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庆祝中国共产党成立100周年作品专号 《朔方》2021年第7期|包作军:大河安澜
来源:《朔方》2021年第7期 | 包作军  2021年07月14日06:52

黄河流经青铜峡大峡谷时,激情跌宕,伴随呼啸的大漠长风,一道黄色龙脉自天而降,劈开了大地的胸膛。牛首山在左,是她的臂膀;贺兰山在右,是她的脊梁;有高山,有沙漠,有大河,有戈壁……这里的水资源有个形象的说法,叫降水两百蒸发两千。宁夏以及青铜峡的水利开发历史可谓久远,著名的秦渠、汉渠、唐徕渠、惠农渠等均源自青铜峡无坝引水,且引水口较高,每年枯水季节,引水量得不到保证。虽说“天下黄河富宁夏”,但黄河也偶露峥嵘,犹如万马离缰,引发水患,宁夏乃至西北沿河地区民间一向有“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的说法,说的就是早年黄河河道变化无常,常常会改道(历史上无数次发生),出现“风沙近塞居人少”“黄河古道断炊烟”的凄凉景象。

新中国成立后,百废待兴,党和国家立即着手治理黄河。毛泽东主席第一次离京巡视的就是黄河,发出了“一定要把黄河的事情办好”的伟大号召。为改善宁夏灌区引水条件,1958年,国家决定在黄河中上游最后一道峡谷建设一座大坝,拦腰截断毫无阻挡的河水,既可使黄河得以安澜,又可灌溉下游千万亩良田,还能利用拦截后的水流落差进行水利发电,实现一坝多用。这就是青铜峡水利枢纽工程。

1955年11月,由李奎顺任总工程师、万宗尧任副总工程师的坝址选线查勘组,在青铜峡八公里长峡谷内,选择了山神庙、点将台(一百零八塔)及龙王庙三条勘测研究坝线,筹备勘探工作。次年春天,地质勘探队从陕西关中秦岭北麓的网川水库工地开始向青铜峡转移。当时不通火车,最近的路线是从西安坐汽车经平凉、固原、同心、中宁等地到达青铜峡。勘探队乘汽车经过三天的跋涉,途经中宁县彰恩堡进入青铜峡谷。队伍到达工地后,首先遇到的是住房问题,因为离坝址最近的居民区也在数公里外的余家桥,唯一的选择就是位于宁平公路边的龙王庙。当时龙王庙是金积县公安局青铜峡派出所所在地,勘探队在南厢房和四周搭帐篷暂时栖身。

5月初,勘探队一百五十六人全部到位,青铜峡水利枢纽工程的勘测大会战开始了。二百多名来自金积、吴忠的民工、船工也作为后勤参加勘探工作。沉睡了千百年的黄河大峡谷深处,到处回响着钻机的隆隆声和工人干活的号子声。

李奎顺身为坝址选线查勘组负责人,他耐心细致地把测绘仪器支好,把一张大比例尺的青铜峡地形图徐徐展开,铺在宽大的河堤上,两边用厚重的黄河石压住,纸面一下子就平整起来。李奎顺眼前出现一片素淡的旷野,一片晴朗的天幕,一片水波不兴的宽阔河面。对面就是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一百零八塔,是中国现存最大且排列最整齐的喇嘛塔群之一,是世上稀有的大型塔阵,以其独特的建筑格局闻名遐迩。再往前就是明代西北边防宁夏西路要冲,以“广布武德”之意命名的广武营古城堡。明代诗人王用宾《出塞曲》一诗中写道:“贺兰山下羽书飞,广武营中战马肥。”此时的广武人烟繁盛,甚至比青铜峡政府所在地都要热闹。对李奎顺而言,这里的一草一木,一山一石都极其重要,不可忽略。正因为如此,在下定选址决心的关键时刻,李奎顺反而愈加谨慎。他面对图纸,看着奔涌不息的大河,心存郑重。

勘探队的到来,受到青铜峡当地政府以及各行各业的关怀和支持,各级领导经常到工地来慰问,百货、食品公司和新华书店等部门也经常在龙王庙门前摆上了售货摊送货上门,剧团、电影队经常到工地服务,使身居深山峡谷的勘探队员感到生活很充实。

一次,副总工程师万宗尧带队深入大峡谷进行地质勘探,通往峡谷仅有一条路,是沿河床修建的简易沙砾路,颠簸不堪,当地的生产队长老沙担心把工程师们颠散架,就建议他们乘老乡的马车进去。万宗尧他们从峡谷出来时,天色已经黑透,一出峡谷口,发现一盏煤油灯亮在那儿。原来,老沙担心他们的安全,提着那盏灯站在谷口,已经等候了一个多小时。

那一刻,在勘测队员们心里,春水长流,星斗满天。

被峡谷挤压的河水,奔腾,欢呼,跳跃。位于黄河大峡谷谷口的青铜峡,一半在云上,一半在云下,晨光在云遮雾绕中开启。黄河边的拦河大坝工地,鸡鸣先于晨光抵达。青铜峡横跨黄河两岸因战争而生,却因黄河而兴。不过要在这里建大坝,必须首先解决两岸通行的问题。水利枢纽是一项大工程,所需钢材等物资,传统的木船和羊皮筏子是根本不能胜任的。因此,亟需建设一座桥梁运输工程物资。

建铁桥所需钢梁由铁道部从陕西渭南、临潼等地调拨到青铜峡工地,由兰州铁路局工程队承建,该桥为半永久性桥梁,桥梁上部为上承式钢桁架梁,下部桥墩采用木桩及铅丝笼块石结构,全长292.3米。

这么多物资能在极短的时间从全国各地调配到青铜峡建设工地,一个人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这个人就是时任青铜峡水利工程局副局长的李子华。李子华参加过抗美援朝战争,曾在铁道部工程兵部队任过职,正是他费劲心思从全国各地调集建桥用的钢材,才解决了建桥所需物资。

1959年7月1日,横跨宁夏黄河两岸的青铜峡铁桥正式通车。这座铁桥是宁夏境内第一座黄河大桥。2011年12月,青铜峡黄河铁桥入选第三次全国文物普查“百大新发现”。2015年,青铜峡市政府投资四百余万元,对拥有五十六年历史的青铜峡黄河铁桥进行修缮加固。按照“护其貌,显其颜,铸其魂,扬其韵”的工业遗产保护理念,使这座历经半个世纪的铁桥重新焕发了生机与活力。

1958年6月,三十八岁的赵征被任命为黄河青铜峡工程局局长兼党委书记,投入了领导青铜峡水利枢纽工程的建设。赵征以极大的工作热情投入到青铜峡水利枢纽工程建设,撰写文章向全国人民介绍青铜峡水利枢纽工程的建设情况。

青铜峡水利枢纽工程坐落在秦渠、汉渠、唐徕渠三大引黄灌溉古渠口上,年年都要确保银川平原灌溉,当时正值国家困难时期,建筑机械、物资十分匮乏,给施工带来难以想象的困难。灌溉与发电并重的特殊性,决定了工程施工期间,还要千方百计保证灌溉引水。1958年8月工程开工后,为了保证1959年5月1日按期放水,工程施工必须要在当年11月至次年的4月枯水季节里结束。赵征在工程局第一次党代会上发出了“集中力量,坚决消灭肩扛和人抬、担、挑的落后生产方式,减轻劳动强度,提高生产效率”的号召。会后,一场以技术革命和技术革新为中心的“双革”群众运动在整个青铜峡工程建设工地火热掀起。仅当时“双革”运动期间,全局提出合理化建议三万余条,实现技术革新二千多项,极大提高了工效,大大促进了生产,缩短了工期,保证了1959年5月1日秦渠、汉渠、唐徕渠如期放水灌溉。

1960年,青铜峡工程经历了三年自然灾害的经济困难时期,全国许多工程被迫“下马”。身处两难的赵征坚定作出保住工程不“下马”的决心。他奔波于水电部、西北勘测设计院和自治区政府,反复向相关部门和领导陈述工程不“下马”的理由。1960年4月,经中央西北局、水电部研究决定,青铜峡工程不“下马”,但人员要由万人精简至四千人。工程终于保住了,但要解决这么多职工吃饭成了首要问题。在严峻的形势面前,工程局在工地周边黄河两岸开垦荒地近万亩、种粮、种菜,大搞农副业生产,粮食,蔬菜和肉食逐步得到了解决,为青铜峡工程在极其艰苦的条件下得以继续施工提供了有力的支撑。

青铜峡水利枢纽工程是在保证农田灌溉的情况下施工的,大部分工程要在不灌溉的冬季结冰期进行,而且坝址选择的地方不是在峡谷中最窄的地方,而是在宽阔的峡谷出口处。其时,正值四月截流、五一放水的农时节令,如不能在一个月内解决这两个技术难题,就要遵照上级指令停止截留黄河,恢复毁掉的原渠口过水,否则沿河下游三百万亩良田将因得不到灌溉而颗粒无收。然而一旦要恢复渠口,大坝围堰就得拆掉,一切工程从头再来,建设者们的心血将付诸东流!

青铜峡工程建设的十年中,经历了“大跃进”、“三年困难”和“文革”时期。赵征作为工程建设的主要负责人,处处身先士卒,带领群众发扬自力更生、艰苦奋斗的精神,始终奋战在工程建设一线。夏日里挥汗如雨,冬日里顶风冒雪,和工人们一起抬卵石、绑钢筋,在零下十几度的基坑积水里排渣清障、扛大锹开荒地,群众身上有多少土,他的身上就有多少泥。

赵征的家乡陕西耀县距离宁夏不远,那里也有黄土窑、红窗花儿、热土炕。自从赵征看到眼前这条奔腾不息的大河,他就深深地喜欢上了它。

赵征出生在耀县阿姑社村的一个贫苦农家,他深知农事“赶”的重要性。比如小麦和玉米,如果不在保墒时淌一水,一年的辛苦就可能白费;如果不抢在某个节气前将种子播下去,并及时浇灌,农作物的长势就可能很差。播种与灌水,都是农业两个要命的事情,迟了不行,早了也不行。因此,赵征明白工程不能耽误农事。赵征和工程建设者们结合青铜峡人民的治水经验,创造出了一种新型的施工方法,采取“土法先上马,逐步机械化;土洋相结合,方法多样化”的施工措施,不仅节省了大量资金,还大幅度提高劳动效率,保证工程的按时完成,为大型水利工程建设提供可资借鉴的经验。

张德贵,1955年毕业于长春水利水电专科学校,1957年结婚成家,1958年底夫妻双双调至宁夏电建的前身——水利电力部第三工程局机电安装队当技术员,正赶上火热的青铜峡水利枢纽工程建设。那时的张德贵,对生活没有太高奢望,大家都住的是土坯房,吃的都是土豆萝卜白菜,这是一家人每天的主打菜,家里值钱的东西就是一张双人床和两只木箱,一张单位配发的老式桌子。自从有了两个孩子,张德贵就觉得时间少了。过去他的时间像一匹大布,哗啦啦盖得满世界;现在呢,则如一根根布条,鸡零狗碎的,买菜,扫地,给孩子洗澡……

青铜峡水利枢纽工程从1958年开工建设到1978年全部投产发电历时整整二十年。由于当时技术落后、机械设备陈旧,困难可想而知。当时最先进的设备就是两台承重二十多吨的轨道吊车,运送混凝土的是一台老掉牙的“机关车”。还有一些小矿车、汽车,剩下的全是架子车。最困难的时候,为了不耽误进度,除了扛木头、扛工程废料,他们还要每人每天从五公里外的青铜峡水泥厂扛三袋百斤重的水泥到施工现场。进行大型设备装卸主要用的是“土办法”,仅这项工程投入的人力就达万人。施工到最紧张的季节,张德贵最多时七十二小时没出工地。虽然干活很辛苦,每天都是一身泥巴一身汗,加班加点是常有的事,但张德贵和大家的工作热情很高,也从来不讲什么报酬,有时为了按期完成任务,甚至二十四小时连轴转。

在张德贵家的阳台上,有只斑驳的红木箱子,被整整齐齐地摆放在两只板凳上。这两件东西张德贵一直没舍得丢,看到它们,张德贵就会想起在青铜峡水利枢纽工地上那些激情燃烧的岁月。

像赵征,张德贵这样的人还有很多,譬如围堰劳模马永富、水战英雄常宝兴、革新标兵黄保仁、擅长草土围堰的“土专家”包寿昌等一批先进个人。

青铜峡水利枢纽建成后,把该段的黄河水位抬高了十八米,原来由黄河直接引水的唐徕渠、汉延渠、惠农渠、秦渠、汉渠等改由电站的尾水供水。这座以灌溉、发电为主,兼顾防洪、防凌等多种效益的综合性水利枢纽工程,是新中国成立以来黄河梯级开发的第一期大型水利工程,国家“一五”计划开发建设的重点项目,黄河上游龙青段规划中的最后一座梯级水电站,也是中国唯一一座闸墩式电站。青铜峡水电站建成后,结束了宁夏灌区两千多年来无坝引水灌溉的历史,将宁夏的灌溉面积由新中国成立前的140万亩扩大到现在的700万亩,因此便也有了“天下黄河富宁夏,塞上明珠青铜峡”的美誉。国家副主席董必武曾为建设青铜峡水利枢纽工程的英雄们题诗:

“青铜峡扼黄河喉,约束水从峡底流。导引分渠资灌溉,下流千里保丰收。”

正是有了青铜峡黄河水利枢纽,才有了黄河两岸塞上江南,有了贺兰山下葡萄美酒,浇灌出丰沃的塞上粮仓。

让黄河安澜,国泰民安。青铜峡水利枢纽工程开创了世界干旱地区引水灌溉的先例,为解决中国多泥沙河流上的水电站排沙问题积累了经验,它不仅是中国治黄史上的丰碑,而且是世界水利工程史上具有挑战性的杰作。

包作军,60后,宁夏青铜峡人。青铜峡市文联主席,中国散文学会会员,宁夏作家协会会员,作品见于《朔方》《短篇小说》等。出版杂文集《杯中窥人》、小说集《骆驼的“罗曼史”》(合著)、散文集《你是黄河我是沙》《稻花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