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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路筑丰碑
来源:解放军报 | 马三成 郭六峰  2021年07月26日08:15

今年是中国共产党成立100周年,也是西藏和平解放70周年。在拉萨市南的拉萨河畔“川藏青藏公路纪念碑”前,西藏各界干部群众纷纷来到这里开展党史学习教育,铭记中国人民解放军的光辉业绩和巨大牺牲。

新中国成立之初,为实现祖国统一大业,增进民族团结,建设西南边陲,中央决定修筑川藏、青藏公路。当年首批进军西藏的1100多名女兵,也参加了修路、修机场、运送保障物资等工作。第18军第53师的王琦玉等10多名师直机关的女兵,在1951年春天参加了修建甘孜机场的施工。

修建机场的第一期工程是挖跑道地基。按照测绘木桩所标出的数据,把多余的土方挖运出去。为了适应高原气候,增强体质,女兵们慢慢习惯了喝酥油茶。高原气候多变,一会儿晴,一会儿雨;晴天一身土,雨天一身泥。特别是中午,要挑担子运土,几趟下来,汗水能从头流到脚,休息时被冷风一吹,又冰凉冰凉的,十分难受。

王琦玉回忆说,那时,除了棉衣和衬衣外,她们没有其他的衣服。棉衣一年四季不离身,没有罩衫,无法换洗,穿得又脏又破,衣领、胸口和袖口脏得发黑。女同志的头发常磨着衣领,磨得衣领乌黑发亮。来到高原几个月了,由于燃料奇缺,只能保证吃饭,没有多余的热水洗头洗澡。

机场建设进入铺设跑道阶段时,除有一些汽车外,没有什么机械,大部分工作要用人工来完成。按照标准,在地基上要先铺上十几厘米大的卵石,压结实以后再铺上几厘米大的碎石,又压结实后再铺上沙、石、土,因此需要大量的石头。可这大草原上,除了河里,别的地方没有石头。她们女兵班的任务就是下河捞石头。虽然是阳光灿烂,但从雪山上流下来的河水是冰凉刺骨的,捞一阵子就得上来跳一跳,大的石头捞不动了就捞小的。捞了一些日子,有的女兵就得了病,住进了医院。上级考虑到女兵的特殊生理情况,不再让女兵下水了,任务改成砸石头。

每天一到工地,她们两人一组,把两块方形雨布联在一起,撑起帐篷,然后搬来一块稍大的石头做垫子,再搬一块做凳子,工具是一把小号榔头和一根三四厘米宽的带子(带子有橡胶的、牛皮的、帆布的),砸时由左手紧握带子,圈住要砸的石头,右手举起榔头往下用力一砸,一直砸到合适的大小。稍不留神,榔头就把自己的手砸了。

一开始上工,大家劲头儿挺大,还哼着歌曲,可砸到下午,大家累得都不想说话了,就只听到那一下又一下、沉重而又缓慢的榔头砸石头的声音,恨不得把每个毛孔里的劲儿都使出来砸。砸呀,砸呀,待到完成任务收工时,就感到周身僵硬,疼痛难忍。但是,为了机场能早点建成,她们累点痛点也依然咬牙坚持。

当高原雨季到来的时候,女兵们用方形雨布搭成的帐篷就难以遮风挡雨了。她们必须尽快修建起能住一段时间的房子。根据上级指示,住房按照就地取材的原则,要求建成地穴式的,就是先挖出一个长约五米、宽约两米多,有一人半深的长方形大坑,坑内靠一边再挖出深宽各一尺多的沟,算是走路的道,剩下的就是天然的“床”了,靠边挖出几级台阶方便进出。坑的上面架上粗细不等的树木,再铺上一层小灌木,灌木上再铺一层厚厚的泥土,拍打结实,晒干以后,一般的雨是漏不下去的。这种地穴式的住室,不只能避风雨,还能避中午强烈的紫外线。

有一天夜里,王琦玉在睡梦中被指导员的喊声惊醒:“同志们,快起来呀,有个女兵班的房子塌了,快来救人啊!”当她跟着大家跑到这个女兵班的房子跟前时,看到土木房顶整个掉在了坑里,把一个女兵班全部压在下面。这时有些同志急着往下跳,马上又有人喊:“下去的人不能太多,防止再踩伤压在下面的女同志。”那被雨水浸透的泥土又湿又沉,而且土下的灌木都是带刺的,扒起来十分刺手,这使得营救工作进展缓慢。指导员不断地喊:“下面的女同志要坚持住,一定会救你们上来的。”

虽然大部分被埋在下面的女兵被先后救了上来,但还是有4位同志永远停止了呼吸。她们被安葬在距机场不远的草原上,远处是圣洁的大雪山,近处是遍开的鲜花。2017年9月,牺牲女兵们的陵墓迁进了甘孜县烈士陵园……

从甘孜县沿川藏线向里走,就到了海拔5000多米的雀儿山隧道,雀儿山主峰6000多米,过去的盘山路,变成了后来修建的隧道。在隧道口,有一座筑路英雄张福林的雕像和陵墓。

参加修路的第18军老战士高平讲述了张福林牺牲的经过。张福林生前是第18军第53师第159团3连炮班的班长。1951年12月10日,在抢修雀儿山道路的施工中,张福林同志负责检查装药爆破。12点钟,炊事班给他送饭时,他正在拿着雷管检查炮眼,发现第三排的炮眼不合适,他正在纠正。忽然,有一块大石头从他的头顶滚下来。这块石头,过去曾被撬过,因为冻住了撬不动,于是放了安全哨,中午化冻了,它掉了下来。

哨兵喊时,他已经躲不及了,被砸得昏了过去。大家立刻用撬杠把石头撬开,几分钟后,他苏醒了第一句话是叫“指导员!”

指导员尹守信含泪来到他的身边,他说:“我负伤很重,不行了,我不能再为人民服务了,我还有四元五角钱,作为最后的党费。”这时,卫生员跑过来要给他打强心针,他说:“我已经不行了,打针也没有用,给国家节省这一针药吧。”当排里战友抬他上担架时,他同样表示了拒绝:“我已经不能再参加施工了,同志们,施工紧张,别耽误干活,要提前抢通雀儿山。”他一直没有表示过痛苦,最痛的时候,只是咬咬牙。

张福林是河南扶沟县人,牺牲时26岁,参军以后参加过20多次战斗。在抢修雀儿山道路的施工中,要把1000多方石头劈为两半,需要放大炮,工兵团来了个排长作技术指导,张福林说:“你只要指点就行,我来做。”头一次装了50公斤炸药,炸了570方。排长走了以后,全由他一个人来干。他装了40公斤炸药,炸了470方石头,后来他的爆破技术出了名,大家都来向他学习。一营的装炮技术就是从他那里学去的。他不但教别人原理,还注意让别人动手做。他很虚心,每天下了工还要到工兵团去学习,从驻地走小路有92道弯,常常天黑了才回来,有一次滚下路基,手脚都摔破了。

张福林牺牲后,战友们在他的包袱里,发现了5包他从内地带进来的白菜、菠菜种子和日记本。日记本里记载的全部是他关于施工方法的自我批评和工作经验体会。

战友们在他牺牲的地方刻了“永垂不朽”四个字,给他立了碑,连里开了追悼会,师党委追认他为模范共产党员、一等功臣。1952年7月25日,师党委将炮班命名为“张福林班”。张福林生前所在班的战士们继承他的遗志,继续战斗在川藏线上……

第18军第54师第162团的女兵陈清源,参加了当年怒江的筑路架桥。她回忆说,她们进入怒江工地前,住在怒江东岸的一个小山坡上,等先头部队在怒江上架了简易索桥后,她们女兵才开始出发。由于山陡石硬,路窄的地方只能走一个人。还要过索桥,索桥是用8号钢丝绳吊起的,只能走一个人,两边有钢丝扶手,桥面铺有木板。为减轻桥的负荷,要拉开距离,每隔两丈左右才放行一人。

轮到陈清源上吊桥了,桥不停地摆动着,脚下咆哮的江水如打鼓般轰鸣着,她心里有点害怕,但一想到为了架通这座简易的吊桥,先头部队二营的李文炎等几个英雄战士冒着生命危险,克服了常人想象不到的困难,硬是以一只旧橡皮舟抢渡了怒江天险,架起了简易吊桥,就觉得这完全算不得什么,一壮胆子也就过去了。

过了江,她们参加劳动的地方,经过先头部队的开山放炮,已初现路形。她们的任务就是砸石子,石料是就地取材,体力稍好的同志,分工把开山开出的大石头砸成海碗大的石料,以便铺成路基,她们机关的女兵是把选剩的边角料,砸成核桃大的碎石子。砸石子在修路中算轻松活,但也有危险,你要砸不准,石子蹦起来是不认人的,有的砸伤了眼睛、鼻子和脸,有的用手捏着砸,把手砸破了。没砸几天,她们的手就磨破了,但谁也不肯叫痛,悄悄用布把手包起来继续砸,时间长了,磨出了老茧,就不痛了。

怒江公路就是这样艰难地一寸寸地向前延伸着。部队在劳动工地上,随时都有可能面临岩石滚落、悬绳断裂、山体崩塌等危险,但勇士们为了把“金桥”早日修通,早日造福西藏人民,他们无所畏惧,乐观地奋战着。

怒江两岸是地震多发区,山上的石头摇摇欲坠,有的地方地质结构复杂,泥石夹杂,潜伏危险。尽管部队努力防范,但山岩塌方还是经常发生。有一次,成千上万吨的泥石,像一群张牙舞爪的猛兽,向正在开挖的半山路基猛扑下来,把正在下面施工的三连一个班全部砸入江中,壮烈牺牲。

这群生龙活虎的可爱战士,陈清源都非常熟悉,直到几十年后的今天,每忆及此,她都泪水涟涟,心里隐隐作痛。

“两路”建设中,牺牲了3000多名官兵。他们为了西藏人民的解放,为了西藏的建设事业,献出了年轻的生命。他们的英雄壮举和奉献精神,将永远被后人铭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