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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民文学》2021年第7期|铁流:遍地英雄下夕烟(节选)
来源:《人民文学》2021年第7期 | 铁流  2021年07月12日07:28

铁流:一九六七年十月生,山东省作家协会副主席、山东省报告文学学会会长。享受国务院特殊津贴专家,为齐鲁文化名家。曾获鲁迅文学奖、中宣部“五个一工程”奖、《中国作家》鄂尔多斯文学奖优秀作品奖、山东省泰山文学奖等多种奖项。著有《靠山》《中国民办教育调查》《国家记忆——一本〈共产党宣言〉的中国传奇》《见证——中国乡村红色群落传奇》《一个村庄的抗战血书》,中篇小说《槐香》等。作品散见于《人民文学》《中国作家》《当代》《解放军文艺》等,多篇作品被《新华文摘》《小说月报》和各种年度选本转载。根据获奖作品改编的电影《大火种》《渊子崖保卫战》等已在全国院线和中央电视台上映播出。

遍地英雄下夕烟(节选)

铁 流

……

二 工人运动的“好苗子”

1

傅书堂是在一个春寒料峭的夜晚离开高密的。那天晚上,站在院子里的傅书堂抬头看看夜空中那轮明月,对妻子李淑秀道:月亮越来越圆了。说完他沉默了一阵,又声音低沉地说:我这一去,恐怕最少也得有个几年。李淑秀的心好像被丈夫的话狠狠拽了一把,她看着夜空,月光落在她脸上,她又低头看看襁褓里的婴儿:孩子他爹,你就放心走吧,这家交给我。说着她声音有些变了,一下子把脸贴在襁褓上。

院子里静了,傅书堂跪在父母二老脚下,他磕了几个响头,站起身来,对弟弟妹妹们说:照顾好咱爹咱娘。你们要好好跟着共产党走下去,再苦再难也要永不变心!

在高密北关一带,甚至更大的范围内,打铁锔盆的傅家是有些名声的,外人都叫傅家为“傅锢炉子”,谁家有打铁锔盆的事项了,都会说:去傅锢炉子吧。傅锢炉子成了傅家的代名词。傅书堂并没有打算继承祖辈传下来的衣钵,父亲对此耿耿于怀。一九一九年春天,十四岁的傅书堂高小刚毕业没几日,就在父亲的呵斥声中跑到了高密火车站找活儿干。工头看他还小,就把他派到车头房,车头房聚了一帮像他一般大小的孩子,还有摞得一人高的盆子,他们这些人是专司擦车的。每到擦车的时间,孩子们就人手一盆一布,盆里还盛着水,一窝蜂似的拥上去,等散去后,车已擦得锃亮。傅书堂力气大,勤快聪明,还关心小伙伴,不久就成了领头的。他和邓恩铭应该是一见如故的,不久邓恩铭就介绍他加入了共产党。一九二五年春天,胶济铁路工人全线大罢工不久,又发生了青岛日纱厂大罢工,领导者就是邓恩铭、李慰农和傅书堂等人。罢工受到镇压,后来又举行了第二次罢工。傅书堂率领四方机厂一千七百多工友发起了游行,队伍举着牌子喊着口号,如长龙般一路来到中山路大窑沟,胶澳(青岛)警察厅长陈韬带一干人马拦住游行队伍,陈韬举着枪吼道:谁要是冲过去,我就让谁丢了吃饭的家伙(脑袋)!面对黑洞洞的枪口,工人放慢了脚步,傅书堂高大威猛,外号叫傅大杠子,他不信邪,几步走到陈韬的面前,瞪着眼站在那里犹如铁塔一般。傅书堂挥手高声喊道:你们和日本人一个鼻孔喘气,和日本人穿一条裤子,还有北洋政府,都来欺负中国人!我们工人拼死累活地干,到头来养家糊口都很难。我们工人是人,不是牲口!大家都跟着喊起来:工人是人,不是牲口!工人是人,不是牲口!承认工会,给我们涨工资!打倒军阀,打倒帝国主义!陈韬吼道:傅书堂,我告诉你,张宗昌张督办说了,出头的椽子先烂,出头鸟就要先打!陈韬话音刚落,有个警察冲上前来抡起警棍劈头盖脸砸在傅书堂的头上,傅书堂顿时血流如注,其他几个警察架起他就往警车里拉。工人纠察队队长纪子瑞见势不妙,喊了声“警察打人了”,带着人拥了上来,双方你来我往,最后工友又把傅书堂抢了回来。是军阀张宗昌勾结日本人镇压了这次工运,酿成史上著名的“青岛惨案”。被王尽美称为“工人运动好苗子”的傅书堂,一时无处藏身,只得在一天夜里潜回家乡高密,后来跟着父亲以打铁为掩护,继续从事革命活动,不久成立了高密县党组织,傅书堂担任党支部书记。

傅书堂走后没几天,一位叫丁惟尊的年轻人来到傅家。丁惟尊是日照县(今日照市)人,早年到青岛求学,从青岛职业中学毕业后,就被高密火车站录用了,成为一名铁路工人。那时候,共产党在高密火车站比较活跃,带着工人常搞一些运动。这年丁惟尊刚刚二十岁,一人孤身在外,形影相吊,倍感孤单,他也加入运动中,每天下来,感到很充实,慢慢就对革命有了热情。王复元来高密时,见丁惟尊聪明精干,又有一股子革命劲头,就介绍他加入了中国共产党。傅书堂在高密开展活动时,丁惟尊也很积极,是傅书堂家里的常客。每次见到李淑秀,他的嘴都很甜,一口一个大嫂地叫着。李淑秀见丁惟尊上门,很高兴,急忙倒了碗热水,端到他面前,问道:俺孩儿他爹咋样了?丁惟尊高兴地说:嫂子,你放心吧,他已经安全离开了。李淑秀长长吁了口气:这些日,俺的心都一直悬在半空里,这下可好了。丁惟尊道:是组织专门让我来告诉你的,另外,还交给你一项任务,要把这两支手枪送到青岛去。丁惟尊说着,从后面腰里摸出两支匣子枪来。李淑秀点点头,把枪放在被子下。丁惟尊沉默片刻,搓了搓手,低声问:大嫂,玉真不在家吧?李淑秀看着丁惟尊,突然意识到了什么,笑着说:她还没下工呢。丁惟尊端起水喝了几口,不好意思地笑了。

2

傅书堂的妻子和弟弟妹妹都是在他的影响下支持革命的,大妹傅桂兰,二妹傅玉真,三妹傅秀云,还有弟弟,都是傅书堂的好帮手。特别是傅玉真,胆大心细,行事果断。傅书堂的父亲傅炳勋虽大字不识几个,但对子女念书却从不含糊。玉真上完小学后,本想继续读下去,可傅炳勋再也无力,玉真见以往无所不能的父亲也没了主意,不禁伤心大哭,只得辍学。穷人家没有闲人,玉真为了给家里分担困难,十三岁就到网子作坊里打工,有时体力不支,手脚慢了就被工头揪住辫子摔到门外。有一次,刚从青岛回到家中的傅书堂见妹妹鼻青脸肿回来,不禁大怒,赶到作坊把那个瘦脸工头结结实实地揍了一顿。玉真第二天一大早再去上工的时候,才知自己已经被开除了。

傅书堂回到家乡不久,傅锢炉子就成了高密党组织的活动中心。玉真除了站岗放哨,夜里还跟着哥哥一起刻蜡板印刷宣传单,半夜又和姐姐桂兰去贴传单。高密大集人气很旺,十里八乡的人都来。每到大集的前一晚,玉真就把埋在后院里的传单取出来,用两个包袱包了,姐妹二人一人挎一个包袱披着夜色赶到集市上,分头把传单贴到树上、墙上,还有每一个角落。第二天,满集市的人都能看到写有各种内容的宣传单了。有一天,傅书堂带回一本《共产党宣言》,他对玉真道:小妹,这本书是教给人革命道理的,前些年王尽美来青岛的时候,就专门讲起过它。可这书太少了,咱们印一些。玉真接过书端详着,思付片刻道:这书有点儿大,放在身上不好藏,咱们把它印成巴掌大小,口袋袖子里都能装,多好。傅书堂摸摸玉真的头,哈哈笑道:真是个鬼丫头。之前,山东《共产党宣言》的油印版,就出自他们兄妹之手。不久,青岛的共产党员,每人又拿到了《共产党宣言》的油印袖珍本。

一九二七年,十六岁的傅玉真已经出落成了亭亭玉立的姑娘,一笑一颦,浑身上下散发着青春的气息。丁惟尊每次到傅书堂家,都会多看玉真几眼。玉真也感觉到了这个年轻人火辣辣的目光,她的心里荡漾着一阵阵甜蜜。

就在这一年,傅书堂成为中共山东省委常委,兼任工人部部长,为了协助傅书堂,李淑秀和傅玉真也一同到了济南。傅书堂在普利门外大窑后专门租了一处房子,门口右手边挂一牌子,上书“张公馆”。这时候,傅书堂已经化名张山峰,成为车队队长。傅玉真和他开玩笑:哥,你不是常说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吗?要是让咱爹知道了,他不打你才怪。傅书堂哈哈一笑道:为革命死了都无所谓,还怕改姓?爹不会生气的。在这期间,玉真负责送情报,李淑秀专门保管文件、枪支。每次有情报传来,玉真拿个棉花棒蘸了药水一抹,空白的纸上就显出一行行文字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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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为节选,完整内容请阅读《人民文学》2021年07期。该文足本为长篇报告文学《靠山》,即将由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