫虽然够不上,但他却在诗歌中,树立了一个身披万重苦难、心中理念不灭的儒士形象。他“立心”了,不管命运多么残酷,他始终没有改变自己那颗爱国忧民的“儒心”。他当得起儒学概念中的“圣”字。

杜甫其时已具有现代爱国主义和民族主义情怀。诗中他处处称君,但他的心中之国,不仅是君国,还是民国,老百姓的国家。他关心的民,不仅是汉人,还是整个中华民族,或者说,“斯世同怀”,他超越了种族。

可惜唐代写诗不能成为职业。四十岁前,如果还不能将诗才成功转换为经济仕途,那诗才在别人眼中,就只剩酸腐了。杜甫嘲笑自己是“乾坤一腐儒”,并说“儒冠多误身”,他其实是在抱怨才华的贬值。儒冠是封建时代的身份象征,是达官贵人的金装,又怎么会误身呢?不过是杜甫没享受儒冠所带来的红利而已。

年轻时,杜甫总以乱世英豪自比。蒸一条鱼,都会想鱼腹中是不是藏着剑?安史之乱,祸了国家,害了人们。但也是一次重新洗牌的机会,旧的政治体系被摧毁,无数王孙,沦为乞儿;无数新贵,纷纷崛起。

沧海横流,方显英难本色。杜甫若有本事,可趁机出头。老天爷也的确给过他机会,让他成功逃离长安,投奔肃宗,任职左拾遗。

左拾遗品阶不高,却是天子近臣,唐代很多宰辅早年都任过此职。若把握得好,飞黄腾达,不在话下。然而事实证明,杜甫并没有政治智慧和治世能力,很快就被贬出灵武临时朝廷。

自信心被摧毁,杜甫开始怀疑自己。做不成柱长天的大木,他只能去做一枝依傍别人的芦苇。这种想法,跟他的干谒心思,同出一源。所以说,他的人生观过于随意。

投奔成都严武,是杜式投靠的经典例子。严杜两家是世交,严武小杜甫14岁。杜甫在洛阳“翰墨场”大杀四方的时候,严武还是一旁看着满眼冒星星的鼻涕小孩。

一转眼,严武已是四川的最高行政长官和军事长官。高适打不赢的吐蕃兵,被严武杀掠无数,收拾得服服帖帖。现在这家伙长得人高马大,一脸凶相,骄横跋扈,性情暴烈。

但凭藉年少时的温馨记忆,严武对杜甫极好。给他买地建房,安顿家小。杜甫的浣花溪草堂,就是他出资建造的。他还向朝廷举荐杜甫做他的参谋——检校工部员外郎,官秩六品。这是杜甫任过的最大官职。后世所称的“杜工部”,就是由此而来。

可人家有年少的情谊,杜甫却没有做属下的自觉。他恃宠而骄,经常怼得严武下不了台。有一回杜甫醉酒,竟躺在严武床上。严武命人将他挪开,他不依不饶地骂道:“严挺之怎么有你这样一个儿子?!”严挺之是严武的父亲,大杜甫四十岁,生前身居高位。两家既是世交,杜甫怎么也该称一声严世伯,何至于直呼其名?

杜甫的确醉了,但醉后吐真言。杜甫心里有一个结打不开,自己干谒了一辈子得不到举荐,严武却凭祖上荫功,顺风顺水,一路青云直上。当年洛阳的小粉丝,现在天天在自己面前耍长官威风,真是郁闷呀。

三十年河东,四十年河西,当年的大哥,心理落差实在太大了,杜甫是在给自己找不痛快呢。严武没经过科考,被直接举荐为官,这一点没错。但他就不想想,严武入仕后,凭藉自己的能力,攒得赫赫战功,年纪轻轻,就被封了尚书,又被加为国公。你还能当他是洛阳时候的“鼻涕虫”吗?自己既然依附于他,就得有个依附的样子,长官属下之间,起码的礼仪得讲吧?

若是心里鄙夷,何不早早离去?可杜甫偏不,就要拿起筷子吃肉,放下筷子骂娘。严武忍无可忍,有一天,提着剑,发誓要杀掉这个年少时的偶像。严母阻拦不住,忙遣人报信,杜甫这才躲过一劫。

与严武之间的尴尬,并不是孤例。年少风华,杜甫曾凭无双才华折服了无数洛阳弟子,现在他们成了杜甫的投奔对象。可三十载光阴荏苒,红尘沉浮,人物皆非,乍然相逢,短暂的热情会如烟花般灿烂。但相处久了,就发现彼此再不是记忆中的那个人了。杜甫在诗歌与苟且中积攒的那身“臭毛病”,没几个官僚受得了。少年时的偶像,就这样轰然坍塌。更何况,杜甫还拖家带口,有一堆人要养,到哪都是一个老大难问题。

更糟糕的是,杜甫好像命犯孤煞,靠山山倒,靠水水枯。奔高适,高适亡;投严武,严武殁;傍李之芳,李之芳死。

就这样,杜甫由成都,转嘉州、渝州、忠州、夔州、江陵、岳州、潭州,走走停停,辗转来到衡州。他要投靠衡州刺史韦之晋。年少时韦之晋曾与他结伴同游,情谊深厚。

可进衡州一打听,韦氏已改任潭州刺史,杜甫只好折返潭州,也就是长沙。可临近长沙,噩耗传来,韦氏竟已病亡。杜甫一家再也走不动了,便在湘江边租住一幢吊脚楼,也就是杜甫后来诗中屡次提及的江阁。现在湘江边上豪华气派的杜甫江阁,便是以此为依据兴建的。

靠国家、君王、门阀,靠权贵、亲友、粉丝,通通靠不住。要想在长沙扎根下来,只能靠自己了。这才是诗歌《岳麓山道林二寺行》的创作背景,杜甫打算靠自己双手,卖药生存。

但他的美好愿景很快就落空了,长沙也不是他夸赞的“乐国”,没多久,湖南兵马使藏玠谋反,攻城掠地,狼烟四起。杜甫仓皇出逃,又饿又病,最后死于湘江舟中,年仅59岁。

如果有神仙对一个雄心壮志的二十岁青年说:此刻便是你人生的颠峰,以后你会直线下坠,先是自信心受打击,自尊心受摧残;接着看尽世间冷眼,听厌朱门嘲讽;然后颠沛流离,穷困潦倒;最终四处乞怜,饿病而死。你愿意继续活下去吗?

估计很多人会摇头。但杜甫会不会?很难说。王夫之和毛润之都说杜诗中每多哭声,悲悲戚戚的,不甚喜欢。可纵观杜甫一生,他其实不是一个悲观主义者,也不是一个虚无主义者。若把人生比十八层地狱,杜甫无论跌破哪层,他都没有绝望过,也没轻生过。

老病穷愁之下,仍有诸多关心国计民生的诗篇出来,这便是杜甫理想不灭、信念顽强的明证。飘零湘江,只要生计稍安,杜甫也会赏山乐水,寻找生命的本趣:

“兴来犹杖屦,目断更云沙”,“雪岸丛梅发,春泥百草生”,“幸有舟楫迟,得尽所历妙”,“宿鸟行犹去,丛花笑不来”,“江上人家桃花枝,影遭碧水潜勾引”……

这些诗句的大量出现,便是世界报他以痛、他报世界以歌的证据。

假如没有安史之乱,杜甫将家小接到长安,这辈子虽做不了大官,但也可以平安一生吧?若是四川不乱,杜甫安心做个果农,凭藉诗名,靠新旧朋友周济一下,应该也可以养家糊口,勉强度日吧?如果长沙不乱,杜甫结交麓山和尚,租佃橘洲膏田,卖药城南鱼市,踏实做个药农,也不至于因饿生病,最后惨死湘江吧?

儒家自设阶层,儒门自造壁垒,儒庶不通往来,一旦不能入仕,儒生就被社会挂在了半空,上不能上,下不能下。而即便入仕,因为对道德的培养远胜于对能力的培养,不了解社会运行奥妙的儒士,每多浮夸之徒,死国可以,治国则不行。几千年的封建王朝,被儒生们弄得黯淡无光,一直陷在历史的周期律中不停地重复着。

杜甫的曲折经历,让他不自觉就打破了阶层壁垒,也懂得了底层黎元的愁苦和欲求,这时他若为官,定有独到章法。可惜的是,他身上沾染的黔首习气,已注定他会被排除在封建儒官之外。甚至等他想凭手艺挣口饭吃时,却发现整个国家已无立身之地,连一块可以培栽草药的乐土都找不到了。橘洲成了另一个无法企及的桃源。

杜甫死后40年,其孙杜嗣业以流浪乞讨为业,凑足盘缠,按照杜甫生前的愿望,将其墓棺移至洛阳偃师,跟爷爷杜审言一起,陪伴在首阳山远祖杜预的墓侧。

杜预属魏晋人物,学问大家。初仕曹魏,后事司马,是灭吴将帅之一。官拜司隶校尉。死后被追赐征南大将军、开府仪同三司。都是一品高位。属杜家遥远的荣光。

杜甫要后辈将自己葬在祖父和远祖的墓旁,魂返故乡是一方面,另外也有追慕先祖之荣的意思。这一点,在他以前的诗中就有反映。他哪会料到,两百余年后,他与李白的声名会抬升到仙圣的高度。

千年后,如果不是他,一般人根本不知道杜预杜审言是谁了。即便知道,也只会说,那是杜甫的远祖与祖父。而他的墓穴,全国竟有八处之多,并且每个地方都信誓旦旦地向外宣称,自己家乡才是杜甫真正的埋骨之所。

这么说来,若是才华了得,写文章还真是一条出路。披沥社会疾苦,尝尽人间悲愁,就为吟得一首好诗。用今生之痛,换万世之名,就看你愿不愿意了。

细想杜甫的性格,他不一定会完全拒绝吧?“公生扬马后,名与日月悬”,这是杜甫对陈子昂的褒扬。这类颂扬,在杜诗中比比皆是。他显然很在乎生前身后之名。整个一生,他穷得就只剩诗歌了。尽管这样,杜甫仍没有视诗歌为敝屐,只要有一口气在,诗歌永远放第一位。《风疾舟中伏枕书怀三十六韵,奉呈湖南亲友》,是他临终前最后一首诗。依然遣词严谨,格调雅致,气象万千,诗中风雷激荡,颇有不甘不平之气。

杜甫就像一个诗歌吟咏器,这厢无限江山、无穷苦难萧萧进去,那厢无尽悲欢、无边爱恨滚滚出来。所以面对杜甫,我的心情既矛盾又纠结。搞不清是该憎恨世道和命运加诸在他身上的一切,还是该庆幸他所遭遇的所有苦难?

谢宗玉,文创一级,中国作协全委会委员,湖南省作家协会副主席,毛泽东文学院管理处主任,湖南影评协会副主席。湖南省“五个一批”人才。曾多次进入中国散文排行榜。有多篇文章入选中学语文课本。著有16部文学专著,获过各类文学奖10余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