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户登录投稿

中国作家协会主管

《青春》2021年第5期|刘天昭:刘天昭的诗
来源:《青春》2021年第5期 | 刘天昭  2021年06月03日12:00

刘天昭是小说家、媒体工作者,属于诗歌圈外之人。我总是觉得某种来自专业之外的智慧对诗歌写作有清醒剂和解毒剂的作用,恰好读到了刘天昭的诗,证明我的想法无误。刘天昭的诗歌写作少有顾忌,面目新鲜,且由于诗人长年的文字训练加之天分,其诗歌语言简练、泼辣,结构上却敢于铺陈,的确给我们带来了某些新东西。明显的小说方式的运用使诗歌掘进生活和日常的幅度与深度的可能性都大为增加。

——韩东

刘天昭的诗

理解

小黄狗立在路中间,昂然凝止

继而静静扭过头,转身

到路边草丛里仿佛寻找什么

等我路过,它又扭头看我

我赶紧躲开眼睛,也不敢回头。

它始终没有吠叫

是故意的吗?避开我?

是在掩饰警觉吗?

那样若无其事的。

我无法理解,它只有深渊

没有语言。我以为的理解

是一场建设性的虚构

住进去就是人生,总有破绽

离开就是废墟

然后从头再来。

 

四十岁的礼拜天

午饭吃到快三点

没有收,吊灯也开着

照亮鱼骨,残酒

半刻钟以前的记忆

睡醒了正下雨,在窗下喝茶

我看见这一切都恰好

对了,但是不停留

坐在黄金的缝隙中

用意志的玻璃,挡住贪婪

 

小菜刀

原来家里有一把小菜刀

很薄,似乎坑坑洼洼的

还砍出一个豁口

刀把松了,爸用铁丝缠紧

铁丝头儿拧着劲儿

抠进木头里。

妈有时候一边切菜

一边说,这小菜刀!

才好使呢!这还是我爹

找X铁匠给我打的!

铁匠姓什么我想不起来了

是妈结婚的时候,还是临来长春

的事儿,我也说不准了

因为妈经常只是说,

这小菜刀!

然后叹一口气。

今天切菜的时候

我想起了那声叹息

像想起一句从小

盲目背熟的古诗

这时候忽然明白了

忽然清晰

另一个人的感情

沉甸甸,在我身体里落下

我是一个没有姓名的人

暂时的,但是真的

脚踏在大地上。

 

无耻

早上收到不好的消息

在沙发上躺了一会儿

起来打开冰箱,拿出一只乌鸡

举刀砍掉头,剁下脖子

贴脊骨劈开,冻回半只

剩下的清洗,捏起乌红的

血块,灰蓝的黏膜

颈骨切口处一团模糊

放进大锅焯水,另起砂锅

切姜片,洗红枣与香菇

大火烧开了小火拧到底

又拿出一块海参,冷水解冻

清洗焯水的锅,刀和案板

擦台面,洗抹布,鸡汤就飘香了

从卷曲的海参中间把冰碴抠下来

那灰棕色带斑纹的滑软的东西在手指上

她想到她并不相信滋补,继而

看见一个什么都不在乎了的老妇人

只想着自己活得更久并不为什么

那结实而无耻的感觉十分痛快

释放了恨意,这是什么天理啊

不幸即丑恶。

 

午夜的回忆

那些年

在天河南一路

在下渡路

在报社

我曾经是另外一个人

再早些,是另外一些人

都是真的

既然真的发生过

就像此刻,午夜

这个抱着孩子喂奶的人

占据时空,不能否认

只能是真的

又如此轻飘,不能结实

不像是真的

仿佛总有更真的

仿佛真的有一颗星,一粒灰尘

存在,在黑茫茫的宇宙中

我想念它

 

冬天

夜里想起冬天

家乡那种彻底的

已经不耐受

还是向往

心思闪光一跃

长久浑浊中

奇迹的一瞬

回到放学路上

不自觉的孤独中

大声成长

泥土中的黑暗

冰雪中的晴朗

我对那个遥远的

更清晰的人

涌起母爱

如深夜的大雪

 

侯麦

今天我跟我大姐我们两家

去表妹家看望姑姑和姑父

表妹刚从阿那亚回来

就说起去海边度假的事

大姐打算下周就去考察

并且让我也考虑一下

回来车上我俩就说起

是不是太懒了越来越懒

继而展开了到底要如何

生活的话题,散漫又啰唆

期间我想到这真像侯麦的电影

继而发现连今天那雨后晴朗的天气

表妹家晒得蔫蔫的银白的院子

聚会上的酒杯和姐姐买的花

大声的欢笑和两两的谈话

光线,布景,气氛,那些小情节

更重要的是人物的精神风貌

也很像在更深处可以说一模一样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么整齐?

怎么没有更丰富的东西溢出

怎么没有更复杂的东西反驳

如果我能体会到的生活

已经开始小于等于它的画像

如果——啊等一等先别悲哀

在侯麦的电影里侯麦是谁?

“今天现在这样好像侯麦的电影啊”

我也可以把无边无形的侯麦

压缩成今天电影里的一句台词

但是在这个电影里我是谁

现在写诗的这个人又是谁?

刘天昭,女,1977年出生于吉林省。自由作家,已出版散文集《毫无必要的热情》、小说《无中生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