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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年探店 23个城市 200多家书店 邀请绿茶画书店 他想画遍中国的书店
来源:北京青年报 | 王勉  2021年04月09日08:28
关键词:书店

媒体人出身的绿茶,酷爱书和书店,常年从事书评和写作等文化相关事宜,担任国内各大年度好书榜评委。稍有闲暇,便独自或约朋邀友漫游大小书店。初心只是爱书、恋书。年复一年,穿行于国内国外书店之间,乐于行而勤于笔,十多年过去,这份痴爱之旅终成一本厚厚的——《如果没有书店:中国书迷打卡计划》。

除了淘书、打卡,绿茶看到喜欢的书店还要速写一张,这几年画了很多书店,均收录于《如果没有书店》中。相较于市面上按图索骥的指南性质的书店之书,《如果没有书店》更强调个人体验,以一种书店观察者的视角,对不同类型的书店做全方位观察和描绘。当然,绿茶坦言,他更注重对独立小书店和二手书店的探寻。

记忆中的小书店

在绿茶的书店记忆里,最惦念的是北大小东门外的一条小胡同——成府街,这是一条连接北大和清华的胡同,万圣书园最早就开在这条胡同里。

万圣书园带动起路两边的小书摊,这些小书摊更吸引学生们。雕刻时光的第一家店也开在近旁。雕刻老板每周在店内放映艺术电影,对学生免费。绿茶在雕刻时光里过了很长时间电影瘾。之后旁边又开了一家名为“那里”的户外主题小酒吧,紧邻着还有一家很文艺的小书店,叫蓝羊书坊。

“蓝羊书坊很小,以音乐和艺术书为主。老板是一个懂音乐的文艺男,他那里卖很多‘打口带’,那时候我每次逛完万圣就去蓝羊买打口带,跟老板聊天。”后来那一片拆迁盖了楼,有一次绿茶办事路过清华西门附近,忽然望见一条胡同里隐约的蓝羊书坊店标,进去一看,果然是!蓝羊书坊新店,有一个小院子,好极了!老板没换人,他们开心地聊着往事。

疫情暴发前,绿茶又去寻故,蓝羊书坊已改为蓝羊咖啡馆,老板已非旧人。绿茶坐下画了一张蓝羊小院,同时注意到旁边有一家小小的二手书店,叫前流书店。他心想还好,还有一家书店在。后来再去,看到店门上贴着告示:因为要整体拆迁,书店三天后关门。绿茶边淘书边和老板聊天,老板说准备先回老家,不知道还有没有机会再重振书店。

在书店做店员的日子

绿茶,真名方绪晓。先后就职于网站、报社、杂志社、出版社等,二十多年来,他从事的工作多与书相关。

上世纪80年代,中国迎来前所未有的文化热潮,也造就了民营书店的崛起,绿茶90年代来京读大学,刚好赶上这一热潮的成果。“从小地方来到北京”的大男孩感到茫然无知,落差很大,自动进入读书恶补期。

每天泡在图书馆,流连于校园周边的书店、书摊和海淀图书城。当时海淀图书城有大大小小几十家书店,还有很多唱片店,绿茶每天沉浸其中,乐此不疲。世界突然开了一扇窗,虽然不知道通向哪里,窗外景色的奇妙绚丽却毋庸置疑。

热切读书中的绿茶也不自觉地注意到京城雨后春笋般涌现的书店。他记得,上世纪90年代前后,北京诞生了几家影响全国的民营书店。先后有三味书屋(创立于1988年)、万圣书园(创立于1993年)、风入松书店(创立于1995年)、席殊书屋(创立于1995年)、国林风书店(创立于1997年)等。

其时在中国其他城市,也先后诞生了不少有全国影响的民营书店。如:上海有1997年创办的季风书园;广州有1994年创办的博尔赫斯书店和同一年创办的学而优书店;南京有1996年创办的先锋书店;杭州有1997年创办的枫林晚书店;遵义有1993年创办的西西弗书店;南昌有1997年创办的青苑书店;长春有1997年创办的学人书店;成都有1994年创办的卡夫卡书店……

1997年,绿茶成为北大哲学系教授王炜等创办的风入松书店的一名小店员。这段书店店员的经历对绿茶之后的人生有着很深的影响。

风入松书店规模很大,有近2000平方米,店员也很多。每位店员负责一两个图书区域,定期轮换。后来绿茶升任为店长,更重视对书店里新书展台的维护,在全店范围内搜寻各种好书,在书店最显眼的展台上排放。这个工作颇具挑战性,非常考验选书能力,而且要勤于更新,看到卖不动的书,要当即撤下。如此反复,绿茶的选书能力也在工作考验中得到了很大的提高。

绿茶回忆,那时候有些书,如陆键东的《陈寅恪的最后二十年》、亨廷顿的《文明的冲突与世界秩序的重建》、王小波的《沉默的大多数》、葛兆光的《中国思想史》等等,都卖得飞快,有时甚至来不及补货。“那时候书店几乎不打折,会员卡给的折扣也很少,店员自己买书也只有8.5折,但人们购书的热情特别高,那时候书还是高贵的商品。”

书店人刘苏里和许知远

由于在书店工作,绿茶经常跑去附近的万圣书园“偷师”,“万圣书园那时在北大小东门外一条小胡同里,很小的一间屋子,书塞得满满的,一旦进去了就会感到店主选书的眼光独特。”万圣书园店主是刘苏里先生,在业内,其选书眼光的卓绝颇为人称道,万圣书园也因此拥有着别样的气质。

如今,“偷师”的绿茶和刘苏里是很好的朋友,每年都会在各大好书榜评选会上多次碰面。绿茶说:“刘苏里总是会场上声音最大的那个人,他会跟不同的评委争论。”而在绿茶看来,这种争论极为难得,且很有价值。“因为都是对一本书从不同角度提出看法。这是一群爱书人,为书而争论。”

刘苏里身上有很多令绿茶钦佩之处,尤其是对书的感觉,以及对书店文化的执着。绿茶认为,刘苏里是一个学者型的书店人,“他是科班出身,对西方政治哲学尤其精通,对古今中外的书籍也很了解。他对中国出版业、书店业整体认识深度,是不可替代的。”这一点,大家可以从万圣书园很具说服力的排行榜中具体体悟。

绿茶觉得,跟刘苏里交往的舒服之处在于他的纯粹,除了书和学术问题,平时聊天很少涉及个人话题。说到此,绿茶举例,有一次说到赵冬梅的新书《大宋之变》,刘苏里和学者谢其章就争了起来。谢其章认为作者过于推崇司马光,对王安石非议过多。刘苏里则认为王安石是宋朝的一条分界线,对王安石的立场决定了一个人如何定义宋。绿茶感慨:“刘苏里从不排斥与他立场对立的人,有时也会推荐不同立场的书,因为他是用作品来说话,这种兼容并包也是书店业者非常重要的素养。”

万圣书园主人就是这样一位纯粹、有想法的读书人。而无论何种类型的书店,其灵魂至关重要,它的气质取决于书店主人的价值取向。“刘苏里就是万圣的灵魂。”绿茶如是说。

而许知远之于单向空间,是另一种灵魂属性,甚或是一种标签。许知远现在很跨界,很网红,自然也遭来很多人的质疑和diss。而在绿茶眼中,许知远是真实而纯粹的人,不是大众眼中那个很装、很尬的知识分子形象。绿茶和许知远有过同事之谊,他们联合创办过一份《东方历史评论》杂志。

“他读书很多,学养是西方传统,对西方的思想脉络有比较清晰的了解。每次和他见面,他的背包里总背着沉沉的原版书,随时有读书的习惯。”面对外界的评价,许知远有时候也会苦恼,碰到绿茶会问:“别人都说我装,你说我装吗?”

虽然近几年类似的苦恼有所消解,但成为网红,却令许知远在莫名其妙中略感无奈。绿茶也了解他的此种心态:“书店生存不易,许知远作为单向街的股东,肩上有许多责任,有时他需要为书店制造一些热点,同时也有很多事是他没有办法彻底拒绝的。”

在绿茶看来,许知远性格上有些内向和封闭,“他不是那种八面玲珑、情商很高的人,但他又有着强烈的精英倾向,所以他对社会上某些现象会有冷静的思考和严厉的批评。而且,他有很好的即兴讲演口才,很会运用一些很炫的词,来表达他的立场和态度。”

读易洞与阅读邻居

绿茶居住多年的万科青青家园,曾有一家读易洞书店,绿茶说,这家书店对他“最为重要”。“它在我生活的小区里,我和店主夫妇是非常好的朋友,我们在一起做读书会,我们给读书会起名叫‘阅读邻居’。十几年时间,那里成了我们基于阅读的社交场所。生活的小区有一家这样的书店,真是人生之大幸。”绿茶说起读易洞有些动情。

读易洞的店主和夫人被绿茶称为洞主和洞婆,“他们做书店,很了不起。尤其是洞婆,一个人守店11年,不去旅游,没有假期,我很难想象她是如何做到的。”读易洞书店曾经十年不变格局,书也几乎不变,十年里沉淀了多少东西,也沉淀着十年的痕迹。

读易洞是典型的社区书店,藏身于居民区中,它对社区有没有造成阅读影响?绿茶觉得不好说。他观察小区里真正逛书店的人不多,甚至不少人住了十几年不知道身边有这样一个书店。“有时候一天都没有一个人进书店,洞婆就和书店里的书在一起厮守。”

绿茶也由此思考,书店开在何处应该不是关键,开在小区,并不意味着就会对周边形成文化熏陶。“我们办读书会十年,真正的小区邻居来参加的少之又少,更多的是从四面八方而来,所以,书店的成败还在于整个社会读书氛围的营造。”

令绿茶深深留恋的还有“阅读邻居读书会”,十年在一起深入阅读,“想想就美好得没边儿,久久回味。”读易洞闭店后,阅读邻居更换过好多地方继续办读书会,但场域改变后大家纷纷表示找不到当年的感觉,没有了洞婆的茶,也丢失了阅读邻居的味。

淘书之乐乐何如?

书店中的淘书之乐,是爱书人独有的享受。如果不爱书,没有淘书之乐,书店和其他卖场有何区别?书店给予人的是体验和沉浸,网购难以替代,这一点绿茶很坚持。他讲述了很多这些年逛书店淘书的故事,听来引人入胜。

在上海绍兴路一条弄堂里,有一家小小的旧书店,既是旧书店,也是店主的书房,他们一家人都住在这里,卧室、厨房、卫生间一应俱有。绿茶在店内发现一个很旧的速写本,封皮都快掉了,里边有原主人的七八幅速写,画得真好。同为画画人,速写本引起了他的特别关注。店主说那是常沙娜的速写本。

虽然没有签名,绿茶也忍不住将本子买了下来。他想以后还可以在这个本子里画画,能和这样一位艺术大师在同一个素描本上画画,想想都禁不住暗喜。他还在天津一家旧书店买过一些速写本。这些年,他在各处淘了不少速写本、画本。

逛书店,除了淘书,还能观察书店业态。绿茶总结,如今书店越来越多样化,有的主打互联网属性,有的主打商业模式,有的主打商场,还有各种主题书店,不同的书店有不同的生存之道。独立书店追求自己的定位与风格,而综合性书店更需要店主的商业运作能力。他在上海见到很多旧书店兼有住宿功能,对读书、文化、艺术活动感兴趣的游客,到上海不妨选择住书店,买书、看书、饮茶、喝咖啡、聊天、参加书店的各种交流活动,一举兼得。

绿茶也关注各种类型的主题书店,感觉到他们用挖深吃透的玩法体现着独特性和差异化。“一个书店一个主题,在主题里极尽所能,相应的受众就会被吸引过去。”主题书店的独立性一方面在于店主的人格魅力,另一方面也传递着一种价值观念和思想态度。

“办书店很辛苦,投入的精力非常大,必须得扛得住,才能把事情做下来。”曾有不少人劝绿茶开书店,绿茶坦承自己扛不下来。在他看来,书店人为了理想,一门心思扑进去,既要有对事业高度的理想化和认同,还要有商业才华。而书店经营困难,也是书店人不得不面对的现实问题。

即使面对无数的经营难题,不少书店人还在选择不断开分店。绿茶感叹:“这其中可能有上瘾的成分,就想去尝试更新的、更不一样的东西。比如做一个诗歌书店,还要做一个艺术书店,再做美食书店,把更多的理想落实到点上,在倾注和落实想法的过程中,获得成就感,一直折腾的目的就是想开成理想中的书店。”

但是理想在哪儿?什么才是理想?书店人恐怕也不明了,于是让书店变得更好,即变为一种价值追求。

绿茶常和书店店主谈起生意经,他坦言让人敬佩的地方很多。“比如福建有一家鹿森书店,店主告诉我自己一直有书店情结,但是他先做咖啡馆,然后做饭馆,赚够了钱,再做书店,他是绕着弯去实现理想。而有些店主是直来直去。”绿茶感到他们身上的气质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理想的诱惑巨大,难以抛弃。有店主曾表达:幸福感太强,一想这是我的书店,就开心无比。

绿茶的这本书,实际上是他多年来逛书店的自我记录。这种记录有什么价值,他也并未想得十分清楚,但他说:“反正我就把它们写出来了,画出来了。”回答中也透露出独属于他的天真和纯粹。

书中有很多绿茶的手绘批注和画作,还有理想国做书的小心思:为各家书店设计了独有的藏书票,在哪家书店买这本书,便会得到哪家书店的藏书票。藏书票的画面,即为绿茶所画的该书店速写。

绿茶说,逛书店是私人行为,没有任何目的性,只是喜好的一种。虽然它是小众的,也没有大众层面的传播力,但是有大众基础,因为中国是一个读书文化浓厚的国家,读书是一件有成就感的事。他说自己还有好多重要城市没有去,一定会找更多机会去更多城市走访更多书店。

现在有好多人邀他画书店,他在书的封底留了一句话,“邀请绿茶画书店/他想画遍中国的书店/这本书是旅程的开始……”

(文/王勉  本版图片选自《如果没有书店》)