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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岩少儿科幻新作《中国轨道号》的创作故事
来源:科学与幻想成长基金(微信公众号) | 三丰  2021年08月24日11:24

吴岩,首位荣获世界科幻研究领域的重磅奖项克拉里森奖的中国人,南方科技大学人文科学中心教授、中国首家科学与人类想象力研究中心主任、中国科普作家协会副理事长、世界华人科幻协会创始人之一;当前中国的科幻文学方向博士生导师。已出版《生死第六天》《心灵探险》《中国轨道号》等科幻小说,《科幻文学论纲》《科幻文学理论和学科体系建设》等理论专著。作品曾获中宣部“五个一工程奖”、 中华优秀出版物提名奖、全国优秀科普奖、全国优秀儿童文学奖等多种奖项。

《中国轨道号》获第十一届全国优秀儿童文学奖

三丰:首先祝贺吴老师的《中国轨道号》获得第十一届全国优秀儿童文学奖。

小说的题记“每当我怀念过去的时候总能看到未来的影子,久而久之我终于明白,笔下的故事都只是童年的渴望……”。我们都知道《中国轨道号》是吴老师的半自传小说,以令人叹为观止的细节将读者拉回到上世纪七十年代的中国北京,以小岩的视角体验那个“与青春有关的日子”。

我的问题是,您写这部半自传体小说,除了“怀念过去”的情怀,还有什么创作的初心在里面,创作中是如何体现您说的“未来的影子”?

吴岩:《中国轨道号》的创作历程非常久远。早在我发表前两部长篇小说之后,就准备要写一本新的作品。回忆起来,小说要让人有真实感的这种想法,在那时候已经非常清晰。可以说这个文体创新的设计,是20多年前就已经定下来的。

第二个在当时定下来的,就是要写中国的载人航天。因为载人航天在那个年代是保密的,没有什么资料,我就开始了一系列探索的历程。先是买到了大量已经出版的资料,包括钱学森的相关传记和学术相关著作,包括科罗廖夫的专著和传记,包括苏美航天员的传记,包括世界各国发射场、各种火箭运载器的资料等等。当然,最重要的是东一句西一句地找那些透露了中国载人航天秘密的文章。

这个事情做起来很带劲,也很磨人。而且越看越有意思,越看越陷入技术之中,越看越没有写小说的念头。找资料成了人生的第一个大事,我还用各种办法到航天部的一些院所去亲历,买内部资料等等。我记得704所,就是在和平里那个所里面买到了一些书,特别有用,是四本记录世界航天出事故的大事文集。

我的故事设想,是中国在非常艰苦的条件下很早就完成了载人航天任务,但航天员飞出去回不来,在近地轨道上中留下一个大写的人。但是,如你看到的,我已经钻进了牛角尖,写出来的东西不伦不类。跟别人谈大家都说框架真好,写出来就是一部史诗,但眼高手低,怎么也弄不好。我于是暂时放下这个作品。

等我再开始写这个小说的时候,已经是杨利伟成功完成首次飞行,中国的空间站进行了几轮试验,《三体》也已经出版。在这样的情况下,我的故事就变得没有那么大的意义了。但我欠我自己一个交代,也欠那些曾经知道我的创作设想、读过一些稿子的人一个交代。

此时,安徽少儿社的丁倩反复找我,要我重新开始写作。她说,哪怕写一个图画书也可以。于是我就跟她制定了些一套小幼衔接的科幻图画书的计划。但我只写了其中的两本,忘记是什么原因,我们又谈起长篇小说的创作。总之她说服了我回到长篇写作。我在无法推脱的情况下,第一个想到的就是《中国轨道》的原稿。现在,时间过了这么久,原稿一定没有用,而且又是给成年人看的,加上它们都在北京。

在这段时间里,我逐渐明白,要想写一个我能把握得住的作品,一定要是我熟悉的生活。我到底熟悉怎样的生活?我这一生中到底有哪些特别想要跟别人分享的故事?我自然而然想到了童年。那是人生中第一个无忧无虑的日子,作业不多,课业压力不大,能自由地吓跑乱闹,为找书费劲九牛二虎之力,而找到一本书就欢喜好几天,这些生活在一定程度上塑造了今天的我。我为什么不把这一块叠加到《中国轨道》的故事上面呢?

另一个让我难过的是我妈妈的去世。2016年,我妈妈因为胰腺癌突然去世。生前她一直非常健康,无限地热爱生活,对我关怀备至但却又用克制自己的爱的方法去给我充分的自由。最重要的是,她去世前我根本就没有好好地照顾她!等她走了,我才突然被巨大的内疚所压迫。很长一段时间,我不能去想她,不能谈她,甚至也拒绝怀念她,因为一旦她出现在我的脑海,我就禁不住会哭出来。我不知道怎么能纾解自己心中的搅在一起的各种对自己的怨念,为了能挣脱出这种情绪,我决定要去写作。

我给自己定下一些原则,我要把《中国轨道号》写成《中国轨道》的一个童年版,这种写作不是少儿化,不是简单化,而是要用几万个大气压把原来的成人故事压制成一个新的、以儿童为主人公的故事。这其中包含着我们那个年代的人和我在那个年龄上所有的对未来的期许,我相信那些曾经激发我从童年走向成长的向往,在今天还是能被读者所接受的。而且,我有点自以为是地想,也许他们跟我们只不过向往的内容有点差异,但向往的方式、走向、方法其实是一样的。我不知道想得对不对。但愿我是对的。

三丰:我给《中国轨道号》的科幻归类是“或然历史”(Alternate History)。用大刘的话来说,就是“《中国轨道号》把科学幻想叠加到真实时代中,构成了一个处于真实和虚幻之间的想象世界,让人回味和感慨。……把极其超前的技术科学用科幻想象放置在一个落后的时代,构成了独特的科学幻想世界。”

您是如何看待大刘这个评价的?您觉得“或然历史”有什么样的独特魅力?在《中国轨道号》中有哪些具体体现?

吴岩:《中国轨道号》出版之后,我们给一些作家、教师、学生试读。感谢许多作家对这本书的中肯评价。慈欣的判断都是对的。原因是我们这一代人的心其实是相通的。就像我看到他写的《球状闪电》《三体》中那些内容,马上就会心地一笑。这个笑是只能被我们那个年龄的人所理解的。这不就是写的我们那个年代的共同的梦吗?上百万的学生参加高考,都是奔着北京大学物理系去的,物理学是世界上最高的学问,打开粒子世界的大门,占据科学的制高点,就是那一代人的梦想。大刘不就是在用自己的笔圆这个未能实现的物理学家之梦吗?

说得有点远了。感谢慈欣和所有支持这本书的作家、编辑、教师、还有孩子们。我知道西夏、萧建亨、韩松、周群几位都是读了不止一遍,且做了许多笔记的。感谢他们。

谈到或然历史,我没有什么发言权。我写作的初衷,如上面讲的,就是要在文体上做个独特的改变,让想象跟真实分不清。这一点,看来是做到了。许多人说,这不是科幻。我把这句话当成对我的表扬。

事实上,小说中没有多少是真实的。但所有的内容,又都是真实的。写完之后,我才知道,我制造了一个本体论意义上的怪物。我觉得对这个怪物的许多特征,其实大家都没有来得及注意。相信时间会告诉大家,这本书中还有许多包括作者在内也未能发现的东西。

三丰:小说似乎没有定一条明确的主线,而以段落的形式由小岩自己记述了三年级一年的生活。每个段落有自己的人物和故事线,相互之间并无必然的勾连。这是一种更接近于描写生活状态和精神状态的创作方法。这样的手法与一般的儿童冒险小说有很大的不同(PS:个人认为有两个故事原本可以写成情节抓人、张力十足的儿童冒险小说)。

吴老师是有意选择这样的创作手法和结构的吗?是出于什么样的考虑?会不会担心小读者在接受上的少许困难?目前收到的儿童读者们的反馈如何?

吴岩:把小说写成几个松散的故事,是设计好的。

写这本儿童小说之前,我又回头看了许多心目中优秀的儿童文学作品和短篇小说。我觉得短篇小说适合我的能力。我喜欢林海音的《城南旧事》,喜欢曹文轩的《草房子》,喜欢宫本辉的《萤川》,喜欢安东诺夫的《在电车上》,我想把小说写成那样的故事,淡淡的,怀旧的,一个跟另一个之间些许有点联系。但因为习惯了原来的那种科幻小说写作方法,所以,目标并没有达到,四个故事之间相互联系还是太直接了。

说到这个我要感谢所有对这本书的出版做出贡献的人。责编丁倩,她对我的各种创新都没有任何异议,只是带着她的团队全方位地为书的出版服务。我要告知大家一个秘密,其实,这本书的原稿比现在的稿子多出许多许多,我讲了许多童年时代的北京故事。是丁倩和团队替我把节奏从这些故事中凸显出来。

还有封面画家小德,这个第一稿设计就非常棒。后来,编辑团队又跟他丰富了内容,把北京城叠加上去,让整个故事的画面站位稳定下来。让真实跟想象交织得完美起来。本来,四章的题图我希望能用中国山水画来做题图且要带上点装饰风格,但因为时间紧迫无法做到。但现在的内文各种插画也非常精致,重要的是留白很多,跟小说的风格一致。

你说起小读者接受的问题,我要同意你。儿童文学有两种,一种是孩子们抱起来看无法停止,另一种是他们要克服困难去看,但看进去,觉得这里存在着美。

《中国轨道号》可能刚刚看的时候对读者并不友好——抱歉我用了一个产品说明的词汇——但读进去的时候,有万种世界和无限遐想等待着你。目前收到的反馈,40岁以上的人反馈很好。40岁以下的,包括大中小学生,如果克服困难看进去的,多数也觉得挺好。少数觉得是一杯白开水,没东西。无论他们怎么看,对我,这本书中想说的话太多了,埋设的梗也太多了,几百万个大气压压出来的晶体里面,原有世界的每一个面都只能看到微弱的闪光,而且每一次看闪光都是不一样的。读的时候要有一副能接受瞬间发出信息的眼睛,还需要有能处理压缩信息的大脑。

读科幻是个不容易的事情。周群老师组织过一个线上的青少年读者交流会,有个广东这边的初中生就说,他看的时候,把每一个过去生活中不明白的词汇都查了查,他看到了一个过去没有想到的世界。我特别赞赏这个同学的做法。也是那次交流会上,有个小朋友,是个小学生,她说,她学到了许多知识。

我接下来跟她对话的时候,跟她说不要相信书中给你的是知识,科幻小说不会给你知识,知识要去科普读物或者教科书中阅读。对科幻小说作家说的一切,都要去质疑。这个是真的吗?那个是真的吗?真有锁龙井吗?航天器反馈舱的舱门真的是智能设备吗?宇宙能像作家说的那么扭曲吗?还有,人真的必须忠实自己的内心吗?不忠实自己的内心声音是不是也能度过一生?问啊!

三丰:吴老师还有什么新的创作计划吗?能否透露一二?

吴岩:本来想沿着这个思路写下去。写完了自己的《童年》,要写自己的《在人间》和《我的大学》。但前两天突然觉得,好像这个路已经走过了,再这么走又重复了。所以,暂时可能什么都不会写。思考的时间永远比写作的时间要长。对科幻小说,就更是这样。

本次访谈主持人

三丰:中国科幻研究者、评论家科学与幻想成长基金首席研究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