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作家协会主管

11月8日下午，杭州御湘湖养生度假酒店，第九届“西湖·新锐文学”座谈会，南帆、程永新、贺绍俊、陈福民、车槿山、钟求是、张定浩、斯继东、张晓玥、杨绍斌、雷默、木叶、马小淘、文珍、孟小书、行超、蒋在、单小丘等国内作家、批评家、文学编辑等，围绕“人的文学与AI的文学”，度过了一个“务虚与幻想”的下午。座谈题目是一个作家们都有兴趣又不是特别明白的话题，“人的文学与AI的文学”。正如主持人、著名评论家陈福民所说，我们今天遭遇了一个特别有趣的时代。

很多在场的作家和评论家都坦白，其实这个问题并没有想明白，今天我们已经进入了一个互联网时代，从手写的时代、电脑的时代、互联网的时代，一直进化到今天我们拥有了人工智能，AI的文学是什么样的，会跟人类作家形成竞争吗？这个问题不管你想过还是没想过，它都是存在的，或许在不远的未来，越来越受到关注。这也是我们今天面临文化语境。

座谈会现场。

有一些青年作家也参加了这次座谈会，他们也是中国文坛冉冉升起的新锐力量，这些新锐作家又是如何看待“AI文学”这回事呢？

潮新闻选取几位新锐作家的观点，来看看他们面对未来时间、未来世界的脑洞吧——

80后作家马小淘：

AI写不出90分和40分的作品

我前一段看了综艺《披荆斩棘的哥哥》，其中有一段胡彥斌团队要起一个四个字的团队名，大家七嘴八舌。陆毅起了一家人，胡彥斌觉得很老派，说我们问一下ChatGPT吧。他跟GPT说，我们要一个四个字的团队名，要求温暖、善良、有气势。ChatGPT给他取了十个特别土的名字，有爱之家、温馨力量、光芒之星、勇往直前、团结之魂、爱情团队。我一看，也挺low的，GPT基本上能够取出这样不香不臭、不咸不淡题目。我上大学的时候学的是播音，前几年中国第一个AI主持人邱浩，用新华社主持人脸的建模，也捕捉了他日常播音的那些小动作和他的声音，用它合成了中国第一个AI主持人邱浩。当天他出来的时候，微信朋友圈、微博挺刷屏的，说第一个AI主持人。我记得我当时还给他发了一个微信，我说你觉得AI和你最大的区别是什么？他当时非常愤怒，说你是认真地问吗？我说对，我是认真的。他说我觉得AI只能播报一个内容，AI不可能是主持人，它只能是播音员或者是导览员，它比人唯一强的优点就是它可以24小时持续播报，它有一个很高的效率，它也会比人类更准确，因为它不会读错别字。但是它是没有态度的，它也谈不上主持的艺术，它只能传播信息，不能传播思想和精神。当然，其实我的内心深处也不认为主持人能传播思想和精神。但我主持人同学就是，当我问到他和AI有什么区别的时候，他被深深地冒犯到了。我又重新看了一下AI播的，确实没我同学播的好。它的语流音变和字的颗粒性缺乏处理，显得非常机械。

可能AI写作大概也是这样的，一开始我觉得AI写作可能是能取代一些基层爱好者，就是他写不出来特别好的文学，但是它可能会写出一些很平凡、很一般，比较安全、比较稳妥的。但是我后来当编辑久了之后，看了一些特别惊悚古怪的稿子，你说它好吗，它当然不好。但是它差的给你留下了非常深刻的印象。我觉得这种挺差、挺古怪，虽然不能发表，但是给你留下非常深刻的暴击或者刺激的小说，AI也写不出来。我觉得AI能写出一个60分的作品，但是它写不出95分和40分的，就是我们人类的那种不着四六、没有逻辑，就是情感代替政策，自己觉得自己特别对，我觉得AI都做不到。尤其是文学是没有标准答案的，AlphaGo可能可以战胜柯洁，因为它是一个算法，但是写作是超出算法或者低于算法的部分非常多，我们的神来一笔和我们的愚蠢，AI都很难取代。所以我觉得文学本身是道理和逻辑之外的事情很多，所以AI应该不太能写出那些真正有特点和个性的东西。但是科技的发展谁也很难说，如果有一天AI已经可以彻底完成了，我们作为一些喜爱文学的人，也可以把兴趣转移到阅读上，我们就不写了，看AI，AI如果真写的特别好，我也可以看AI写的。

80后青年作家孟小书：

人的文学打动人的恰恰是那些不完美

因为这个话题已经被讨论过很多次了，之前我在各种活动上听讨论的时候还挺好奇，而且也非常想知道大家是什么样的态度。但因为这个话题已经被讨论很多次，所以大家的态度也差不多。

我现在有一个比较深切的感受，前一阵子因为一个项目到国外去了三个月，和当地很多艺术家、作家对AI有所交流，所以跟他们交流之后，我对于ChatGPT和AI写作又有了一点新的认识，就是起码国外的人是怎么想的，了解了一些。

有一个艺术家，他是一个导演，自己也做摄影，他很喜欢用AI来做他的助手，他也给我看了他的一个短片，从头到尾，包括剧本、剪辑、音乐、后期、特效等等，没有让人来做这个片子，全部都是用AI制作的。我看完这个片子之后的感触，就是这不是一个人类的东西，人类是做不出这样的东西来的，它非常的干净，非常的超现实，它没有褶皱感的东西。包括用人工智能做照片也是，完全是非常非常干净的东西，人确实是做不出来的。但是那样的东西我觉得可以被无限的复制，就是它没有让我感到很震撼的东西，没有打动我，因为它太过干净了。所以人和AI最大的区别，人类做的电影也好，写作也好，它有一些不完美的褶皱的东西，我觉得那样的东西是最打动人的。国外的那些艺术家也好，作家也好，其实没有对AI这个事情有特别大的恐慌，他们首先觉得AI这个东西目前的技术，并没有达到可以替代任何一个艺术家或者作家的地步，它目前只是一个辅助工具，而作为辅助工具来讲它是非常好用的。比如我们可以用论文或者查资料，或者给领导写邮件，这样的工作它可以来做，但是文学的写作目前它还没有达到一个很完美的状态。

但是未来怎么样，这个问题要交给科学家或者交给马斯克来解决，如果他们想超越人类，我觉得它们是完全可能的，就是我们人类所拥有的一切，AI在未来的情况，随着它的发展来说，可能会超越。但是目前来讲，我还是蛮有信心说AI不太可能取代人类的。

80后青年作家文珍：

AI能共情我们的痛苦吗

我可能就是人类中心主义的一个典型例证。因为首先我听到这个题目的时候，一直在想AI的文学和人的文学评价者是谁，它的评价者其实是一样的，都是人，AI本身没有办法、没有能力对AI的文学进行评价。还有一点，我们为什么要出现文学？为什么会有文学这个东西？其实很多时候是人希望从他人的经验中获得某种设身处地的共情的痛苦，就是他可以看到他人的痛苦，然后自己产生共情。我们为什么要去阅读文学？其实是我们需要得到一种抚慰也好，或者是猎奇也好，需要知道他人，因为人本身是一个非常软弱，也有非人性，非人性里面除了神性可能也有很多的不完美，这种不完美的方面会造成种种的谬误和偏差。我们去阅读同类的作品，哪怕是阅读网络小说，我们也是想看到人在这样一个非人的世界，就是除了人之外充满了没有人类意志的其他险境的地球上会发生什么样的事情，或者在宇宙中发生什么样的事情。AI因为没有人会设身处地的危险，它就很难创造出让我们感同身受的作品。

所以这个问题对我来说，我发现这一次女生都还蛮坚定的，男生就会探讨AI有一天会不会更高级，因为他的学习能力更强。首先我们不需要学习到那么多东西，我们不需要知道所有方面的东西才可以创作，我们只要知道一方面的痛苦，我们可以把这一方面的痛苦，或者把这方面的知识或者这方面的神圣表达出来就可以了。我觉得文学的逻辑跟围棋完全不是一个逻辑，围棋有一个具体的算法，它有一个规则，可能文学第一可能是反对某种规则的，其次人阅读文学是寻找某种共情、某种共鸣、某种抚慰。AI文学因为它没有这种险境，我们很难对它产生信任感。

还有一点，AI没有购买力，AI没有钱，我们创作出来的文学，很显然不会为一个不会购买文学，或者是不会真正为此付出代价的一个人来创作，我们需要沟通和理解，需要抵达某一个地方。但是AI是一个空的，它既不会同情你，它也不会回应你，中间没有一个对谈的东西。我今年有一个活动，很偶然，和一个科幻作家有一个很长时间在国外差不多一周的朝夕相处，因为科幻作家会比我们这些严肃文学的创作者好像比AI更了解。但实际上不是的，陈楸杋还组织他们学习了一段时间，就是怎么使用ChatGPT，但他们也没有觉得这个东西会取代他们。甚至刚才说到的特德·姜，他本人在疫情三年之后得了抑郁症，其实他会因为科幻的未来，感到更加被振奋或者被抚慰吗？我觉得很难。他是一个理科出身的科幻作家，也是最高荣誉的获得者，出现疫情之后他依然会对人类的未来产生很多的不确定性，他自己会先崩溃。那个时候他恐怕不会再推演一个软件体的生命周期，他可能就是在想我们人类未来往何处去，我们怎么样去面对这样一个非常复杂的环境。而其他的科幻作家会关切这件事情，包括我们这些非科幻的写作者和读者，可能也会更加信任会在这样一个情况下崩溃的作者，而不会信任一个AI，我们会去买他的作品，会阅读，会试图通过一个人类的脑回路去理解未来有可能遇到什么事情，然后有一些人类跟我们一块面对，我觉得另外一部分不会。

AI能够称为文学吗？文学其实是一种对话吧。ChatGPT是我们需要调教的，人能够回应另外一个人，一个邀约者、一个主办方，既不失分寸、又不失调皮的一个程度其实非常困难，因为AI是一个被输入者，它没有办法自己去回应。所以也可以说，我就是一个人类中心主义者，也不太担心这个问题。

90后青年作家、“西湖·新锐文学奖”得主蒋在：

我们畏惧的是它对未知的创造

虽然AI这个话题在近期算是一个比较新颖的话题，但之前它其实被讨论过，比如创意写作是否可以被教，因为如果它是一个系统化有一套流程的东西，它就一定能够被学会，被教。这是一个很大的问题。

第二个比较古老的话题涉及到“作者之死”这个问题，什么能够称为作者？文学的边界在哪里，我们是否要消灭作者这个主体的存在，以及什么能够被称为文学。比如作者写了一个小说，但是没有发表过，你能在他做这个选题的时候收进去吗？他写的某一张购物但或者某一天的日记，你能够把它转换成一个诗歌文档或者作为一个作品而发表吗？所以为什么AI不能够成为作者吗？我觉得这个是有待讨论的。如果AI可以所有作者，从这个观点来看，作者他只是作为一种分类方法，他把所有的他创作的东西连接起来，AI作为一个主体是能够合理存在的。

但如果我们再把这个面向打开，考虑文学，文学之间文本的互文性，作者的考证，他的经历，他对社会，种种连接起来，AI就缺失了这样一个重要性。以及我刚刚想到，很难的一点是AI文学批评的意义在哪里，就是写作的目的，你是把它作为一个人，作为一个复杂的东西去研究，那AI的意义是什么？它是没有目的性的写作，它的写作和文本价值是否还是存在的？我觉得这是要考虑的问题。

AI是否缺乏创意，有人说它是没有办法预见未来去创造的，而人类是可以的。有人认为AI是没有办法创造情感的，这个观点我不是很赞同。原因是它落到纸上，语言才是情感的载体，作者本身是不具备这个载体的。那AI是通过大量资料的收集，它知道这个情节怎么处理，它是对于它的对象读者唤起的情感，所以它是可以处理情感的。在这个部分，我觉得它和作者能够做到相同。而我们的畏惧，是畏惧它未知的创造，它对伦理性的处理，以及它的边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