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胶东文学》2023年第5期|林超然:悠然见北山
回望来时路,我忽然从自己的履历里寻出一条名为“北山”的人生线索。《辞海》说山是“陆地表面高度较大、坡度较陡的隆起地貌”,“海拔一般在五百米以上”。这个海拔标准实际掌握起来,可能麻烦得多甚至难以落实。江苏的钟山(紫金山)不足五百米,浙江的普陀山不足三百米、飞来峰不足二百米,福建的日光岩不足百米,山东的静山离地面不到一米。山,有时是依据周围高低比较得来的一个称谓,或者干脆来自人们的一种主观感受。山,可确指可泛指,可实指可虚指,但在一个人生命里不可或缺。有山,我们用力攀登;无山,我们在灵魂深处耸起高度一生追慕。
黑龙江篇
望奎因“山地居高,遥望西北,卜奎(即当时的省城齐齐哈尔)隐约可现”而得名,县域内有两条龙形的河流蜿蜒而过,县城四门都建有一座上书“双龙城”的古风牌楼,而街边灯杆上的广告牌正面写着“中华诗词之县”,背面写着“中国书法之乡”,这些奇妙的今昔组合让小城显得儒雅、脱俗。
这个县地处松嫰平原的腹地,却是典型的丘陵地带,但境内真正意义的山是没有的。呼兰河北岸、县域南境的庙山,有人呼之为“小泰山”纯属凑趣,从南面看它是山,从北面看它是田。
丘陵能包裹出不少低地,全县叫“x家沟”的村庄有上百个。
我家住在张家沟。我们嘴里的“上山了”“去西山找猪”“到东山挖婆婆丁”“你看北山上那个人,是不是我老舅”里的“山”都不是“山”,而是“田”。这样的“山”可能只是张家沟人自己的称谓,出了屯子,这种表意就会失效,更不要说能够全县普及。
张家沟屯建在沟里,东山、西山、南山都在稍高处,北山却是一马平川。东山、西山、南山、北山,加在一起合成一只巨大的簸箕。村庄处于簸箕的中心。作为“簸箕舌头”的北山尤显重要,处在口沿处的它,决定着村庄一年又一年的取舍和收支。
本地俗谚说“丑妻近地家中宝”。离村庄最近的北山,土更黑也更肥。“春种一粒粟,秋收万颗籽。”每年北山交上的答卷,分数总是最高。我曾从北山取了一花盆土,每年在盆里种这种那种好几茬,连续十年没换过土,种到最后盆里的也不是“乏土”。论体积论重量,算下来,盆里的出产已是盆土的十几倍、几十倍。黑土地的忠厚、诚信与回报,永远超乎我们的想像。“天有道多降些甘霖细雨,地有道多生些五谷苗根,君有道多出些忠臣良将,家有道多出些孝子贤孙”,北山对得住当中的一句唱词。
北山被乡人进一步划分为头节地、二节地、三节地。田野是分节的,就像竹子与诗歌,这很见老家人的才华。
二节地、三节地是队里的、集体的、公家的。头节地通常都用来做“园田地”,分一次种几年,更像是自家的。从“园田地”这个名字,就可看出是“菜园”和“田野”的二合一,事实上它正是这种兼职的、过渡性的身份定位,消化的主要是菜园想像力放置不下的部分。
园田地,队里的干部是每人六分地,一般社员是五分,我们这些小孩子是每人二点五分。这当然不是按照吃的多少来分配的,我们吃的也不少,吃“园田地”种出的东西时,有些半大小子心里就有些不安,每次都觉得自己多吃多占了。
几家商量好,集中、连片种点儿啥,不然高棵的和矮棵的相互影响,谁也长不好。尽管已经作了规划,但从我家的小北窗一眼望出去,北山的园田地仍是杂乱无章,年年都像一个粗学针织的人留下的第一篇习作。
园田地的主角是土豆,配角则成分驳杂:倭瓜、豆角、玉米、萝卜、白菜、胡萝卜。向日葵是缺之不可的,你可以少种几棵,但就是不能没有,人们一边摇晃垂下炕沿的腿,一边嗑瓜子。只有摇晃的腿而没有纷纷落下的瓜子皮儿,乡村的夜晚就太扫兴、太寂寞了。
诸肉不如猪肉,百菜不如白菜。我偷偷觉得,地位能超过白菜的,唯有土豆。土豆全身都是宝,它的花也美丽非凡。我在中篇小说《土豆花》中借主人公老北之口为土豆花正过名:“我们正围着老师神采飞扬,老北挤了进来。老师,您看我这束怎样。我们回头一看轰的一声笑了,老师也笑了。老北你这是什么呀。土豆花嘛。老北是不是没睡好。大家七嘴八舌。土豆花怎么啦,这不是花吗?老北一脸固执。土豆花到处都是,老师的眼睛还在四村采的一束兰花上。难道花多了就不是花了吗?我看正是因为多大家才会忘记它,有谁知道土豆花的香气,有谁说得清土豆花的模样?老北皱了眉。众人一齐愣在那儿。老师走过来仔细地在这簇土豆花上嗅了嗅,又足足对着它端详了几分钟。老师红着脸抚了抚老北的头。土豆花的美艳和芬芳仿佛是从老北这儿开始的,其后但凡人们路过土豆地边时,都会拼力地吸几口,陶醉一回,五脏六腑都沾光舒坦。稀罕,稀罕,我白活了九十年,队长的爷爷说。”
从北山回望村庄,可以看到远远高过屋脊的几样东西。
一是老林家的那棵水曲柳挑起的红灯笼。我搜遍记忆,全村再也找不到这样一棵水曲柳,甚至再也找不到另外一棵水曲柳。爷爷家园子里的这棵树有二十几米高,笔直笔直的树干,天然的一根灯笼杆儿,那只又大又圆的红灯笼是全村年味儿的领袖。后来房子卖掉了,我不心疼房子,却心疼那棵树。
二是老郭家的玩具风车。他家的这个玩具是飞机形状,风车就是它的螺旋桨。飞机很大,我们仰视高度超过三十米的它,上面的图案仍然非常清晰。飞机腹部和杆头连接处是一个转轴设计,这样飞机就可以四面八方迎风转动。老郭家的玩具风车是每日的风向标,也是张家沟的一颗童心。
三是老张家飘荡在半空的八卦风筝。这种风筝大江南北都放,我们那里尤其执着。我们干脆不叫放风筝,而叫放八卦。老张家的一大带七小的八连卦风筝,直径可达两米,单是尾巴就有二十多米长——用的是全村最粗的一根麻绳。两个正方形错位叠加,八卦风筝简单易做,真是大道至简。农事未启时,北山空旷,而风又劲,待到八卦风筝放到极高处,一般的风一般的世俗再也奈何不了它,老张家就像牵一只乖巧的羊一样把它牵回自家院子,随意把风筝线系到栅子上就好,几天都不必再动一动。老张家八卦风筝望之只剩下的那个小黑点,是全村人力所能抵达的最高峰。
我记得自己那时的一个剪影——一手拿着柳条放鹅,一手捧一本总也读不完的《红楼梦》。是真读进去了,陷入无限遐思,还是手里有本书更要紧?是啥没关系,手里有书,心里不慌,然后又显得跟别的放鹅人大为不同。
高中时代有个发财梦,途径也都想好了。可以培育牛黄狗宝,可以发明女子防身器,可以提炼尿激酶,诸君可以展望一下——一眼望不到尽头的尿桶长队,正是我的滚滚财源。那时我邮购的致富信息资料,逐渐超过了课本摞起的厚度。
不论是《红楼梦》还是发财梦,都不能替代我对农活的痴迷,就是说读书或者发财,都不过是手段,而务农才是我的终极目标。
有时觉得自己就是二叔家的那头牤牛。二叔和几个伙伴在边上闲聊或者是打扑克,那头牤牛就自己拉着耢子平整土地,从地这头儿到地那头儿,然后拐回来到地这头儿,再到地那头儿,完全不用主人操心,一切都严丝合缝、有条不紊、完美无缺。我也会偷偷在心里说:“故乡的皮鞭不用打骂我啊,真的不用管,我什么都能做得好。”农活我一直干到三十岁,那时已在大学里教了六七年书,五一回去种地,十一回去收地。一旦回到北山的秋天,我还是那只凶狠奔突的豹子。之后的第二年,是因为一次长时间的出差,我才彻底告别了农民身份。
有一年,带着八岁的女儿回到张家沟。女儿捂住口鼻指着一坨正冒着热气的牛粪问我:“爸爸,这就是你说的故乡味道?”我严肃而又深刻地点了点头。
这几年,不少村里的孩子都到城里读书了。他们“一株苞米,咋还不结七八个棒子”“没见过活鸡”“园子里啥是豆角啥是茄子”之类的认知与回答,令我瞠目结舌。
不知何时,“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队伍里也多了我的身影,应该跟张家沟说句对不起了。张家沟从前的北山,我回不去了,张家沟自己也回不去了。
吉林篇
吉林省吉林市,省市同名的,全国仅此一家。一个偶然的机会,让我成了这座城市的一员。
那个后来与我渊源颇深的编辑部第一次打电话来,约我前去改稿。我说如果不改您那儿就不能发,那就不发了,我真的去不了。编辑部第二次打电话来又劝,我仍没同意。因为开课轮空,我这个大学老师已有一年半时间在家,像个待业青年,总算要上课了不忍心请假。编辑部第三次打电话说,稿子可以不改,主编很好奇特别想见见你,如果请假有困难他帮你跟校长说。
我说感谢信任,就这样我来到了黄山路三号。
来之前,关于吉林市,我不知道北山,大概只知道松花湖和雾凇。黑龙江省的兴凯湖、镜泊湖、五大连池等几个大湖我都去过,松花湖就在邻省,应该没有太特别的吧。黑龙江人对雾凇也相当熟悉,我们两个省的俗称也都叫“树挂”。
松花湖是1937年为建丰满水电站,筑坝拦截松花江水形成的一个山间水库。湖很年轻,一年四季都显示出与众不同的活力,是我没见过的那种好看。春季,湖岸山崖,变魔术一般绿意渐浓;夏季,泛舟湖上,暑气尽逃;秋季,碧空如洗,两岸的五花山又豪放又婉约;冬季,银装素裹,湖平如镜,谜一样任你猜度。总之,松花湖的每个时段,都长成要多感人有多感人的样子。水电站的热水下来,遇到寒冷的空气,就结成比别处面积更大也更浓密的“玉树琼花”,非亲眼所见绝对想像不出它的美。
站在市区看不到松花湖,但能看到北山。这儿的北山真叫北山,也曾叫过九龙山,后者名气小得多,很少有人知道。北山因在市区内,我的眼光同它的眼光常常不期而遇。
我只去过一次近在咫尺的北山,刚到不久就被一通电话叫回,约等于没有真正去过。因为只看了个开头儿,反倒记牢了一点儿内容。山门是一座木牌坊,上悬道光年间吉林将军松筠所书“天下第一江山”横额。“天下第一江山”竟然在此,实在是敢想敢说够有气魄。
吉林人的周到、可爱、率性、幽默与不拘一格,由此能够见些端倪。各种信仰、怀念与感激都割舍不下,而大家心仪的山却只有一座,这好办,那就一起来吧,到这儿开会与团聚。
初来乍到,不如意之事,少不了的。那一次是搬家之后,累了一天,人几乎都站不住了,但是太饿。我挣扎着给自己煮了一碗热汤面。面上桌时,我突然遇到一个巨大的问题——没有筷子。我翻遍了屋子,没有合适当筷子的什么。在我绝望的时候,发现了两根大钉子,超过半尺长。老家人当年管钉子叫“洋钉”,大概强调的是它当初的外来身份。至今记得那顿带有铁味儿的面条。这算是生活困顿或者干脆是整个人生困顿时期的一个缩影。这样的低点,或许好多人都有吧,反正我遇到过好多次。闯过来就是了,要不然能怎样,难道从此不爬起来?
杨万里在《桂源铺》里说:“万山不许一溪奔,拦得溪声日夜喧。到得前头山脚尽,堂堂溪水出前村。”“万山”何其蛮横,那前途遇阻的画面正似人生困境,但执着的溪流到底通过不懈努力,终成最后的胜利者——“堂堂”的气派,怎么看怎么都是理想人生的模样。不奢望成功,我过得了小鼻子小眼睛的小百姓生活,比如菜市场里各种形状、颜色、气味的果蔬,都让我着迷。
我带女儿到杂志社的一楼认字:“一人之辩重于九鼎之宝,三寸之舌强于百万之师。”她很快就记住了。更多的时候,我们太忙,她就自己玩儿。某次十八个月大的她缠着妻给画画。“妈妈,你给我画太阳。”这好说。“妈妈,你给我画风。”这也不难……“妈妈,你给我画小枕头香香的茶叶味儿。”妻立即呆住。小时候,人人都是想像之王,好奇心拍着大翅膀,想飞到哪儿就飞到哪儿。长大后,那间叫作“想像力”的屋子,可能就剩下一条缝儿,也可能干脆被彻彻底底地锁死了,日子也少了些变化和快乐。
生活,热也安得冷也安得,更何况我手上还有一支笔。作为写手,听闻哪里有新闻素材,就会拍马赶到。遇到苦情故事,每次只留好返程路费,剩下的全拿给被采访对象。另外,为了贴补家用,我与妻还用文字相互讴歌,不知细情的人,还以为我俩的感情真的好上了天。事实上,我俩是专挑好的写,放下笔该吵架还吵架,毫不客气。那些年,我写过太多的人间故事,包括我用过的十几个笔名也是一个个生动故事。
读大学时,忘了老师提了个什么问题。坐在右前方的一个女生,回答时故意“旁逸”了一句:“生活本就如此,谁也甭想超然。”说的时候她还专门费力地转身“瞥”了我一眼。当初,得知我改名,老爹差点儿胖揍我一顿。痛下决心改名叫“超然”,正是我已顿悟今生难以“超然”也不再奢望的时候。既然注定不能超然,那索性就直叫“超然”,以此寄托一种“哀思”吧。不必担心,这更多的是调侃,我很皮实,几乎没啥是我想不开的。
因陷于“百忙”之中,我在通往“悠然”的路上,大概只走了半程。我与北山隔着梦的长度和宽度,我已丈量不出两者的真实距离。时至今日,依然唇齿留香的是松花湖上用湖水烹煮的全鱼宴,雾凇之都仪态万方、美得让人战栗的雾凇也已刻入大脑的沟回,只看了个开头对全貌说不出个所以然的北山则是我不绝如缕的思念。
广西篇
从没想过人生的后半程会在广西落脚,会与一个叫“玉林”的地方朝夕相对。我在师范学院任教,学校给了一间教授工作室,在图书馆的八楼。书香弥漫,让我心生陶然,也在不知不觉间沉醉于工作。窗子朝北,举目就能看到不远处的家。如果妻朝这儿招招手,我就知道该回去吃饭了。家住山脚下,山是又一座北山,玉林人叫它“挂榜山”,是这儿的地标山和文化山。南方有多个挂榜山,说明至少有榜可挂,这多令人羡慕。
这儿的办公建筑大多是“圈楼”,有一个天井,天井上有四角的天空,天井下种着高大的棕榈树、低矮的散尾葵和我叫不上名字的植物。我在一座楼天井的角落上发现了一株茶花,能“发现”是因为它突然开了满树艳红的花朵。
在黑龙江时,母亲养了不少花,木槿是她格外珍视的,总是被放在核心位置,仿佛所有的花都簇拥着它。玉林街头的情景让我大吃一惊,正是成千上万棵木槿组成了路两边的树墙。不仔细分辨,我真不敢相信挨挨挤挤的竟是它们。
那天,在走廊里,突然看到几只麻雀落在教室的窗子上,妻脱口而出:“你看,它们都飞到屋子里来了。”我说:“恐怕没有,走廊是室外的,一圈儿教室围着的是天井。”在这儿,很多鸟儿都不大怕人。进入不封闭的阳台,窗子开着进到屋子里也不稀奇。但麻雀常是个例外。它对人类始终警惕,保持不远不近的距离,决不会天真地把人类当朋友。许多年下来,种群数量还算可以。一味躲着、躲到远处肯定不妥,要知己知彼才行,大概没有哪种鸟儿能像麻雀那么熟悉人类。麻雀的哲学应该是很深刻的。麻雀,通常不会飞到屋子里。但我想做一只放下警惕、放下敌意的快乐的鸟儿。
第一次见到木棉吓我一跳,冲着舒婷《致橡树》里“我必须是你近旁的一株木棉/作为树的形象和你站在一起”的语气,木棉当然不会小鸟依人,但我绝对没想到它有这么高大甚至参天。相形之下,在北方随处可见的橡树可就矮小、自卑了不少,那一刻我下意识地想了想自己的身高。
黑龙江有夏天吗?这个问题,是我们来玉林后一位送家具的师傅问起的。见他一脸认真,我就认真地回答道:“有的,我们省四季分明。”四季分明是真的,黑龙江有的地方夏天短尤其是春天短也是真的——毕竟最北的地方全年无霜期有时只有九十天。玉林真是有夏天的,全年大概有九个月是夏天,年平均气温低于15℃的时候不到九十天。十月中旬,我穿着棉衣从黑龙江出来,到玉林就换上了短袖短裤,这让我倏然想到小学生的课文《祖国有多大》。
北山之下,是花的海洋。寒假时,校园空寂,路上不易见到人影。女儿说:“咱家可真奢侈,竟有这么大一个后花园。”校园有花也有果,学生在校时,师生一起拿着长竹竿打果子的一幕,总有笑声作为背景。荔枝、龙眼、枇杷、芒果,都有。
这里总下雨,一般下过就晴,阳光是有味道的。新晒的草木、稻谷、书画、棉被、衣服,都多了一种特别的气息,这气息就是阳光的味道。通常,有了阳光,果儿更甜,花儿更香,包括我们“阳面的心情”也格外灿烂。或许偶尔也会有例外。去陕西时,当地的老乡告诉我说“阴面石榴阳面桃”,如果这是真的,那么石榴就是一首风格忧郁的情诗。
“岭南美玉,胜景如林”,玉林自有千般妙处。下辖的容县据说是杨贵妃的家乡,容县博物馆有战国时代的铜斧、铜凿和羊角钮铜编钟,有秦代半两钱和汉至南北朝的铜鼓,唐代以后的藏品更多。一个县的博物馆竟能如此,这里文化根基之深厚可见一斑。
路上无人的假日,与先我数年来到玉林定居的多年好友国栋一起躺在玉兰湖畔的草地上,草地温暖、柔软、亲切,散发着清香。我们看椰子树冠描绘的天空形状,眼光追逐着挂榜山尖上一朵小羊似奔跑的流云,微风送来的是隆冬时节老家的远年往事。两个五十多岁的黑龙江男人,胸膛里一下子就有了一颗激荡的童心。“去爬挂榜山吧!”我俩几乎同时想到。
刚在一个小群里炫耀一下“去爬山”,就不断有同事要求加入,最后是一行七人。教授们、博士们,一人手上拄一根山中拾来的木棍或是竹竿。挂榜山并未开发,鲜有台阶,我们只能手足并用。置身山顶,能够俯瞰周边的一切,去掉人生累赘之物,一下就有了“不畏浮云遮望眼”的感觉。
陶渊明“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中的南山到底指什么,历来答案莫衷一是,有说是终南山,有说是庐山,有说是泛指南面的山。沈从文在他的《花花朵朵 坛坛罐罐》里提到,“南山”并非写实,强调的是一种松弛安适、自得其乐的人生状态。南山非山,南山无山,放下一切得失,人生一派从容,沈从文的意见恐怕最接近陶渊明的精神实质。
南山可无山,北山亦可无山,有山无山都不重要,人不为物累,心不为形役,最诗意、最曼妙、最彻底的“悠然”才会真正英雄般地凯旋。
【作者简介:林超然,黑龙江省文艺评论家协会副主席,中国作家协会会员,中国文艺评论家协会首届理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