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作家协会主管

时针指向晚上11点，仪表首席技师富小青在5月1日的检修工作日志上，写下了最后一行字，然后站起身，整了整工作服，走出了以他名字命名的上海市技能大师工作室。厂区当日的检修已基本平息，宽阔的马路上仍有穿着工作服的人走过。当他经过依然灯火通明，犹如群星璀璨的烯烃装置时，忍不住取出手机，拍下一张照片，随手发给了正在家等待自己的妻子。原来说好，五一节全家一起美美地吃顿晚饭，现在只能用“望星空”来代替了。

一

正逢中国石化上海石油化工股份有限公司历史上规模最大的一次停车检修，这个上世纪七十年代由毛泽东主席亲自圈阅，为解决全国人民吃饭穿衣问题而建立的超大型石油化工企业，又一次展现千军万马战金山的宏伟场面，万余检修人员将用三个多月时间，完成上万项检修任务，其中属于仪表控制方面的项目就有1700多个。让这些设备焕发青春，是上海石化开足马力，完成“十四五”计划的重要基础。这些天，所有人、所有技术专家，都围着设备团团转。技艺高超、刚刚荣获2021年全国五一劳动奖章的富小青，更是忙得像只飞速旋转的陀螺，这只陀螺转到哪里，那里肯定有需要立即处理的技术问题。

熟悉他的人都说，富小青是“金手指”，他的那双手，具有解决难题的魔力。更何况现在到了大战关键时刻。当天，富小青主要检查三个作业点。4月30日晚上，下了一场大雨，他估计烯烃新上的户外分析仪小屋还未完全安装完毕，预处理单元有可能进水。果然，当他赶到那里，打开预处理箱大门，发现里面积水严重，如果那些电加热设施浸泡水里，肯定会影响设备正常投用，他立即找来一根拇指粗的塑料管，利用虹吸方法，花半个多小时，导出这些积水，排除了隐患。这事不大不小，原本可通知运保单位来处理，但在富小青看来，亲力亲为效率更高。不过，他还是通知了直接责任部门，希望他们引起注意，并采取进一步预防措施。接着，他带着助手张玉琛，来到一个气化阀维修现场，猫着腰，仔细观察已拆卸下的一个阀门，发现它的表面有轻微磨痕。按他的经验，在拆卸过程中，出现了工具使用不规范的问题，于是马上找到负责拆卸的检修人员，详细提出需要采取的保护措施，并向他们示范如何使用工具。他说，“就像一辆新买来的轿车，如果在车头或什么地方有一道划痕，这辆车破相了，会舒服吗”？这也让他联想到检修所要采取的规范使用工具等保护措施的重要性，在自己的工作日志上郑重地作了记录，以备第二天检修例会上提出。刚准备回家，富小青又接到主管领导要求完成装置负荷指令控制器检查维护改进工作的通知，这又是一项计划外任务……

富小青有比较重的“妻管严”，平时对担任居委会负责人的妻子可说是言听计从，碰到与家里有关的事，他总是说：“问我妻子去。”五一节这天，妻子说全家三代人要聚在一起吃晚饭，为此忙了整整一天，然而左等右等，饭点过了，仍不见富小青影子。妻子嘀咕说，他这次又犯了“军令有所不从”的毛病。虽然对富小青忙得忘了吃饭已习以为常，但她还是给富小青发了一个微信，催他赶紧回家。而富小青这时在协助即将试车的3#烯烃水汽中控室和户外小屋之间对线对信号，他发现了一些错位，需要及时纠正，为保证3#烯烃炉点火后，环保数据的正常传输，与大家“万马战犹酣”，正忙得不可开交。看到妻子微信后，他回了一个笑脸。妻子明白，赶不回来了，立即发三个字：“不等了。”富小青回她一个充满歉意的笑脸，这是对妻子的歉疚，也包含了他对工作高度负责的态度。整个节日放假5天，富小青和许多施工人员、技术人员一起，在上海石化检修现场忙了5天。从五一当天有50多个来回电话，和整个节日期间数百个来来往往与工作有关的电话，就可看到富小青肩上的担子沉甸甸的。

他的工作单位管理非常严格，除每天检修例会外，还有“工作周报”需要呈报。在富小青4月25日至5月4日这一周的“工作周报”上，清晰地记录了42项、近百条大检修的相关情况。从这些文字里，能还原他在检修现场早出晚归，昼夜兼程的忙碌景象。有位哲人说，优秀的人都很忙碌，而富小青的忙碌，承载着对走过了半个世纪历程企业的热爱和憧憬。他曾多次参观上海石化展示馆，那里陈列着这个企业在毛泽东、邓小平、胡耀邦等党和国家领导关怀下的光辉历程，也陈列着许多劳模和早期创业者的先进事迹。每每说到这些，在富小青的眼里总会闪现不一样的光彩，他说，“企业的光荣不应只属于过去，也应属于现在和未来”。

二

俗话说，世界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不会有无缘无故的付出。早在1988年，老家在浙江南北湖农村的富小青，刚顶替父亲进上海石化工作时，这位老党员就叮嘱他：“要好好干，要对得起企业对我们家两代人的关爱！”

从那时起，高中毕业的富小青，为尽快赶上大家，他跑现场摸流程花的时间最多，拜师父提的问题最多，翻资料学的理论知识最多，很快就成了小有名气的“富三多”。正是这“三多”，使这个来自农村，毫无化工、化纤基础知识的小伙子，以未发生任何不能处理仪表故障的超常记录，技高一筹，硬是把上海石化技校的毕业生甩在了身后。

当年的师傅、周围的学弟和学妹，只要一提起他初学技术时的劲头，都忍不住要使劲夸他几句。那时上海石化已有28套联合生产装置，另有7套正在建设中，所有装置都需要由仪表控制。他进入仪表车间后，一头钻进控制系统，穿梭于装置现场。数不清有多少次，为弄懂进口仪表的工作原理，在现场一呆就是几小时，常常连中饭都忘了吃；数不清有多少回，连轴转，把休息日都忘了。有一回，已是中午十二点半，他仍在埋头修理一台仪器，当同事们休息后回到车间，准备做下午的工作时，有人见他全神贯注的样子，开玩笑地问：“小青，现在几点了？”他头也不抬地回答：“大概十一点吧。”人家哈哈大笑，他这才知道早就过了饭点。经常这样忘我地解决仪表的难题，学徒期间，人瘦了十几斤，母亲看着心疼，劝富小青注意休息，别太苛求自己。他笑着对母亲说：“妈妈放心，我把它当作锻炼身体、锻炼大脑，经常锻炼的人身体会特别好。”他的另一种锻炼方式也很简单：师傅在哪里，那里就一定有他拎着工具、满头是汗的身影；哪里有检修，那里就一定有他专注的眼光和留下的汗迹。在持之以恒的锻炼下，富小青的技术突飞猛进。终于，被有关部门特别选定：参加重大检修任务。这让他兴奋不已，那可是学技术的绝好机会啊。为此，有人戏说富小青是与仪表设备“同吃同喝谈恋爱”。他在检修高峰时，为了抢时间，竟连续24小时工作、不睡觉；竟几天几夜驻守现场不回家，一心一意扑在仪表设备检修上，他与仪表的“恋爱”到了痴迷程度。

然而，随着时间推移，他越来越发现自己的短板：理论知识跟不上。于是，去大学读书的念头一直缠绕着他，但工作实在太忙，脱不开身，强烈的读书愿望促使他利用业余时间精心复习，并考入了同济大学，主攻机械电子工程。边读书、边工作，富小青的成才之路插上了腾飞的翅膀。2005年7月，富小青圆满完成学业，他就像拧紧了发条的时钟，精准、有力地向着自己的目标进发。恰巧，也就在这时，上海石化接到了一项技术援外任务。

这年，俄罗斯决定，唤醒一套已放置15年、投资5.4亿美元，从日本引进的PTA装置。他们确认上海石化有成熟的PTA生产技术，于是先后派出两批共50多名技术人员和操作人员来上海石化实习。富小青作为仪表的技术专家，参与为他们进行理论和实际操作培训。之后，又作为生产装置开车的指导方，富小青与专家组踏入了地处乌法市的俄罗斯PTA工厂。

十月的乌法市已进入冬季，周围高耸入云、望不到边的白桦树林即将披上白雪的羽衣，可是富小青他们没时间去欣赏异国风光，从到达的第一天开始，直至三个月后圆满完成检修和开车，他们都像钉子一样，扎在自己的工作岗位上。富小青按他一贯的严格细致、一丝不苟的作风，进行逐项确认，几天下来，竟发现了大大小小二三十类、上百个必须解决的问题。其中有一个问题非常严重：由于日本的检测元件，与欧美国际标准存在一定差异，造成了型号不匹配。与富小青一起工作的俄方技术人员当时并不理解，因为他们从未碰到过这样的问题，为赶进度，他们甚至反对这样的“重复劳动”。富小青以事实说话，通过连续数日的数据比对和反复详细计算，他发现仪表测温一定会带来潜在生产事故，再次不厌其烦地解释和告知俄方事情的严重性。他的努力没有白费，终于使这一问题在开车准备阶段得到了及时纠正。

一波刚平，一波又起，当顺利开车，富小青即将回国前，突然主反应器的3个工艺进料阀出现连续震荡波动。情况十分危急，如不及时处理，控制震荡，最终将导致刚开起来的装置停车，并造成几百万人民币的损失。雪上加霜的是，富小青他们的护照即将到期，已没时间再进行一次需要几天时间的开停车了。在这紧要关头，艺高胆大的富小青，利用过去维修德国全金属检测器时获得的经验，想通过改变仪表的磁性参数，来化险为夷。时间一分一秒地在过去，现场所有的技术人员，都为富小青捏着一把汗。只见他气定神闲地盯住仪表盘，全神贯注地调试参数，当他微微露出笑容，站起身，肯定地对周围的人说了一声：“行了”。果然，震荡波动消失了。险情排除，正常开车的机器声阵阵传来，富小青的心情像蓝天里的白云那样飞翔起来。上海石化专家组卓有成效的工作，赢得了俄方的高度赞扬。

翻开富小青历年的工作总结，上面详细记录着他和周围的同事攻坚克难，所走过的崎岖而又辉煌的路程。2010年，上海石化涤纶部2#氧化装置要实施能源优化项目和10万立方工艺气汽轮机、多级离心式压缩机、膨胀机三机一体大机组TC203的项目，是优化仪表控制系统的绝好机会。富小青毛遂自荐，主动请缨，要求负责自控配套项目建设和完善工作。接任务后，他不分昼夜扎进了项目建设中。但项目完工投入使用后，TC-203的压缩机冷却器三组液位报警开关在不到半年时间内，先后出现多次误报，影响了装置正常生产。虽然厂家“愿意包换”，但作为现场仪表主任技师，富小青却嗅出了一丝不寻常的“味道”。这么巧，三组都误报？他觉得有必要查个水落石出。为此，天天跑到现场进行分析比较，终于发现了该款产品存在结构缺陷，于是提出了改掉现有结构的设想，并提供了对13个问题进行创新性修改的技术方案。一开始，制造商对他的技术方案不屑一顾，玩起了“踢皮球”。然而，富小青凭着他丰富的理论和实践经验，坚信他的方案是解决隐患的唯一途径。经过长达两年多的与制造商软磨硬泡后，制造商逐渐意识到富小青提到的问题确实存在，不进行技术改造还会影响其他用户的使用，后患无穷。富小青的技术方案终于有了用武之地。改造成功后，厂方破天荒地为这个企外人员颁发了技术进步奖。富小青的这项技术改造方案，避免了由于项目设计、施工不完善增加装置停车次数的情况，减少经济损失高达400万元。2013年，他负责完成了德国SCHUF进口加氢反应器出口特殊压力液位控制阀的控制改进，消除了重要控制回路控制不良问题，稳定了加氢精制工艺控制，在延长了控制阀150万元备件使用周期的同时，使价值2000万元的催化剂，得以延长使用周期，经济效益达数百万元。富小青一出手，效益自然来，同事们都被他点石成金的功力所折服，于是，富小青就像“007”电影中的 “金手指”一样，美名在周围传开了。

常言道，功到自然成。2016年，他获得了上海市五一劳动奖章和首届上海工匠的提名奖。在获得中国石化劳动模范称号后，2019年，他获得了中央企业劳动模范称号。这些重要荣誉，是对他艰辛的成才之路和为企业做出重要贡献的高度肯定。然而，富小青在自己的笔记本里写下了这样一段耐人寻味的话：“我看到了一条消息，8000万人的德国竟有2300多个世界名牌，这意味着每个人都需要有工匠精神”。这段话，或许从侧面破解了他在成才之路上不停地向前奔跑，乃至影响周围的人一起向前奔跑的原因。为更好发挥富小青的领军作用，2018年11月，上海市人社局命名的富小青技能大师工作室挂牌成立，他身上的担子更重了，他的工作重心也从维护管理涤纶部的仪表，扩大到了上海石化所有生产装置的在线分析仪表和环保仪表的维护管理。

三

富小青的成功，有着他自己的小秘密。以前，在检测仪控设备时，他比较喜欢用进口检测仪器，觉得精度高，效率也相对高些。有一次，在网络上寻找仪控设备时，他忽然眼睛一亮，看到上海闵行有家公司生产的一种检测设备，提供的数据很符合自己想法。立刻与这公司取得了联系，并利用休息日，与负责设计这台设备的技术人员见了面。想不到，对方也是一位非常有事业心的专家，他俩一见如故，谈得十分投机。富小青依据自己的经验，详细提出了改进这台设备的建议，为对方后续产品升级开发提供了大量金点子，为此，他们赠送了一台价值数千元的仪器给富小青，作为性能测试用。有了这台仪器，如虎添翼，比原来使用进口设备的工作效率又提高了三四倍。

然而，对富小青来说，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力量，更来自对党的坚定信仰。凡是到过仪控中心富小青技能大师工作室的人都知道，在他的文件柜里，摆放着四十多本红彤彤的奖状和荣誉证书，其中不少是含金量很高的省部级荣誉。这些荣誉，是党和国家、企业对他几十年如一日，在生产一线奋力拼搏，取得优异成绩的表彰。

当有人问他：“这么多荣誉，你最看重哪个？”他立即指着两张优秀共产党员荣誉证书说：“是这两张。”这两张承载着上海石化和金山区石化街道优秀共产党员荣誉的证书，在富小青眼里，是对自己的最高嘉奖，也是他获得的最高荣誉。

说起获得优秀共产党员称号，富小青动情地回忆起自己在党组织培养下的成长和入党经过，十分感慨地说，“国家走向复兴，企业再创辉煌，我们党员要起栋梁作用”。他话语不多，却很有力度。富小青一直是以行动和奉献来说话的。在他身上，有股“黄沙百战穿金甲，不破楼兰终不还”的力量。

在平时工作、生活中，富小青遇到需要帮助的人，同样会挺身而出。有位独居老人，有捡拾废品的习惯，弄得家中满是异味，邻居唯恐避之不及。正逢酷暑，老人家中电视机突发故障，无法启动。富小青知道后，冒着酷热赶到老人家，不顾与刺鼻异味“零距离”，花了一个多小时，修好了电视机。一位居民烤面包，烤箱突然“罢工”，心急火燎地找到富小青，请他帮忙解决。富小青二话不说，立即去修。不一会儿，面包的香味又弥漫在整个楼道。一家公司复印机坏了，眼看生意要耽搁了，又是富小青及时帮忙抢修，挽回了损失。有位老伯和爱人都已90高龄，两人严重耳背，需要靠助听器和人交流。富小青妻子在走访过程中得知助听器坏了，把这情况告诉了他，于是拿回家修理。可这助听器是香港生产的，偏偏原配件无法买到。富小青没有放弃，四处打听是否有替换配件，花了好多时间，终于用替换配件将助听器修复。当老人又能清晰地听到声音时，露出了开心的笑容。富小青后来还成了他俩的忘年交，继续结对帮助。利用自己专长，无数次免费为民服务，富小青赢得的是大家发自内心的感谢。

地处杭州湾畔的上海石化“星星全在海边散步”，大检修仍在如火如荼进行，又有多少不眠之夜在等待富小青和他的同事们啊。今夜，星光依然灿烂。或许富小青是其中最明亮的星星之一，但“星汉灿烂，若出其里”，没有他身后的群星，没有生产一线许许多多默默无闻的无名英雄，没有与他同样忙碌、同样肩负重任的检修员工，没有他的党员老父亲、上海石化的第一代建设者的叮咛和党组织培养，就不可能有如此辉煌、在征程上不断攀登高峰的富小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